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给我们对话的机会就直接打过来?

那是艾米莉亚的真心话,战争时的豪情消散之后,在冰冷的空气中只剩下了愤怒。她把后续善后工作一股脑扔给布里索伯爵之后独自一个人骑着天马飞上了天空。

胸口中仍然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那是将这里的一切都毁灭的愿望。

“就因为帝国总督给你们好处,你们就抛弃了自己的祖国!”

想要惩罚他们,想要看到他们哭泣的面孔,想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犯了大错。

即使理解他们的选择,但内心的某处仍然存在着这样的回响。

——明明大家都是阿基坦尼人,这场战斗本来不用打的!

已经不会说出这么天真的话了,但是仍然忍不住会想。

艾米莉亚轻轻抚摸着自己跳动的心脏,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她抚摸着胯下天马柔软的鬃毛,感觉一股郁闷无处发泄。

大脑开始莫名地疼痛起来,好像有圆环套在头上不断缩小,每当这个时候思绪都会莫名地阴暗下来——就连艾米莉亚本人也能清晰地意识到。

头疼一开始,那毁灭一切的愿望就开始从心中某处诞生......不仅是毁灭一切,那股冲动带着无法言喻的疯狂,在这时她经常忍不住地幻想死亡。

幻想自己从高空中坠下,幻想自己在战争中被乱刀剁碎,幻想自己用匕首切开自己的血管。

“我这是......怎么了?”

她深吸两口气。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艾米莉亚,艾米莉亚......

明明在天空中没有任何障碍物,她却感觉周围围绕着一层监牢,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这就是莉亚所说的天空中的监牢吧?

——唉?莉亚有和我说过这种话吗?

记忆可疑地暧昧起来。艾米莉亚突然想起了漆黑的海水拍击着枯木般腐朽的海岸,长着藤壶的岩石一直延伸到天际。

在山崖之上有一座小教堂......

闭上眼睛,小教堂的构造清晰地在脑中浮现。

这座教堂不知道供奉着什么怪异的神明,在一列列中中央折断的长椅前,长着触手,拥有扭曲面孔的邪恶之物仿佛神圣的布道者那样身穿着长袍,高举着双手——这是雕像原本的样子,现在它扭曲的头颅已经被人打碎,散落在地面上。

一名身穿黑色衣装的女人正在布道台前对面前的几个人说话,他们每个人都拥有漂亮的银发。特别是那名女人——那是艾米莉亚见过最美丽的人。

集中精神就能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理由,外来者......”

一名双腿修长有力,腰部格外纤细的女人忧愁地叹了一口气,用非常温柔的声线问道:“可是这不是我们的时代,怎么可能?”

一名略矮但是十分英俊地男人马上耸了耸肩,百般无赖地说道:“所以说我们这里是三维空间啦......是这个称呼来了吗?不管了,反正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理论上我的女儿都有可能走进来的。”

他的面孔莫名的眼熟,总觉得在哪里经常见到。

话音刚落,另一名拿着酒瓶坐在后面长椅上的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指着那个男人嘲笑道:“省省吧.....”

“别说话!”那位非常美丽的女人突然大喝一声,看起来她是首领之类的角色,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女人突然抬起头,如月光一般的银发一阵晃动,那双银色的眼眸直视着艾米莉亚脑海中的景象。

“大君发现我们了!准备战斗!”

——唉?大君是谁?

艾米莉亚吓了一跳。

——这是谁的记忆......吧?

女人伸手在空中快速画了一个神秘的图形,一阵微弱的旧神之力从其中涌出,艾米莉亚就感觉谁用针扎了手指一样,虽然不痛但足以分散精力。

这些神秘的景象瞬间消失了。眼前的蓝天白云和冰冷的空气变得真切起来。

“这是什么......”

可以确定的只有这根本不是自己的记忆,不,这是不是记忆呢.....?

莉亚的吗?

她突然想起那个银发女人的面孔......但是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

记忆中的那个冷酷的女人,没有面孔。

艾米莉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连忙低声说道:“我们回去吧,可丽儿。”

只有从小陪她到大的天马才能给她一丝安全感。

......

在布里索伯爵利索的手腕下部队很快就在宁静村附近搭好了营帐,开始补充物资。预计第二天一早出发前往拉马什城。

被俘虏的帝国士兵已经全部释放,这些士兵和家人团聚,有的更加下定决心要让艾米莉亚的军队付出代价,因为他们杀死了自己的同胞,战友和朋友;有的则为捡回一条命庆幸不已,解甲归田;有的在家人的劝说下暂时放下了武器。

这些都是社会不安定的火种,但是也是为了稳定社会做出的必须的选择。如果将俘虏全部斩首,那么现在的宁静村可能不会这样“宁静”了。

晚上,艾米莉亚再次漫步走进小酒馆的时候,佐伊和她的父亲——那位骑兵队长一声不吭地坐在吧台前喝着酒,老板也沉默着擦着杯子。

没有酒客,昔日热闹的木圆桌旁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猫咪在椅子上舔着自己的爪子。

银发公主的到来似乎让沉默凝结成了水滴,一滴一滴清晰可闻。

老板用昏暗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佐伊同样只是撇了她一眼。只有那位骑兵队长扭过头,微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祭祀袍轻拂过地面,艾米莉亚在佐伊的旁边坐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见见佐伊,而只有这个地方能找到她。公主把一杯麦酒的钱轻轻放到桌子上,然后推给老板。

价钱恰好,不多不少。

于是老板一声不吭地收过钱,然后几秒后一大杯麦酒就再次摆到了公主的面前。

一口炙热的麦酒下肚,五脏六腑都开始燃烧起来,艾米莉亚终于说了出口:“对不起!”

“后悔了?”

不知道佐伊在指什么,但是最近艾米莉亚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于是她摇了摇头。

年过四十的队长,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养女和艾米莉亚交谈。

酒劲十分冲,但并没有到醉晕过去的地步。

那一天佐伊是下了药的吧。

“抱歉,很多人死了。”

沉默。

口不择言,大脑逐渐空白起来,她想不出任何出路,想不出任何为自己和战争开脱的话,想不出任何话来慰藉战死者的英灵。

艾米莉亚又喝了一大口麦酒,忍着腹部燃烧的痛苦说道:

“这就是阿基坦尼人为和平付出的代价。”

和两年前威廉·克雷德在顿河边看着弗拉基米尔大公的墓碑说出的话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