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超级恶俗的故事开头。
而且,有点丢脸。
“放开那些无辜的人!”
在那些老掉牙的故事里,总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人们受到欺凌时不怕死地站出来,并且总会喊上这么一句。他是一位骑士,他锄强扶弱、他英勇无敌、他也许还受到千万人的敬仰。埃文八岁的时候就想过这些了,他觉得他将会被塑成十倍身的雕像立在王都大教堂,甚至也许还将有一座城市会用他来命名。
但埃文绝对想不到,他的那些故事,会是这样一个无法让人传颂的开头。
他踩钉子了……
“慢着!”
眼看着那把劣质钢刀带着呼啸的劲风即将砍到眼前之际,埃文忽然伸出他的手,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傍晚的斜阳像一层轻纱,温柔地洒在丘陵之间,微风拂着,让路边的野草随远处的麦浪一齐轻轻荡漾。
这应该是一个美妙的黄昏!
埃文的周围,几个邋遢的男人一动不动,面前那个扬着他的刀,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他不明白,在这种应该严肃的时刻,埃文的这声暂停是什么意思?
那抹风,将埃文额角的一缕头发吹起,有些凌乱。
“……哎哟!”
顿时,埃文吃痛地喊了起来。
这一幕很滑稽,就连那蜷缩在路边的几个老弱妇孺,都忍不住满脸黑线,不堪直视。人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从哪里来的,他很勇敢,是的,在这群人遭到山贼抢劫时,他仿佛从天而降,带着让人不禁崇拜的光辉;可是,正当他为了拯救这群人而对山贼们大打出手时,他却莫名其妙喊出了这声“哎哟”。
——痛!
是真的痛!
“踩钉子”不是形容词,是埃文真的踩钉子了。
鬼知道这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都有什么东西,埃文根本顾不上那帮是虎视眈眈还是同样满脸黑线的山贼,抱起一只脚原地蹦了几蹦,等抬起来一看,发现一颗兴许是从马车上掉下来的铁钉,毫不留情地扎入了他的脚心,血都出来了。
没错,要怪也只能怪埃文自己——他没有穿鞋。
两只脚都没有。
埃文穿着一件缝了好几个补丁的短袖,还有点小,看着起码已经穿了两年;裤子倒还算好,是一个月前帮人挖了三天的水渠后用工钱换的,当然,正规的工钱远不止这个数;鞋本来也是有的,但早上刚刚送了出去,没了。
埃文就像一个乡下种田的农民家的儿子,又穷又酸,当人们看清他的模样,逐渐扫去所谓“令人崇拜的光辉形象”的幻觉之后,心里已经凉了一半。
而此时,彻底凉了。
“疼疼疼疼疼疼……”
埃文边跳边嚎着,疼得冷汗直冒。
本来是一幕英勇骑士拯救大众的戏码,俗套是俗套了点,但埃文并不怕别人笑话。可是,没想到现在弄成这一幕滑稽的闹剧,竟然果真变成笑话了。
“这是什么情况?”一个山贼有点懵。
另一个摇头。
“老大?”山贼们都看向那刀的那个。
“……废什么话?干他!”老大似乎终于反应过来。
“等等!”
这时,埃文又放下脚,但不敢落地。如果不是脚底实在痛,他不会把这几个山贼放在眼里,否则,他之前也不会单枪匹马来挑战这群欺负人的家伙了。
不过,山贼们才不管。
“啪!”
埃文话音刚落,他背后的一个山贼就冷不丁从背后拍了一巴掌,重重打在埃文的后脑勺。埃文本来就站得不稳,这一打,顿时摔倒在地上,愣是被打得一点脾气也没有。旁边那群人,更加摇头叹气,一个个又可怜又好笑。
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个愣头青!
就这样,埃文成了笑话。
自从大灾变后,凯瑟琳家族重建新王国,至今已过百年。百年来,因为大陆环境恶化,人类缩居于底比斯这个地方,文明倒退,资源匮乏,再加上近年来人口自然增加,这个国度已经开始越来越混乱。不止在这王都的郊外有山贼出没,听说就是在王都天墟城中,也是人心丧乱,黑暗与罪恶不断滋生和增长。
这是一个新的时代。
但是,就在这个新时代的开端,埃文就踩了钉子。
“喂喂!我没钱啊!你们绑我干什么?”埃文被反绑了双手,无奈地坐在地上,只能抒发毫无用处的抗议。他哪里知道,这群人下起手来这么狠?
“老大,真是个穷鬼!”一个山贼搜完埃文,向他们老大说。
“我说你们也是!我都说暂停了,怎么不讲规矩呢?”埃文继续埋怨。
“我早就看出是穷鬼了。”老大说。
“喂喂!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那现在怎么办?这群人没一个有钱的!这是个什么年代?连干咱们这行的都捞不到油水了,那平民百姓可都怎么活?”山贼继续跟他老大说。
“喂?哈喽?”
“哼,我看这王国,迟早要完!”老大愤愤骂了一句。
“……”
“喂!我说,既然都知道大家伙挺不容易,要不要全都抢光啊?多少给人留一点嘛……哎哎!那是人姑娘采的药!你们又不懂药,抢去干什么用啊?”
埃文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可没有一个人理他。
“喂……”
“这个小子不能松绑,他敢上来找茬儿,搞不好有点真本事。”
“哎我说,山贼朋友们?兄弟?理理我啊……”
“那老大,其他人呢?”
“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赶紧收拾好东西,咱们准备撤。”
“……”
埃文口也干了,舌也燥了,无话可说。
看起来,这伙山贼虽然恶,但并不敢伤人。王国对如今底比斯越来越混乱的现象并非置之不理,相反,刑罚还越来越重。所以,这伙人也只是敢劫财,如果杀了人,那后果可就严重了。说到底,都是逼不得已,没人愿意这么干。
正因为这样,三天前,天墟城颁布了“拓荒令”。
王国想要稳定,人类想要发展,就必须离开底比斯,去探索更为辽阔的新大陆。拓荒令中,就鼓励人们开拓新土地,鼓励人们到灾后的世界中去冒险。
据说,只要为王国开拓了新的领地,一律将获得女王的封爵。
所以说这是一个新时代。
而埃文,本来打算是到天墟城中接取这个拓荒令,再顺便组一支队伍出去冒险的。可结果,出师不利,现在还被绑了起来,只能看着那伙山贼干瞪眼。
埃文皱起眉来。
“你们再无视我,我发火了哦!”
“发火?”这一说,好像那位山贼老大才真正长了耳朵,开始向埃文凝视过来。这伙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有刀,还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劣质钢刀。如今底比斯资源匮乏,金属矿物更是异常稀缺,他能有这么一把,已经算是不错了。
但埃文好像并不怕刀。
他坐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只能用一只脚踝按着另一只受伤的脚底,应该勉强止住了血。伤哪里不好,偏偏伤在这最脆弱的地方,确实够埃文好受的。
这时,山贼老大的眸中闪过一抹厉光。
埃文也不闪躲,就这样注目过去。
他锐利得让人不禁有些害怕的目光,越凝越紧,似乎有什么将要爆发出来。
恰在这时,山路的一头,忽传来一阵马蹄声。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