1.
工作人员带我们来到赫格拉所说的房间,好在现在正是用餐时间,过道上基本没人,我们很快就抵达目的地,“正巧是在我们楼上呢,伊原小姐。”
“是啊。”
“伊原小姐你很紧张啊。”
“是——啊。你没事吗?”
“嗯,原本还以为再跟赫格拉接触会很难受,但现在状态出乎意料的好。”我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伊原小姐的背,“因为这次伊原小姐也在。”
“嗯,是啊。”
“你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工作人员带我们到10058室后,鞠了个躬便离开了。伊原小姐伸手转动门把手,房间内就如同她料想的那样空无一人,但是房门后的地面上放着一部手机。
“佐藤。”“我说了我没事的。”
为了证明这点我主动上前弯腰拾取那部手机,手指与手机相触的那一刻,地板变得血肉模糊,就像是天原小姐脖子的切断面,我倒吸一口气呛得自己不停咳嗽。
‘没事的。’
我用力直起身,看着手里的手机,满头大汗,“伊原小姐,我没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了,手机给我吧。”伊原小姐从我手中拿过它,点亮了屏幕,“佐藤你坐下,休息一会。”
我按伊原小姐说的,坐到附近的沙发上,这个房间和我们住的是相同配置,一个双人床,沙发,几张椅子,还有一个面朝大海的小阳台。不过,我记得船票早已售罄,那这个房间主人到哪去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伊原小姐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我担心汗水弄脏她的手套,于是甩甩头躲开她。伊原小姐笑了一下,将注意力集中到手机上,“原来如此,手机里只存了一个号码。”
“等一下。”我从包包里拿出笔记本,握住那根我在刚入职时购买的万年笔,深深吸了一口气,“伊原小姐,我们一定要抓到他。”
“嗯,当然了。”伊原小姐闭上眼,再度睁开后,我忧惧的内心,被她的眼神注入了希望,“喂,我是伊原。”
伊原小姐按下扬声,坐到我身边,等待对方的回应。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没有面孔的头像,不禁觉得这实在是太适合赫格拉了。
“啊,那我要怎么自我介绍呢?”跟那时候完全一样的声音从扬声器里直接杀入我的鼓膜,我缩了一下肩膀,然后立刻听到伊原小姐轻声说没事的,“在正式开始前,先告诉我你们在书面记录以外,是怎么称呼我的吧。”
“我们叫你废物一号。”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伊原小姐到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赫格拉在看我笔记本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我们如何称呼他。
“废物一号吗,也确实没必要给敌人取个什么了不起的名字啊。”赫格拉的语气略带笑意,“不过,我觉得赫格拉这名字挺适合我的,注视世界的变形虫,不是吗?”
等等,注视世界的变形虫是什么?伊原小姐是用什么东西的名字套在他身上的吗。
“比你自己给自己取的什么千面之人好多了,你怎么写得下去这四个字,我光说都觉得脸红。”
伊原小姐边说着都翘起了二郎腿,这人刚才还一副紧张得要死的样子。
“我倒是觉得跟我那信里的风格很契合,怎么样,我那封信如果念出来的话很有力度吧。可是自信之作。”
“是吗?我看了一遍就扔掉了,要不然……”伊原小姐停了一下,“不要用什么手机,你直接来我面前朗诵一遍给我听如何?”
“嗯,想法不错,如果真和你见面了,念给你听也没什么不好。但不是现在,我可不敢和你见面,这样通过电话跟你说话我已经怕得双腿发抖啦。”赫格拉也学伊原小姐,突然不说话,“你真的太聪明了,没有哪个罪犯敢跟你面对面还有自信逃脱的。”
“你是在嘲讽我吗?”
“我怎么敢。”赫格拉笑着,“我从你面前跑掉两次,一次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第二次是你要考虑的东西太多,我也是运气好才碰上了天原央理子,不然拍卖会那件事对我来说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伊原小姐突然拿过我的笔,在笔记本上写下,‘赫与天 体态像 脸?’我点点头,把这句扩成完整的内容。
“要说难度啊,跟你这回碰上的情况比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那还用说。”伊原小姐和当时的我一样,跟赫格拉说话的感觉完全不像和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对话该有的气氛,更像旧友,“说实话我小看这件事了,发现船井侦探尸体的时候,我就要立刻抽身才对。”
“尸体在哪?”伊原小姐立刻问出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从头开始说吧,就从我是怎么知道船井——”
“这种废话不用讲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种事情比我出门要穿什么衣服还简单。”那是因为你就只有那一种衣服啊,我忍住冲动不喊出这句话,“你从石黑那里出发找到的线索就不用再说了,船井的尸体在哪。”
“不让我说那些的话,就没什么可说的啦。我从警察的失踪记录那查到了岩手县的二户郡那,有热心村民目击到跟船井侦探相似的人走进后山里,但再也没出来过,我猜这件事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和伊原小姐在船井侦探失踪后完全没查过他的事情,因为我们都下意识的认为他已经消失到不可能被发现的地方了,“我可以理解,要是我事先知道了还有信件和那连续杀人案的事情,也会觉得不可能找到船井侦探吧。”
赫格拉连这些事都,不,伊原小姐已经说过了。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但到底是如何——
“继续说。”
“可惜我到二户郡的时候,正巧遇上暴雨,山体发生滑坡,整个后山一团乱。按照常理,这样反而有可能把藏在山上的尸体暴露出来。但是我刚想上山看看,泥土却径直滑到河流里,直接朝着大海流去了。”
赫格拉没继续说话,似乎在等我们的反应。
“那,真巧啊。”
“对吧,我也这么想,岩田教授也是这么想的吧。”
赫格拉话音刚落,我的大脑已经把他这句话的意义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比我思维更迅敏的伊原小姐肯定也明白。
“既然你已经‘问候’过岩田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跟你我就不绕弯了,我认为源头是克苏鲁。”我把克苏鲁这个词写在笔记本上,但是因为抓不准读音,不知道写下的片假名对不对。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伊原小姐一只手捂着嘴,眉头皱得像赛亚人,“克苏鲁确实有干涉梦境的例子出现,但是——它也能以合理的方式控制巧合吗?”
“我不知道,对它们的了解我们永远只能依靠经验论,是不可能有办法进行分析或者推理出关于它们任何还未显现在我们面前的——嗯,东西?能力?”她们两个在讨论的是像财前千惠那样的东西吧,但是又没那么简单,我能感觉到,伊原小姐在害怕,我拍拍她的背,问她怎么了,伊原小姐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我,“不过这次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我认为克苏鲁不是所有问题的根源,还有另一个东西也掺进来了。”
“另外的?首先我不同意你说无法推理,还有我认为溺毙案的死者和凶手是同一阵营的,你见过岩田教授的话也知道吧。怎么还会有第二——”伊原小姐猛地站起身,吓了我一跳,“寄信的地址?”
“没错,克苏鲁出于某种原因干涉那些人的梦境,传达信息。那有写信的必要吗?它需要知道被干涉者的想法吗,还要去回答他们的问题吗?所以——”
“停下,我需要你说出理由,为什么是克苏鲁,单纯就是你知道他们的梦境被干涉,于是随便猜一个吗?”
“不,当然不是,所以我才在这艘船上。”
“什么?”
“我跟你不同,我知道你不会顶着风险去调查模棱两可的线索,如果这次行动无法保证能必然获得回报,你绝对不会做。和你不会说出不确定的推理一样。”赫格拉像是在责骂伊原小姐,要证明她的做法是错误的,“而我一定会去尝试所有可能,所以当我认为克苏鲁的可能性存在时,我便往这个方向深挖,再假定这个为真的前提下,思考这些行为里的异常之处。于是我发觉了,寄信本身很奇怪,你不觉得吗?难道克苏鲁还要在梦里跟他们说有个地址,某县某地某路几号室,还要再附上邮政编码?就好像人与人交流一样?”
伊原小姐紧闭双唇,听着赫格拉说着她根本没想到的事情。
“于是,我从这里入手,查明有另一个东西干扰了克苏鲁,是那个东西让那些自以为得到启示的蠢人们寄信。反正克苏鲁与他们沟通时说的也不会是条理清楚的语句,他们会自顾自的去分析,去理解,去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思考。他们那什么溺毙空气的杀人仪式毫无意义,与克苏鲁的想法无关,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信和梦境里得到的字句是两回事,却把两者结合在一起去思考,得到的当然是错误的答案。不过——呵呵,他们至少说对了一件事。”
赫格拉笑了,就像看见孩子做了很蠢但是很可爱的错事那样笑着,“的确是巧合,他们寄出的信和克苏鲁的只言片语竟然导向了让他们自相残杀还觉得极为合理的情况,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也算是给我开了眼界。对吧?他们竟然相信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还对克苏鲁投以笑脸,才会招致这样的命运。”
伊原小姐坐回沙发上,还在思考赫格拉刚才说的话要如何接受,我担心她再次进入发现冰见先生死亡的那个状态,想伸手挂断电话,“还没完吧。”伊原小姐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动作,“你往这条线走下去,然后来到这艘船上,接着陷入了沉船的危机,连你自己也跑不掉,落到要求助于我的份上。你为什么上船我可以之后再想,你直接告诉我,这艘船为什么会沉没。”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要你自己去看。”
“看?”
“对,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你去那里找到一个蓝色的桶,打开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好,在哪?”
“等一下!”伊原小姐竟然这么随便的就接话同意赫格拉的想法,我实在不能接受,“为什么还要特意去看了之后才说?我们又不是在演为了拖长剧情的无聊电影情节,让他直接告诉我们去了能看到什么不就行了,何必浪费时间?”
“佐藤,等一下再说。”“伊原小姐——”
“带了个脑子不灵光的搭档也挺有趣的嘛,可以多些笑话听。”赫格拉装模作样的笑起来,“如果是只靠说,就能展现所有细节的简单事物,是不可能提供足够解开沉船原因的信息量。不过也不能怪你吧,你不是天才,所以需要积累经验来达到更高的层次,只是跟伊原做搭档,对你来说难度太高了吧?”
“我——”
“佐藤,不用跟他计较。他只是嫉妒你而已。”我用力点头,夸伊原小姐说得对,“说吧,在哪。”
“好,在第七层,那个叫The Vintage Room的餐厅厨房内侧,有一个放临时厨余垃圾的房间,再里面有一个通往六层的楼梯,楼梯里的储物间就有蓝色的桶了。”赫格拉语速很快,我猜是被伊原小姐说了一句之后有点不开心,“不过里面除了桶之外,还有一具尸体,不用在那上面花时间,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