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想到的,从一开始就该想到。
突发的恶性伤人事件,毫无预兆的猛然袭击,没有对我穷追不舍的贫民区打手。
结果在这么一个明显会发生什么事情的环境下,我还去搭理了一个被小孩子骚扰的老人……
我真不该去推动剧情发展的,我可能有点不太清醒。
“哦,好,回见!”
只要我跑的够快,该死的、令人头疼的展开就追不上我。
结果我刚一转身,腰侧就被什么硬物给抵住。
“.……让我猜猜,你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胡萝卜吓唬我…那应该不是一把小型铳吧……”
“这你到提醒了我,也许我可以给它起名叫‘卡洛特’,嗯……不好,不太好,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第一次见到起名品味比我还糟糕的家伙……”
萨卡兹人……不,现在该叫他利维坦吗。反正,他的轻笑从我身后传来。
“雷神工业新款,RT9 Nano袖珍铳。虽然杀伤力远不及拉特兰铳,但论起易携带性和隐蔽性……这么说吧,我一直把它藏在袖口。”
“我还以为你有身为剑士的矜持,不屑于用这种旁门左道。”
“恰恰相反,我是那种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类型。至少上次,我要是有远程攻击的手段,就可以在你靠近我之前——啪!”
说着,他用铳口使劲地戳了我一下。
“一枪打穿你的脑袋。”
“你能别用拟声词说话吗,恶心到我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从我的身后绕至我的旁侧,当然,那把小型铳一直紧紧顶在我的腰上。
“走走聊聊,交个朋友?”
“我一般不太喜欢和拿铳指着别人腰的家伙交朋友……”
在利维坦的胁迫下,我被逼无奈,只能向着贫民区更深处前进。
“所以,那些打手……”
“给他们钱,他们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杀。”
“为什么找我。”
“经历上一次的战斗,我发觉你远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你一面。”
“为什么知道我进入了贫民区。”
“呵。”
利维坦轻笑一声,阖上眼睛微微收住下巴,顿了一顿,然后才睁开眼,目视前方继续说道:
“知道上次我为什么冲向你而不是你们那什么……额,墨镜男吗?”
“他有名字,他叫Ace。”
“无所谓。”
“他叫Ace。”
“我们现在谁占主导权?”
“他叫Ace。”
“……好吧,如你所愿,Ace。”
“其实我也不想知道。”
我的腰又被用力顶了一下。
“拜托您了,尊敬的利维坦大人,请告诉我。”
我要吐了。
“是气味。我闻出了你身上藏有火焰瓶,因此判断优先解决掉你才是最优解……要是以后的震撼弹也添点什么味道重的材料就好。”
“所以?”
“所以,在你进入贫民区的那一刻,我就从从这数万人之中分辨出了你独特的气味。顺带一提,你臀部上沾有刚才那群孩子偷偷糊上去的泥巴。”
我把手向后伸去,隔着手套传来了黏糊糊的触感。
“.……你确定你不是佩洛族的?我改口,用拟声词其实没那么恶心,但现在这样确实挺恶心的。”
利维坦没有接话,他弯下身子,将头低下,靠近我的脖颈,轻轻抽动着鼻翼。
“你要是把鼻息吐到我脖子上,我保证把屁股上的泥一巴掌拍你脸上。”
“二十五六,今早沐浴之后才出门,使用的是香皂,不是沐浴露…柠檬清香型。”
“这种程度我也可以做到啊……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我是香皂党?”
沐浴露会有种洗不干净的奇怪感觉,我不是很喜欢。
“最近常常失眠,三天…不、应是四天没有正常入眠,不常户外运动,咽喉轻微发炎…准确来说,是扁桃体发炎。”
“虽然失眠严重,但意外地没有服用过安眠药或是抗抑郁类药物…也没有服用过兴奋剂。”
“喜欢喝咖啡,而且是加入大量奶精的奶咖。不抽烟,不酗酒,无不良嗜好——我指的是毒品。”
“单身,没有异性也无同性伴侣,性行为次数…呵。”
“这个有点失礼了啊。”
我忍住没有给他一肘。
“种族……意外的,闻不出来。但是有一点…对,非常的明显。”
他抬起头,立直了上身,再次面向前方,我能瞥见他嘴角的笑意。
“你已经「病入膏肓」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也不可能活过这个月…不对,这两个星期。罗德岛喜欢把将死之人立为领导人?”
“企业文化,雨女无瓜。”
所以,他抓住我,并不是因为知道了我的体质,只是单纯地没事找事。
口袋里握紧Ace给的那把刀的手稍稍放松了一些。
啊…太好了,我还想着要是有必要,就算自杀也不能让我这个活体样本给整合运动抓住,天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虽然一开始我也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奔着我的身体来的。
“麻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叫你什么‘利维坦’或是‘萨卡兹人’,我要叫你‘麻婆’,麻婆豆腐的‘麻婆’。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和某个叫‘麻婆’的愉悦犯一样讨厌。”
“……听起来是在用女性称谓来侮辱我。”
“相信我,我绝对是在夸你。”
四周的景物似乎从来没有变过,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供我参考,只有千篇一律的低矮楼房。
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极力想要记住我们走过的路线,但是利维坦经常会逼迫我在各种纷繁复杂的路段上七拐八拐,故意使我晕头转向,几次拐进拐出之后,我实在是无法分清东南西北了。
在穿出一条小巷之后,刺眼的阳光让我一时有些恍惚,定了定神,我忽然觉得面前的景象既陌生,又熟悉。
我们不会一直在附近四处打转吧。
兴许是为了解答我的疑惑,我听到孩子们的喧闹声从远处传来。
他们是在玩什么抓鬼游戏吗?为什么叫的那么大声?
真是一群臭小鬼,骚扰到附近的居民怎么办?就不能为他人考虑一下?
孩子…孩子……
突然间,一位少女的身影闪过我的脑海。
“麻婆。”
“你还真打算用这个称呼。”
“你知道‘米莎’吗?”
他挑起了眉毛。
“……为什么,你会知道,碎骨的姐姐。”
天啊!
我苦苦寻求多日的答案,今天终于有了线索!
“米莎她,是真实存在的?”
利维坦没有作声,他的神情第一次变得稍稍凝重了一些,少顷,他才缓缓开口。
“我在乌萨斯为整合运动执行任务时,碰巧遇见一位与碎骨长相十分相似的女孩——碎骨的相貌我也是无意之间瞥见过一次。出于好奇心,我把她抓住并带了回去,才得知他们是姐弟。现在,应该和碎骨一起在哪处为整合运动效力。”
“碎骨不在龙门?”
“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
“你都已经告诉我这么多了,我都无法替你想个理由放我活着回去。”
“……不在。”
我长出一口气。
终于,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米莎没有出现在龙门,是因为有了“利维坦”这个变数在。他提前使米莎、碎骨俩人姐弟团圆,而如果米莎不在龙门,那么碎骨也就没有来龙门的必要。
那团名为「米莎」的迷雾从我脑海中散去,我本以为可以稍稍轻松一些,但是另一团迷雾却渐渐笼罩在我心头。
这回,是利维坦先开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忘了问。”
“……在这场谈话中,一直是我在提问,因此我也获得了大量信息,而你没有从我身上得到任何好处,我们俩的关系在这场谈话中,是不对等的。”
利维坦默不作声,他稍稍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所以,你最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了我。可如果这就是你一开始的决定,为什么跟我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
他依旧沉默无言,我也懒得再去确认他的表情,径直地看向前方。
我们并肩而行,身体靠紧,要是有人迎面走来,可能会以为我们是关系相当融洽的好友。
或者是同性恋情侣——虽然第一眼可能看不出我的性别。
“因为有趣。”
“小学生作文编的理由都比你这个要好。”
“因为有趣。”
“我猜你下一句还要复读这句话。”
“你不觉得事情一旦复杂起来,就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吗。”
“……”
算了,我没有必要理解疯子的思维。
“我要问了。”
“请便。”
“……发生在贫民区的恶性伤人事件是你一手策划的。”
我意识到自己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确实是我一手造成的,这么说倒也没错。”
“你通过某种手段让正常人迅速感染源石病而死,并利用其袭击他人。”
“那是个失败品,不过,我再抓个几十号人进行实验应该就能成功,嗯……也许,要几百个人?。”
“目前,整合运动按兵不动,有你的原因。”
“他们要是一把火把龙门烧了,我的小白鼠们就白白浪费了。”
忍住,我要忍住。
就算我真的要拿刀刺杀他,也得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
我需要他,
再得意一点,再狂妄一点,再蔑视我一些,
我只有一次机会,甚至根本没有机会,
我还需要再坚持一会。
“你,到底,在做什么样的实验。”
铁腥味在口腔内弥漫开来,我什么时候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哼,哈哈。”
我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笑声会这么刺耳。
“罗德岛的博士,你心里清楚。”
他用另一只手将拐杖旋转起来。
“一开始是用各种精密而复杂的设备,后来精简为一台仪器,再后来,将所有的技术和知识浓缩在便捷的药物之中。”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完美融合」的方法。到那时,我将完全重生,不畏天灾,不畏疾病,在这个泰拉世界,唯有克服了对源石病的恐惧的人,才能登顶这个世界的最高峰。”
兀然的,我的眼前出现一张极度扭曲的脸。
“而我,就是那个人。”
“嗖——”
该死。
凯尔希说的没错。
我确实是个白痴。
利维坦紧握住我突然刺出的右手,刀尖在到达他的鼻子前就已被迫停下。
强大的握合力挤压着我的手腕,我紧咬着牙齿才勉强没让匕首从手中脱出。
“你不该这么做的。”
“啪嚓——”
身体内部响起一声怪异的声响。
然后,我施加在五指的所有力量,骤然间全部溃散,匕首从我的手中滑落,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撞击音。
他直接使我的右手脱臼了。
出于痛苦,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左手扶住右手手腕,那里已经臃肿发红,而无论我再怎么发力,我都很难再控制我的右手手指。
“……还好,你要是现在痛哭流涕哀求我不要杀你,我就会真的杀了你。”
“啊哈、我现在很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你就别讲梦话。”
利维坦摇了摇头。
“罗德岛的博士,我以为你机敏异于常人,但现在还没发现?我已给过你提示。”
“发现什么?啊哈…你是个中二病死变态这件事?”
好吧,手腕脱臼比我想象的要痛,我的嘴唇开始发麻了,汗液已经浸透了全身,我不太确定自己接下来还能继续保持清醒。
“我是指……”
他抬起头歪向一边,下意识的,我也寻着他的目光望去。
刚才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一次袭来,我凝神细看,才终于意识到,这是我一开始遇到利维坦的地方。
那么,他为什么要望向那边呢?
那边有什么吗?
突然间,真的是毫无缘由的,一幅场景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猛地抬起手作势去吓唬他,他倒是也很配合地一边大声高喊“救命啊,变态打人啦!”,一边朝着我来时的方向远去。)
(朝着我来时的方向远去。)
一阵难以言说的恐惧攥住我的心脏。
“麻婆。”
“你还要用那个称谓?”
“够了!快回答我!”
我太恐慌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声调。
“你刚才说的「药物」,应该只能通过注射的方式,来进行实验吧……”
我真的害怕把下一句话说出来,可我不得不这样做。
“不会,可以通过「口服」的方式,被人体吸收吧……”
利维坦笑了笑。
他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他故意要停顿一下,故意要阖上眼睛,故意要颔起下巴再不紧不慢地用拐杖在地上画圈。
“啊…谁,知道呢?”
“……”
(兴许是为了解答我的疑惑,我听到孩子们的喧闹声从远处传来。)
(他们是在玩什么「抓鬼游戏」吗?为什么叫的那么「大声」?)
“你、这、个、令人作呕的、混蛋。”
把这句话咬牙切齿地挤出来之后,我想要不顾一切地往那个方向奔跑。
“来不及了。”
话毕,利维坦挑起拐杖扫中我的膝盖后侧,在我摔倒之后,抬脚踩中我的后背。
“我很欣赏你,罗德岛的博士。”
我挣扎着想要从他的脚下挣脱,但感觉有如被一座巨山压在身上,我根本动弹不得。
“虽然我现在非常想杀了你,但…我得再忍忍,我希望你可以成长的更加「成熟」,这样,收获之日才愈加甜美。”
他的那些话一句都没有流进我的耳朵里,我现在的状态仿佛已经与外界完全隔绝了,全身心都只想着一件事——
来得及,我还来得及!
“我有这种预感——我的直感一向很准。将要撑起这场舞台剧的,不是龙门,不是罗德岛,也不是整合运动。”
他俯下身子,好让那些毫无意义的话继续刺激着我。
“而是我和你。”
“我们将会上演一场精彩绝伦的对手戏,到那时,我才会细细品味杀死你的滋味。”
他重新直起身子,向某一方向眺望。
“好像,你养的那只兔子要到了……时间虽然短暂,但我十分享受。”
话毕,我感受到压在我身上的巨力消失了,我赶忙起身,想要尽我所能地冲过去。
可迎接我的,是脖子遭人猛击的剧痛。
利维坦将举在半空中的拐杖重新收回身侧,他看着痛苦到无法呼吸的我,留下了那句话:
下次见面,我会送你个小礼物。
随后,他的漆黑身影就完全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
“那是……博士!快,大家快来,博士在这里!”
约是十秒钟后,阿米娅焦急万分的声音自头顶转来。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我就被人扶起。
“博士,你还——你的手腕怎么了?!哎!博士,你要去哪!?”
呼吸稍微通顺一点后,我全然不顾颈部和手腕的疼痛便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来得及,我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