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凉——”

用手泼着水的菲亚莉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过并不是因为四下无人她才如此肆无忌惮。总之在这个地方她感到一种奇妙的满足和悠闲。这个地方好像没有主人一样如此空旷,而她仿佛是这里崇高而唯一的公主。

“如您所愿,菲亚莉公主殿下,”菲亚莉压低声音假装侍从,同时摆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这在水池边上映照得清清楚楚。“小的这就去为您准备。”她想极力忍住自己的笑容,那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弯,哦,老天,这真是糟糕的演技啊。

“不必了,格里戈,”她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我只是想安静地开心一会。”

“这当然没问题,亲爱的殿下。”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菲亚莉不禁惊讶地转过头去,原来她并非孤独一人处在这梦幻之境。

那是一位苏格兰风的老绅士,他的头发已然花白,脸上也有了些许皱纹——但看起来却十分精神,明显能看出之前有过服役的经历。他的站姿略微倾斜,加上大背头、脸上的八字胡和略有些邪邪的笑容,显出他的玩世不恭。他身着衬衫马甲,黑色的西裤和皮鞋一尘不染。领口的领结如赤色玫瑰般鲜红,手上带着的手套则洁白如雪没有任何污点。整洁的服饰展示极高的自我标准。“在下格里戈·温霍斯特,管理人。”他轻轻鞠了一躬,“您是朱迪·潘尼沃斯小姐吗?”

菲亚莉突然意识到,那张传单或许并不简单,“哦…不是,我是她的室友——”

还没等她说完,格里戈露出微笑,摆了个手势打断了正想解释的她。“啊,那么您就是菲亚莉·赛克隆小姐了,幸会。”他走上前,身体略微前倾,伸出右手。菲亚莉也就顺其自然地跟他握手。“彼此彼此,温霍斯特先生。”

格里戈皱了皱眉头,但温和的微笑并未溜走。“美丽的小姐,叫我格里戈就可以了。与之相对的,我就叫您菲亚莉小姐罢。”菲亚莉感觉到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但尺度却拿捏得正好,并没有让她感到任何疼痛。他看起来风度翩翩,菲亚莉甚至有一种心动的感觉——有这样一个人作伴应当是十分舒适的了。

“好的,格里戈先生。”

“那么,您和潘尼沃斯小姐应该私交甚笃吧?”

菲亚莉感到有些为难,又有些惊奇。看来潘尼沃斯小姐并不是寻常的银行职员,而这里似乎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出入的。“不…我只是和她合租而已。”她并不是那种可以信口雌黄的人,因此还是说了实话。她已经做好了会被冷眼相待而送回家的准备,没想到格里戈却并没有因此别过,“我得感谢您的诚实,菲亚莉小姐。这当然没什么关系。我们这里对大家开放,但如您所见——冷清的很,嗯,总得来说就是没人气。可能是因为闹鬼的缘故——”

“闹鬼?”菲亚莉一脸不信的样子看着格里戈。

这位老绅士突然笑出声来,菲亚莉看到他翠绿的眼睛里满是戏虐,“当然,并不是真的闹鬼,而是有谁在捣鬼罢了。不过人还真是一种愚昧的动物,因此着道的反而变成这产业的主人了,我不知道菲亚莉小姐您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啊,当然——”但菲亚莉马上就后悔了,实际上她只是做出自己片面的理解,具体的情况她并不清楚。当然这急刹车略显得有些生硬,于是她笑着摇摇头,“当然是不清楚了,毕竟我并没有来过这里…您愿意讲给我听吗?”

格里戈点点头,“当然,菲亚莉小姐。”然而他话锋一转,“不过那些事情讲起来就很麻烦了,展开来就是跟您讲几个礼拜可能也难以说清。我也不想让您就这样浪费一天的时间来听我滔滔不绝地讲述这些无趣之事。您是来冒险的,不是吗?”

看着格里戈脸上的笑容,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菲亚莉有些不好意思,但同时又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自己本来也不是什么过度矜持的家伙。“啊,当然。看到了传单我就很感兴趣会这样宣传的地方是怎么回事,而看到这个小镇我就感到无比的合拍了。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带着我去逛一逛吗?”

“乐意之至,”格里戈把臂弯递了过去,菲亚莉一开始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愣了一下。随即她明白过来,挽住他强壮的手臂。那一阵很会看势头的寒风吹来,从衣物另外一侧传来的温暖就变得明显了。“谢谢你,格里戈。”

“当然,小姐,能陪同您这样的贵客是我的荣幸。”

和煦的阳光继续照耀着大地,向阳花则追随着那发光的大圆盘之脚步,摇头晃脑,整日不得消停,可能要直到晚上才耷拉下脑袋休息片刻。菲亚莉喜欢这种花那始终如一的精神,又觉得那呆头呆脑的大脸盘十分可爱。而在每个花坛里都种着这种花,似乎被当作时钟来使用。而其他的花则万紫千红,显然是从世界各地收集而来搭配而成。想到这样做的成本,菲亚莉不禁吐了吐舌头。街道宽敞而干净,也许得归功于空无一人的现实,这座城中镇并不小,许多精良的店面,其橱窗和玻璃擦得如同并不存在。整个场景整洁无比,但似乎人迹罕至而缺乏内容物,显得十分萧条,如果是阴天或夜间前来,或许会变成噩梦中的幻象吧。

二人你言我语地进行着交流,从远处看平淡而亲热,仿佛早已认识却许久未见的亲友,完全没有初见的那种生涩了。

“嗯…怎么就没有人呢?”

“您问倒我了,小姐,不过这就是那捣鬼的功效罢。”这老绅士顿了一顿,用诚挚的眼神看着菲亚莉,“听说您想要开一家咖啡屋?”

菲亚莉听到这句话时五味杂陈。她很高兴格里戈了解到她的理想,却又疑惑他怎么知道的。或许是潘尼沃斯小姐告诉他的?又看到如此多精良的,可以用来开店的店面,却苦于自己并无资本来支撑。她反倒并不担心自己的学业,毕竟对她而言那算是小问题了。

“嗯,不过…”

格里戈看出她的犹豫,又笑容满面了。“啊,没关系的,菲亚莉小姐,您不必多想。我知道这里有一间特别适合开咖啡馆的店面,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二人之间突然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格里戈的表情依然未变,但似乎透出一股不同的调调,仿佛他在思索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般。

“您愿意带我去看吗?”菲亚莉刚说完心里就开始嘲笑自己的愚蠢。对方显然是询问自己想不想去看,为什么自己还要多此一举去反问这么一句呢?这实在是画蛇添足,也许是因为她过于紧张了吧,然而耿直的她脸上泛红,显得有些可爱。

格里戈当然并没有立刻欺负她的打算,虽然他的确不时会小小捉弄一下别人,而这种事情是要等待时机的。

“当然,亲爱的小姐。我们走罢。”他随即露出坏心的微笑,“至于费用…”

菲亚莉心里咯噔了一下,努力地忍住没有表现出来。她看向自己裤子口袋的方向。她或许是有些担心会因为付不起钱而彻底和格里戈失去交集,虽然对方看起来并不像那样的人。她还想到,因为这里没有生意,格里戈想必是在收入上有些捉襟见肘了——虽然自己这样想也许毫无来由,但她就是准备这样相信。哦,老天,想着占他便宜的自己实在太糟糕了!菲亚莉感到了无端的,对自身的厌恶。

也就是一个瞬间,菲亚莉做好了觉悟,准备出口询问价码,但正当她要开口时,格里戈却淡淡地说道,“当然是没有的了。”

被捉弄的菲亚莉的脸烧的或许比她的头发更红了,不过她努力低着头,不让格里戈看见。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会有这样的表现,应该很不符合她的性格吧。格里戈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内心的挣扎,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风度,配合着菲亚莉的步幅慢慢前行。

到了小镇深处,四周的钢铁丛林已经几乎可以被忽略了,这让人感到惊异,仿佛周围的世界被屏蔽了一般。而随着二人前进的脚步,菲亚莉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变快。就要到了!她意识到这一点,本来她并没有对这次行程有那么高的期待,现在却颇为满足。不过她却又想,就算多走一下也不要紧,因为现在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前行了。

菲亚莉感到自己的这位同伴——格里戈,是个非常称职的陪同者。她意识到其实二人才刚刚认识,但现在却十分亲昵了。这个亲切而不失有些顽皮的老绅士让她联想到了自己的亲人,而对方似乎也是这么看的。所以尽管沉默弥漫在二人中间,但悠闲的感觉不减,至于之前那种诡异的氛围则被彻底压倒,揉成团而抛之脑后了。

“就是这里。”

菲亚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栋建筑,格里戈看到这种情况,识相地退后给她一些空间。菲亚莉感到十分感激,幸而格里戈是这样有格调的管理人而不至于对她如数家珍。而她马上又将注意力转回到这栋建筑上。

啊,它是多么完美啊!

菲亚莉这样想,这栋既类似圆柱形又似螺旋形的建筑浮现出奇妙的美感。说它是静止的飓风也许不对,和漩涡相比则亦有很大不同。简练的白色外墙上有些千奇百怪的浮雕,但透过窗户往内看,内部则平淡如水,并没有什么特殊,好似一切地浮躁都被挡在了墙外而不得入内,在见到它的这一刻她感到了共鸣,似乎自己早就与这座建筑结缘,而已经做好了装修计划准备开工。

“你真不错,”菲亚莉自言自语道,格里戈则在后边偷笑了。看来他的观点并没有错,这个年轻的姑娘对这里的确情有独钟。他是想要让她高兴的,从见面开始不知为什么他就对她有极大的好感,好像这个女孩是他的亲眷似的。

菲亚莉仿佛听见了建筑物的回应。“那么,你想要怎么做?”

而她则愣在那里。因为实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虑。她还是个学生,现在尚未毕业。当然学业很可能会不受影响,但如果自己找人代替自己来这里开店,基本上就丧失了自己的初衷,而这家店最终仅仅会变成盈利的工具,虽然那并没有错,却不是她的理想。那么经济上呢?假设没有足够的资金,的确是无法将这个美妙的店面装点起来,开始营业的,而这样一个萧条的景象,使得她必须要付出额外的成本来宣传,更别说格里戈口中的“闹鬼”了,而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呢。她的父母虽然不在这里,但如果真要开始经营这样一家店,或许不该瞒着他们,可她也不想让他们继续辛苦下去了,她认为,自己总是能照顾自己的。

她脑子里高速地思考着这些问题,格里戈看着她的背影也感受到了这种调调,脸上则露出了苦笑。或许是在想,这个孩子真是背上了许多的负担啊。

但她终究是坚强而决断的一个人,不管怎么样的困难,始终她都是寻求解决的方案。而如果梦想的国度就在眼前,她哪怕抛掉一切也要跑进去的。

“你将是我的,这毫无疑问——像你这般完美契合我要求的店面,还到哪里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