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想化是由人类中的异想所诞生的生命。
异想化可以影响人类,使人类萌生、认同或者是信奉相应的异想,并且依次做出行动。异想化为了使人类认同自己的异想、或者把世界改变成自己所希望的样子而行动。
异想化被直接消灭,就会使事像的逻辑修正能力将与异想化直接相关联的存在抹去,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异想直接被消灭,那其异想的存在就会被人类忘却。
那么类比推导一下——
她是名为“罪”的异想化之中的异想化。
她是异想化的异想化。
她可以影响异想化,使异想化将内心的罪恶展现出来,并在罪恶的驱使下行动。
她为了“除去一切异想之恶”而行动。
她收集所有异想化之中的罪恶,让自己成为“罪”这一个概念,最后再直接消失,事像的逻辑修正能力就会将与她直接相关的存在抹去,“罪”被直接消灭,“罪”的存在就会从异想中剔除......
即为创造一个从一开始就没有“罪”这个概念存在的世界。
看上去很有道理,对她而言可行性也很高,而且就结果而言也很美好......
想到这里木埃言差点就认同了她的方法、她的“异想”。
是差点。
罪恶存在着,不管是谁的罪恶,异想化的也好人类的也好,地球都不会由于谁的罪恶而停止自转,四季也不会因为谁的罪恶而反向更换,事理运转也不会被谁的罪恶影响而全部覆盖......
因为有黑,所以才知白;因为有丑,所以才知美;因为有恶,所以才知善。
一言蔽之,罪恶既然存在,那即是合理。
“我是人类,所以我明白,我认同人类心里的罪恶”——所以木埃言如是说道。
“人类内心中有足以覆盖罪的美好......”——木埃言如此坚信着。
大概这就是罪恶存在的理由,事像允许罪恶的存在......
为了平衡而存在。
所以罪是错的。
她为了理想中“除去一切异想之恶”的美好世界决定牺牲自己,就和那些认为“黄金雨一样的最后”无比美好而从天台一跃而下的少女们是一样的......
木埃言的面前,出现了需要人去拉一把的她。
木埃言不希望那样的悲剧再发生了。
木埃言要去否定她的异想。
否定她。
“去死吧,异想化!”
“死吧,人类。”
木埃言的双腿向前跑动,它们已经因乳酸积累而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但是它们冲刺的速度依旧没变。
横斩、竖劈、斜砍......都不行,木埃言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释放出刀波的体力了。
罪的速度很快,木埃言还没跑出多远她就先一步闪现在了木埃言的身前。
这会是她的最后一击,这也是自己的最后一击——
真的结束了。
木埃言如此想着,无力的双手把肋差向前递出。
这是一记穿刺。
木埃言感觉到了,是罪的右手先隔着衣服贴到了他的侧腹。
然后是一阵明显的抵触感传来——顺着刀尖,到刀身,再到自己的手腕。
白刃的那头从人形黑影的左胸刺入,因为清晰地映着月光,刀身显得更加雪白。
由手腕而来的推力将整把肋差向前贯穿黑色人影身体的画面并没有如所想的那样出现——因为木埃言的手停滞住了。
人越是在紧张的时候就越在意细节,在意的程度甚至已经到了可以被称为“钻牛角尖”的地步。
木埃言现在就很在意这个,“瞬间”。
“瞬间”是属于描述时间一类的词语,形容时间极短。
不过就算“瞬间”再短,它所形容的也不是定格的时间,而是流动的时间。
一刹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既然是流动的时间,那不管再短,它也是有长度的。
这一瞬间,木埃言将刀尖抵在了罪的胸口上,再下一个瞬间,刀可以从罪的背后穿出——这对人类而言是动作速度极限所能达到的最短用时,木埃言也确实可以凭借着妖刀依附在他身上的力量做到这种人类中剑圣才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这样的“瞬间”已经足够让异想化这样非人的存在下无数次杀手了。
因为他挺身贴近,木埃言已经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压着自己侧腹的、一动不动的、罪的右拳。
那只拳头仅仅只是杵在那里,仿佛木埃言是一个往断杆上撞的人。
它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不对。
所以木埃言停下了手,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刹住了前冲的体势......
自己忽略了什么——木埃言第一反应就是如此。
忽略了一个一开始从逻辑上就根本无法忽视的问题。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在战斗中死去?
人类自杀的方法多种多样,从化学手段到物理手段应有尽有......而异想化想要被“消灭”——对于异想化而言也就是“死去”——的方法应该......
等等,话说回来异想化怎样才算死亡?怎样才算消失?
“失去存在意义,异想化就算死亡”——木埃言记得,这是被海伦承认的答案。
结果问题还是回到了“如何让异想化死亡”上面。
罪的回答是直接消灭本体。
海伦却没有给出他的答案。
老师会告诉你人怎样才算死亡,但是不会告诉你怎样让人死亡——这是借口。
“那是只有它们才会记得的事情”......
海伦这样说过。
到此,木埃言中断了自己心中的一切思绪,止住了肋差的刀尖陷入罪的身体里。
数念之时,几瞬之间。
“怎么,这就是人类的‘犹豫’吗?”罪贴着木埃言的耳朵轻声问道。
“......”
“可是我不会给你犹豫的时间,人类。”
和声音同时,罪的左手抓住了妖刀的刀尖,拽着刀口想自己的胸间猛撞。
“等等......”除了这两个字,木埃言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雪白的刀刃还是从黑色人影的身体中刺入,直至肋差的刀身完全从她的背后穿出。
木埃言没动,罪也没有动,他们就保持着那样一个姿势立在那里——一个人类把刀刺入一个漆黑人影身体中的、突刺的姿势。
这场战斗结束了,以异想化罪的死亡作为结局。
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结局。
“人类,我很高兴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可是为什么你最后停下来了?”
罪的声音十分轻柔。
她的脸、她的手、她的发丝、她的全身......漆黑的纱影像是风化了的铜漆,一片一片地从她的身上脱落,然后粉化,在月光中消散。
“因为我不想杀死你。”木埃言回答。
“可是你不还是举着刀冲过来了吗?”
“所以我停下来了......这根本就不是否定你的方法。”
“哈哈哈哈哈哈......”罪笑了起来,清脆得如银铃般的笑声在整个天台上回荡,“人类,虽然你机灵到了最后,可是我还是做到了我想要做的事情——你终究还是把我杀了。”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她的目的啊?
那为什么一定要以这种方式?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为什么是自己?
木埃言想不明白。
“为什么?”木埃言问。
“因为是你。”罪回答。
罪缠绕在身上的纱影消失了半数,她现在仿佛一尊斑驳的象牙雕,一层层的黑纱如同风化的镀衣被剥落后,露出里面玉一般洁白无瑕的身躯。
她的发丝金黄得耀眼,她的红瞳沉静得醉人。
她如同高岭上的冰花,又像是雪国的公主。
“因为你理解了我的想法,却又想否定我的想法,所以你是杀死我的最好人选;你手上的妖刀拥有着“切断”的概念,是足以杀死我的武器;此时的我没有完全取回罪的所有力量,不会死了又复活、消灭了又重生,此时是杀死我的最佳时机......这就是命运吧,一切都是碰巧,然后正好。”
罪抬起了她的右手,轻轻地托着木埃言的脸颊。
“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吗?”木埃言问。
“你没有办法否定我,只能消灭我......所以是我赢了。”罪展露着胜利者该有的微笑。
没有办法否定,所以只能消灭......消灭异想化,也就是否定异想化......而要消灭异想化,有需要先否定异想......
“这很矛盾。”木埃言说着,放开了握着刀的双手。
“消灭就是否定的最好方法。你要证明我是错的,那就用你的双眼好好看看......”
“看?”
“你输了,作为战败者的惩罚,你要留下来见证罪消失之后的世界是否还会有罪恶存在。”
这就是证明罪的想法是否正确的方法,用结果来证明。
“你杀死了‘罪’这一概念的载体,你会记得‘罪恶’是什么模样,之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也由你来判别。要是这个世界确实变成了没有罪恶的世界,那么你就替我守护这个世界;如果确实如你所想的那样,证明我错了的话,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创造能让我认可的世界。”
罪说完,轻轻推开了茫然自失的木埃言。
“啊,我会去否定你的,”过了好久,木埃言才回过神来,“只不过是在你活着的时候。如果你死了,那我该去向谁证明你是错的?证明你错了的意义又在哪里?”
“呵呵呵,可笑啊人类。”
木埃言看到了罪的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那双冰冷的眼睛虽说依旧冰冷,但是仔细一看的话在她酒红色的眼睛里稍微有一点浑浊......
即使这样她仍保持着微笑。
“这样的话语早在黄金雨消失之前你就应该对你的青梅竹马说了不是吗?现在还来说这样的话未免不是太迟了吗?”
是的,和黄金雨一样,和夏茹轩一样,罪也马上要消失了。
“啊,是,我早该这样想的......所以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木埃言向前踏出了一步,拉住罪的手。
“我不想让你死!”
“啊哈,人类,这可真是天真的要求。”
罪笑着,但是她的声音已不再清脆而有力。
“我自己所向往的就是为了无罪的世界而死,这也是我作为异想化的毕生所求,那又有什么值得让这样的我为之而活?”
罪说完后用冰冷的眼神盯着木埃言。
有什么又比“为了世界”要更加沉重的呢?
没有了。
“为了我而活。”木埃言很有力地说道。
“你还真是自我意识过剩,人类。”
“啊,是啊,经常有人这么说我。”
否定她,结果到头来还是要消灭她,但是他又不希望她就这样死去......
“矛盾的其实是你吧?人类”
罪身上的纱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在月光下的罪仿佛一位女神,是来自冰与火之歌?还是来自希腊神话?唯独可以肯定的是她身上那纯粹至极的美绝对是人类无法拥有的。
就是这样的罪,她的胸间刺入了一把肋差,贯穿了她的身体。
她拔出了刺进胸口的肋差,身上并没有出现任何伤痕,但是她的肌肤开始慢慢随之变得透明。
——也许她来自于月亮,是由月光而生的女神,要回归于月光的怀中——
实际上他的做法矛盾吗?
他要去否定她,否定她就要消灭她......现在他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而她想要被消灭,想要死去......现在她也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一个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另一个实现了自己想要实现的愿望。
一点也没有偏差,哪里有矛盾之处或者让人犹豫的地方?
很合理不是嘛!
木埃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罪慢慢消失。
“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才合适吧——”说完后,罪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在瘫倒到地上之前,木埃言的手托住了她的背后,他跪坐到地上,将她抱在怀里。
她又笑了。
“永别了,人类。”
“——可恶!”木埃言拼死咬住牙,他怕自己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
说什么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说什么她实现了她想要实现的愿望?
说不矛盾——全部反了!
该做的事情不是想做的事情。
想要做的事情不是该做的事情。
从一开始,木埃言应该做的和想要做的就应该是那样——
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悲剧发生。
不想让她死。
那现在还能做到什么?还应该做什么?做什么还有用?.......
谁,谁,谁——
“海伦!”
木埃言。
抱着罪的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天空喊着,向着天空。
拼命地喊着,直至能听到从实验楼那边传来回音,直至达到他肺活量的极限。
“海伦·道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