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
跑着跑着跑着......
只是在奔跑。
并非因为有目的地,只是为了从追上来的黑影中逃走。
想不出其他理由,只是任凭自己的本能驱使着双腿像是蒸汽机械带轴转轮一般往前进,只是为了往前进。
也许,这就被称之为“逃”。
像是只从猫身边逃走的老鼠般狂奔,即使不清楚“逃跑”的动机为何,为什么要逃跑......
在狭小的区域内,能逃开的场地很有限。
跑进废弃资材所堆叠出的阴影中,在周遭昏暗光线的掩映与墙角之中避开后追者的视线。
逃亡者判断与其没有头绪地乱逃,还不如躲藏起来。
什么也感受不到。
只有......当自己看见那个人物时,毫不犹豫的,如同在战场生死交手之时需要立刻做出的决断,她转身选择了逃跑。
这一份由内心深处而来的冲击促使她做出了选择。
“为什么......”
明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是高熙原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少女抬头,透过齐眉的刘海朝着与屋檐相接的厚厚云层望去。
从废弃建筑林立的楼群缝隙中所仰望的天空,就只是一片黑暗。
取而代之回答的,是斗大的冰冷水滴在少女的脸颊上弹跳。
当她注意到的时候,周围已经开始下起雨来——
彷佛要将一切事物给覆盖、隐蔽起来,张起了水与声音的帘幕。
沙沙......沙沙......沙沙地......
其声音如同收音机的杂音一般,杏音的心,也跟着沉入杂音当中。
沙沙......沙沙......沙沙......
*
——直江新区住宅街道的某一幢独立公寓之内。
放学之后的木埃言照例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了家中,在家里等待着他的也如往常一样,是先他一步放学于家里准备好了晚饭的妹妹木爱语。
昨晚,自如从二楼的房间窗户说着“自己调查”跳出去之后到现在,还都一直没有跟木埃言联系过。
平常如也没有一直与木埃言形影相随,一个随着自己的喜好自来自往,一个按着自己的“正常人生”过着上学、放学两点一线循规蹈矩的生活,互相之间虽然说在物理上有着不小的距离感,但是他们的潜意识里都知道,双方之间是有着能超越包括时间在内的紧密联系。
但是正是这样的感觉让现在的木埃言有些不太适应。
是因为不放心而担忧?还是因为自己毫无办法而焦虑?
坐在饭桌前,木埃言在不自觉中松开了手中的筷子,叹了一口气。
“言哥?又怎么了,像是古稀老人感叹人生一样?”
木爱语的望着哥哥碗中纹丝未动的饭菜,似笑非笑地问。
“啊......那个......没,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好像我们两个人很久没有像这样好好坐在饭桌上吃一餐晚饭了。”
“咦,是吗?”
妹妹看着木埃言勉强从面部肌肉上挤出的笑容,对着听起来说的没错但总觉得有些违和的话皱了皱眉头。
“唔姆......好像还真是。虽然最近这段时间放学都需要回家了是比较自由,但是像平常那样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间却变少了。每次言哥要么是把晚餐端回房间,要么就是说定外卖晚点吃......更有甚者还会偶尔带个幼女回来!”
“喂喂喂!不要说得我好像像个重工业罪犯一样啊!”望着木爱语越来越鄙夷的眼神,木埃言接连着摆手,“妙乙是我们班一个女同学的妹妹而已啊,只是她的监护人忙的时候偶尔托到我们家帮忙照看一下......”
“女同学喔......是不是还挺漂亮的那种?”
“啊?”
“看啦,我就知道言哥天天都是心猿意马三心两意朝三暮四,杏音姐难道还不够好吗?难不成言哥你也像我们班那些个男生一样做着花心后宫的春秋大梦呢?”
“这,不是啊!我......”
木埃言的解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接着的便是木爱语欢快的笑声,引得作为哥哥的一方面红耳赤地带着一脸的迷惑。
“噗哈哈哈,这样的言哥才对嘛!”
“诶?”
“刚刚你一脸解哥德巴赫猜想已经到了‘1+1’临门一脚的表情呀,你自己可是看不见,闷头烦心的像个和尚,要是有苍蝇在你头上绕着恐怕都要被你的圈圈绕晕了。”
“啊......可是是个人遇到问题不总该要有思考的时候吗?”
“傻瓜!”木爱语拾起了横放在碗上的筷子,用粗壮的一头敲在了哥哥的木鱼脑袋上,“人人都有问题——话是这么说没错,我也不管你有什么样的问题,但是每个人对待自己的问题都会以自己的方式,那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刚刚言哥你冥思苦想的样子哪里像是言哥啦,我可从来没见过言哥露出那样焦虑的样子喔!”
“‘焦虑’......么......”
“就是说了啦!别说是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哪怕只是动动脑筋都懒......哦不!兴许连问题都找不到,所以自然就没有烦恼,一天天的耷拉耷拉地像个瞌睡虫成精了的家伙,怎么想都和‘焦虑’沾不上边才对——”
“喂喂!别把我说的那么不堪吧,至少我还是你言哥啊......”
然而对木埃言无奈表情中捎带着的不悦,木爱语只是以微笑回应。
“没错,就因为这样,言哥要有言哥的样子,那才是我的言哥。我一直都知道的喔,言哥只是看起来懒洋洋的什么都不干,其实是一切都已经妥善解决了,所以才会有偷懒摸鱼的余裕——这才是我的欧尼酱不是吗?”
“诶......”
木埃言神情忽然呆滞住了,也许是妹妹话语的翻转让他猝不及防,又也许是因为妹妹的话而豁然开朗。
低下头,他看着碗中的饭,重新拿起了筷子。
“是这样吗?”
“没错,就是这样!”
木爱语回答的同时,将菜碟子上的最后一尾炸虾轻轻地夹到了哥哥的碗中。
*
饭后,木埃言与妹妹一起收拾完了碗筷,又和妹妹在书房里做完了今日份的作业后,才回到了位于二楼的房间。
“哟,看起来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呢,我的半身。”
打开门,木埃言首先看见的就是在他床位上静坐的银发异国少女。
“回来了怎么不先提前说一声......”
木埃言下意识望了望房门对侧的窗户,两扇大窗都紧闭着,外面阴沉沉的一片像是要随时准备下起冬雨的模样。
“看到你们兄妹久违的感情交流,擅自打扰的话岂不是太过于不解风情了吗?这一点人类理解能力我还是有的,正所谓你们秦央人所说的‘察言观色’吧?”
“话是没错,只不过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木埃言走进房间,将门轻轻带上后,径直走到了如的身旁,和她并坐在床尾。
“很多想问的对不对?”
如看着一脸神情凝重的木埃言,照例因为觉得饶有趣味而露出微笑。
然而后者的回答却令少女感到颇为意外。
“......不问了。”
“嗯?之前你不是一副挺关心的样子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现在我觉得......”木埃言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如,对着另一个自己报以一个同样的微笑,“如果是你来着手解决问题的话,我也没什么好需要担心的了。”
“呵,什么嘛,原来是这种理由。”如站起身,走到窗沿,望向被阴沉的天空所笼罩的街道,“另一种层面上来说也可以理解为是你的‘自信’——喔,很有你的风格啊。”
“自信......你还真是喜欢玩这种逻辑上的文字游戏。”木埃言配合着冷笑话似的摇了摇头。
“好好好,那主要问题之外的闲话就暂时少说好了——”站在窗边的如转回身,依靠在窗沿上,双臂抱在胸前,像是对下属传达会议内容一样地说,“虽然对处理问题方式方法不过问,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你还是很感兴趣的对吧?”
“发生了......”
“别紧张别紧张,也不算什么大事情。”看着木埃言表情上的笑容一下收敛,重新变成了严肃脸,如笑着摆了摆手,“硬要说的话只不过是和那位女警官小姐稍微小打小闹了一下而已。”
“哈?!!!”
几乎是在一瞬间,木埃言把心中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都转化为了具体场景在自己的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一样快速过了一遍。
——结论是,似乎只要是如,以任何方式撞上那名女警官并且起冲突都不奇怪。
是的,能够和如在力量方面有对等能力甚至在如之上的,就只有那名持有妖刀渡言的女警官。
自上次关于三角港地铁站的“超能力生命乱斗”事件,琳琅京警署方面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后,这名女警官的名字在琳琅京现在说不算妇孺皆知,也是在一大片城区内家喻户晓了。
琳琅京警署专案组组长——龙恭岚。
——但是问题的根本并不是在于对象是谁,而是事实上,如与妖刀渡言的持有者又交手了一次。
“值得这么吃惊吗?偶尔跟妖刀的持有者碰个面打一架,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淡然的语气就像只是昨天跟闺蜜吵了一架的少女,心中虽有不悦,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在少年看来,这是一件需要极力避免的、万万不可再发生的事情。
“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三角港地铁站一次,直江路路口地铁站的地下通道一次,再算上昨天晚上,三次了......算袭警和拘捕罪名的话按秦央的法律就已经不是拘留的问题了!”
“是是是,不过说来挺巧,每次都是偶然遇上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而且事到如今你还在纠结和警察起冲突的问题不是挺奇怪的吗?涉及到异想这一侧的人,总免不了碰到一起,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动手代替动嘴,你得习惯这样的情节展开哟我的半身。”
“喂喂,习惯冲突这种思维也太野性了吧,就没想过尽可能通过沟通解开误会吗?而且最好是达成共识再合作什么的......”
“呵呵——”
如就像是听到了极为天真的童言趣语一般,笑颜如同穿破了寒冬的明媚春晖。
“诶?有、有什么好笑的啊......”
木埃言知道,如每次在他说话的时候忽然笑起来,多半是他自己又自以为是地犯了什么逻辑上的错误。
——作为偏离了正常事像,踏进了异想这一侧的人所应遵循却没有自觉的逻辑。
“哈哈,不过呢,从基础的因果上你没有理解错,确实‘沟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于人类而言。”
“对于人类而言......啊这......是这样啊!”
木埃言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准备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如却没给他发表观点的机会。
“明白了吧?‘首先需要沟通’确实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地步以后,相互接触的两个个体之间一种以供选择的交流方式。但是这在基于双方存在相互理解的可能性之上,才会出现‘沟通’这样的选项。”
“但是异想化的字典里并没有‘沟通’......”
说这句话的同时,木埃言脑海中回忆起来的是当初与曾经的“罪”战斗时,“罪”所说的那关于不同异想化之间关系的至理。
——面对异想化,就只有战斗这一种选项。
现在木埃言明白了,那并不仅仅局限于人类与异想化之间的关系,异想化与异想化也如此。
——推广开来的话,可以认为是只要涉及到异想这一侧的,都是如此吧.......
因为根本就不存在“沟通”这样的事像概念。
人接纳别人的观点,也许只是改变自身的某种想法,接纳他人的理念。
而这样的行为对于以异想决定自身存在的异想化来说,接纳别人的想法、观点、理念,就是改变自己的异想,无异乎消灭异想自身的“自杀行为”。
“喔,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嘛,我的半身,那么就好说了。总之,你需要习惯动辄出手拼个你死我活的战斗才行,总是怀抱着不肯放手的善意,是没办法在之后相当于无尽的年岁之中活下去的哟。”
如转换了姿势,双手插到了白褂的口袋里,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说着作为涉及异想一侧的人所需要遵循的醒事格言。
“事实如此,但是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这是一种可以改变的习惯吧?我们现在是半异想化,不会因为接纳了别人的想法就简简单单消失,所以,尝试一下在起冲突之前和对方沟通一下才对吧?”
“哈哈,真是幼稚的发言。不过嘛,倒是像你会说的话,毕竟之前的你甚至还想仅凭口舌说服作为异想化的‘罪’呢。”
“所以可以做到的吧!”
看着如,木埃言的眼神之中充满着热诚与期望。
“是是是,就如你所愿,我的半身。”
如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回答。
“当然,我也会在必要战斗的时候做好拼命的觉悟!”
木埃言紧接着补充,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不是单方面的任性。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对方总是拒绝沟通那怎么办?因为你看到过也知道,我们的立场每次都是戏剧性地站在对立面,讲究眼见为实的人类相信了所看到的一切以后,怎样的花言巧语来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哦。”
如歪着头看向天花板,似乎是想起了昨天晚上与龙恭岚正面遭遇时的情景。
“每次都是那个女人二话不说直接拔刀,警署警察正义执行,对直接被一棍子判到违法一方的人,相信她的选项里也没有‘沟通’两个字。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不动手的话,每次都规避在她眼里不就正像做贼心虚的逃犯了吗?”
“也对......确实是个问题。”
木埃言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每一次倒也正是像如所说的,警官到场,错把用暴力手段解决事件的人当做了肇事者。
“还是需要结合具体情境判断后再做出选择才行......”
“就是你们秦央常说的‘走一步看一步’、‘传到桥头自然直’......或者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啊......就......算是那样吧。”
看着如颇为不满的表情,木埃言抓了抓后脑勺上的发尾,在需要结合具体情况做出应对的问题上,木埃言才发现自己之前所说的什么“以沟通为先”都太过于理想化了。
“还真是不负责任,只负责做梦,实际上要硬碰着‘遇见了再说’的却是我喔。”
“啊......等等,最重要的我倒忘记问了。”
“什么?”
“你应该是做了什么,然后才被后来遇上的警察小姐当做不法分子的吧?”
木埃言看着如问道,虽然后者仍保持着同一幅度的微笑,但是从眼神中的微妙变化判断,木埃言知道自己问对方向了。
“果然,我就知道......是遇上了其他什么事情吗?”
下意识之中,木埃言联想到了前两次如与龙恭岚交手的情况,一次是在如和漆黑生化人的打斗之间,还有一次是如与管理者的交手中......
不难想象,这一回龙恭岚多半也是作为武力劝架者来调停的——这么一想,作为一开始与如产生冲突的那一方就十分令人在意了。
“普通人啦,普通人,骚扰普通民众的小混混罢了。”
“小混混?”
看着如不以为意的样子,木埃言满心困惑。
“嗯哼,只不过是在千金角的时候偶然遇上,顺手帮别人解决一点小困难罢了,就像是你会做的那样的小事情而已咯,‘见义勇为’不是人类普遍喜欢的桥段么?”
“......”
木埃言一时语塞,他甚至觉得太阳穴两侧跳动的血管震搏得让自己脑袋疼。揉了揉晴明穴许久,他才接着说:
“那属于附近那一片普遍存在的治安问题,报警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作为一般市民插手的话......你的立场你也该知道吧?见义勇为什么的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那也还是没有办法不管的不是吗?而且那群小混混的问题看起来也已经不是普通的游街不良青年了喔。”
“诶?”
“因为平常那些大摇大摆走在路上的家伙们,是不会统一到每个人都带着像是小孩子一样的标识的吧?”
如说着,从褂衣的大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臂章。
别针扣式的臂章,虽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是量造的地摊饰品,但是其设计和做工上的精细却完全无法被掩饰。
“这是......”
从如的手中接过了那小巧的臂章,木埃言才看清,那个臂章的形状和图案样式表示的是一个蓝色的小瓶子。
“......bottle。”
端详了许久之后,木埃言念出了这个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单词。
“bottle?英文吗?”
“嗯,是的,英文。”
“那不就指的是这个臂章咯,瓶子。”
“不止如此,bottle,在琳琅京提及这个单词的话,大部分人还会联想到一个组织。”
木埃言顿了顿,再三确认了自己手中的臂章和他曾经所认识的那一款臂章完全相同后,才肯定地说道:
“一个名为bottle的少年团体。”
“喔,不良少年聚在一起称兄道弟的组织吗?那的确是之后会成长为不良结社的雏形呢。”
“是啊,盛极一时的少年组织,说起来很不可思议的是,当时的bottle在一定范围内甚至还有与在琳琅京的真正的黑手党相抗衡的实力。但是bottle在三年前应该已经完全解散......或者说消失了才对。”
“诶,听起来还是个不小的组织——但是消失,为什么反而用这么模糊的说法?”
“因为那之后,bottle一部分被琳琅京的大黑手党合并,另一部分解散了,这个势力网涉及琳琅京好几个大城区的少年组织就像是一夜之间蒸发一样,在鼎盛时期就这样直接‘消失’了......”
说完之后,木埃言将bottle的臂章交还到如的手中。
“知道的还真是详细,看样子,你之前该不会是那个什么bottle组织里的人吧?”
“啊,不是,只是,这种像是都市传说一样的传闻,就算你去问爱语她也知道个大概,只不过因为是,曾经有认识的人在里面,所以才比其他人多一些了解......”
“喔......bottle啊。”
如把玩着手中的小瓶子臂章,但是显然没有对木埃言所说的内容放在心上。因为无论再怎么看,都是人类之间短时间里因为一时兴起而缔结的关系组织罢了,扔到漫长的历史长河里,比起如曾经所见过的可以说那就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小孩子过家家。
“简而言之就是,带着蓝色小瓶子臂章的一群不良少年......只是模仿着兄弟会一类形式的家伙们?呵,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想起昨晚的那些少年们,如有些忍俊不禁。
木埃言能够理解如的态度,不过限于从普通人的角度上来说,为了安定的日常生活,他还是不希望自己与那些组织有过多的交集,不管是瓶子也好还是罐子也好。
“啊......bottle原则上不会做出强盗之类的恶行,虽然名声在外,但是在不想乱混的人看来,他们也不会过多纠缠,在忽然消失之前,应该说bottle是一个有明确行动界限的组织。奇怪的是,看样子最近bottle好像又开始活络起来......”
“嗯?原来这样的事情不是常态啊,我还以为不管是秦央内地还是其他国家,按普遍情形,组织帮派的相互斗殴可说是家常便饭。就这层意义上,琳琅京表面上还是一副很和平的样子嘛。不过骚扰袭击过路年轻女性这点却是我看在眼里的不变事实喔。”
如耷拉着肩,将双手又一次插回白褂的大口袋中,连同着小瓶子的臂章一起收回。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对如所说的事实,木埃言无可辩驳,因为近来不管是否与那样的组织有关,就算路人都有听过这样的那样的传闻,网上也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
——bottle的“复出”,亦或是说,“重组”。
前段时间在直江路路口地铁站附近发生的聚众械斗,不管有没有确凿的证据,人们总会倾向于将这种事件的祸魁名头挂在会对琳琅京城区治安产生影响的那些与“暴力”挂钩的组织上,这是正常人都难免会有的猜想。
而在这种社会群体关系岌岌可危的的情况下,又冒出来了在三年前曾经盛极一时、一样由暴力为主要手段而发展起来的少年组织......
虽然从一般市民的角度上而言,木埃言知道这样的事情跟自己并没有什么责任上的联系,但是至少导致乱斗夜的起因是他所介入的异想化事件,所以木埃言还是不免有所担忧。
——这种时候,如果在自己之外能有有力的帮手就好了。
而每当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木埃言就总会想到那名能够以人类之躯使用妖刀压制住异想化的女警官。
——如果她能成为助力者,许多影响比较大的事情想必都会有很轻松的解决方法吧?人类社会身份的力场上她是警察,能力上又因为有妖刀渡言而有所保证。
想到这里,木埃言不仅为自身的局限性叹了一口气。
不过马上,他就回过神来,因为关于遭遇的后续他还没有问:
“和警察小姐交手之后呢?你照例像之前那样直接......”
“没错哟,逃跑了。”
如很干脆的回答,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字眼感到有什么不堪。确实她的做法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逃跑......我还想换点比较委婉的说法来着。”
“要讲‘战略性撤退’那多麻烦,五个字呢。不想拼到非死即伤,又不像被抓住,难道会因为‘逃跑’的词性而嘲笑这种正义的选项吗?”
“......”
面对着一时语塞的木埃言,如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不过不说逃跑也行,因为后面对方在优先级更高的事情面前不打算再跟我缠斗下去了,所以我就先离开咯。”
“优先级更高的事情?”
木埃言有些犯糊涂。
——一般来说在追捕犯人的警察面前还有什么优先级更高的事情会让警察放弃眼前的嫌犯?
“救人啦,救人。”
“救人?”隔断两三秒的沉思后,木埃言差点惊呼出来,“你不会把那几个小混混作为人质......”
“喔?是个好提案,确实也是我当时的选项之一。不过需要救的人是另外几个无辜的家伙,姑且称之为看热闹的旁观者吧?”
“诶??!!!”
坐在床尾的木埃言蹭一下站起身,“居然还有旁观者?!”
“嗯,是哦。”如轻巧地回答道。
“从三角港地铁站那次之后的教训还不够吗?或者说你是真想出道成明星啊?”
“呵呵,要是足够有趣的话,当明星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我说啊......”
“放心好了,在场的人没有几个,除了持渡言的女警官之外,旁观者基本上都失去意识离场了,再醒来的话应该也是当做个梦而已,作为明星出道的首演来说曝光率源远远比不上三角港地铁站的那一次。总之,警察小姐大闹着要把我绳之以法,然后下手过猛把周边弄得乱七八糟以后因为要负责而跑去收拾残局了——经过就是这样。”
“什么......跟什么啊......”
木埃言长吁一口气后,又坐回了床尾,不知道因为是太累还是懒得去想了,向后一仰,放弃似的躺在了床上。
“不过托那些旁观者的福,多少还是有所收获的,也不枉我去帮他们解围了。”如从白褂的另一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相片和一个手帐本,笑眯眯地说,“这下抵消那天她跟踪的事情就算两清了。”
“啊?什么?”
木埃言从如的手里接过了物件,仔细一看,相片上所照的是以跟踪角度拍摄的一个街边人群的画面,而手帐上则是记录着某人的日常行踪。
“难道是......”
“没错,跟踪某个偶像的私人狗仔的工作记录,有了这种东西,私下调查和接触对象正好有了线索不是吗?”如直接肯定了木埃言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内心所想。
“可是这样不太好吧......”
“刚刚你进门的时候还满是放心的镇定和自信感哪去了?而且,你自己还有急等着要做的事情吧?找你的那位小少爷朋友什么的。”
“......”
因为木埃言的再次沉默,如没有继续再往下多说什么,话题似乎到此结束。
就在如将照片和手帐本收入原来的口袋时,一道收到简讯的振铃声从如袋中的小灵通传来。
“诶,居然还有人会跟你联系?”
木埃言被这稀有的一幕引起了注意,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到除自己以外会有什么人主动给如发消息。
“谁知道呢?是垃圾短信也说不定哟。”
拿出小灵通,如点开了收件箱,上面的信息字数并不多。
“是什么?”
木埃言望着如凝视在黑白屏幕上的双眸好奇地问。
“大概,聚会邀请吧。”
如回答完后,转身,望着屋外从天而降的落雨,打开了窗户......
*
听得见声音。
在少女的脑海中,永远不会停止,只要存在就一直伴随着时间喧嚣着。
一样是由水而来的声音。
少女望着冰冷的冬雨落下,任它们打湿自己的发梢,刺骨的寒凉沁入心脾也不为所动。
不是雨声。
不是“哗啦啦”、“沙啦啦”、“淅淅沥沥”的雨声。
也不是豆大的雨珠拍打在房檐地面的滴答声。
是无止境的浪潮,于大地形成,月球起落时就存在的潮引下翻涌的滔天浪声。
是无可捉摸的暗流,于海动之处,湍急地沿水道转海移洋。
就是这声音从这场雨开始就一直存在着,雨停之后也不会消失。
海潮永不停止。
*
杏音今天依旧听着这“声音”。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发狂。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
或许她早就疯了,毕竟有太多疯狂之人没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发疯的案例,于是她索性不去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发疯,持续过着生活。
如同坠入海渊,大海的吐息声从四面八方,又像是从各处身体之内传来,无时无刻不再咆哮着。
如果一般人听说这件事,光是一直听到那种声音,就会认为是非常异常的状况了——更何况那一直存在的海浪声与她的精神和脑髓毫无关连。
只是个无法以物理或精神去解释,超乎常识的存在。
“随言”——
名为杏音的少女,与被称为妖刀“随言”之存在结合的人——也是不久前,因为妖刀随言的碎片而引发的群聚械斗事件的相关者。
话虽如此,这并不是指杏里本身就是罪魁祸首——她反而还是一名受害者,即是失主,又是被械斗事件本身波及到的人。
同时,杏音是为这样的事件画上休止符的人——这也是事实。
这把被称为“随言”的妖刀,如大浪托舟一般会将所有的一切纳入其支配之下,也就是利用同化的方式,将随言的意识植入被砍伤者的心中,使其“随波逐流”。
在偶然之下持有了随言碎片的少年,因为接触到了这对正常事像而言像是禁忌一样的存在,将自己所希望的“理解”建立在了这把神奇的刀具之上——而其狂飙的结果,就是发生那之后的一整起事件。
到头来,事件以真正的随言持有者杏音回收了随言碎片,同时支配所有的“理解者”作为收尾。
于此同时,连同着地铁正义的销声匿迹,在群聚械斗夜之后,各种治安异象至此都告一个段落。被随言夺取的意识也全部归还原本的宿主,只唯独要求他们对关于随言的一事做出统一的证词。
也就是,彻底忘记了这一经过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那以后,照理说应该就会风平浪静。
当然,在杏音体内回响的浪潮声,也一如往常地在她的心中回响。
不过这对杏音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别说是自己眼中的世界,她就连内心也是从画框外在观看。
客观地将所有事情都当作别人的事在看待。
就算发生什么厌恶的事,也能从退一步的距离去感受。
无论何种悲剧,也会变得像是在观看描写虐杀内容的美术展一般。
因为自己不再是人类了,更像是别的物种在看待人类这一“动物”。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够在这汹涌的海浪之中随波而存。
关于随言所引发的事件就此被葬送至黑暗中,对她来说,应该要回归到那她所守护住的、毫无异常的日常当中——
然而在那起事件之后,她的周遭确实有事物开始转变。
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在转变,只是被莫名的不安给虏获。
原本连像这样的不协调感,她也能当成是在画框内的事而置之不理,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抹去那股不协调感。
在寻找原因的时候——她注意到了。
会有不协调感,是因为事情本身比画框还要更靠近她。
——高熙原......好像有点不对劲......
作为要守护住的日常来说,这名少年不可或缺。
——高熙原和木埃言是朋友。
所以在木埃言的日常之中,杏音知道高熙原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是从她与随言的碎片互砍后负伤,住院的那几天开始——高熙原的样子就慢慢有些转变。
那并非很明显的变化。
杏音知道,作为与高熙原交集更深的朋友,更了解高熙原的木埃言,肯定也发现了那样的变化。
——所以至少要在任何麻烦缠上木埃言与高熙原之前,要由有能力的自己来解决这样的问题。
这便是杏音所想的、所做出的选择,也是她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她觉得要设法处理才行——
于是她找了在械斗事件中,那些被随言支配过的“理解者”们。
虽然不希望用随言的力量操纵他人的意识,但仍旧以为了阻止毫无意义的斗争,所以别无他法为借口而行使力量。
然而事实随着事情深入下去之后,她渐渐又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做出选择。
在械斗事件的被害者之中,与几名少年接触,以随言的力量要求说出详细情形时——
她听到了十分意外的事实。
“我们的老大就是高熙原,我看过他跟您在一起。”
其中一名少年的说词让杏音愕然无语。
“嗯,高少爷说要替您报仇。”
“为此,他重新回来了,回到了bottle!”
“理解者”们将杏音视作引导自己的“海浪”,随波而动的“理解者们”在随言的支配之下对杏音使用“您”的敬称。
而就是“理解者”们的再明晰不过的话语——
却令杏音一时间无法理解其内容。
在过了几分钟,心中终于浮现自己、木埃言、高熙原还有已经消失的夏茹轩一同回家的场景——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频冒冷汗。
“到底该怎么办?”
杏音觉得自己是弄错了什么。
“理解者”们不会对身为“海浪”的妖刀随言本身说谎。
既然如此,就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大概是与高熙原长相接近的少年,或是同样姓名的人吧。
那个开朗、大大咧咧、但是又十分体恤和关心友人,对待朋友十分温柔上心的少年——
木埃言知道这样的事情吗?。
杏音无法决断。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来到这里。
这个成为独色帮大本营的废弃大楼。
就是在昨天听说了于开发区的废弃建筑群附近有目击形似高熙原的少年的消息,她才来到了这里。
在放学之后,匆匆与木埃言告别,回到教堂再立刻换上便服出门。
让其中两名bottle的“理解者”带路,借此潜入那片土地。
以结果来说,她看见自己不愿意见到的人。
跟平常的高熙原截然不同......即便如此,少年的身影仍旧是高熙原。
虽然言行举止和态度都一样,围绕在身边的气氛却天差地远。
然后杏音注意到了。
从那事件以后,自高熙原身上感受到的不协调感——就是因为围绕在现在的高熙原身边的气氛,有时在日常生活中流露了出来。
之后,明白一切的她——
藏身于废弃楼群之中,在黑暗中淋着细雨。
也许这样的高熙原才是真正的高熙原,那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强烈地冲击着杏音。
*
接下来该怎么办?
杏里因为无法选择而又一次陷入混乱之中。
打在全身上下的雨势逐渐增加,益发寒冷,让她心中的混乱也变得更加巨大。
——高熙原他想做什么......
——如果在这里遇见,会怎么样?
——他为什么要瞒着木埃言?
——接下来该怎么办?
盘据在少女心中的,是因友人与平常不同的身影所怀抱的不安与疑问。
以及不断紧逼在后——完全不认识的不良少年。
——要是被抓到,高熙原会怎么说呢?
——木埃言知道这样的高熙原吗?
——如果被抓到,那又如何向他说明自己存在在这里的缘由?
——自己在木埃言的身边所一直守护的日常,会因为揭露了朋友之间的关系而被打破吗?
许许多多的疑问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
唯独不安在反覆累积,杏音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虽然几乎被雨声给掩盖,还是能听见有几个人来回奔跑的声音。
杏音听见声音逐渐接近,遂将身子往废弃建筑群的楼道内轻步移动。
对打算躲藏的人来说,这场雨到底算不算下得时机正好?杏音已经无力再去判断,而她的耳畔——仍旧持续回荡着那滔天浪声。
其实有个十分简单的做法。
只需要抽出妖刀,双瞳映出一抹血红就能以随言的力量解决眼前的困境,就算支配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成问题。只需要事后让他们忘记这一切就好了。
对于高熙原,甚至可以让他连同关于“bottle”这个组织的事情一同忘却。
同时,这个不小的组织所有成员,都会成为归属于自己的“理解者”。
但是马上,对这彷若恶魔的手段,杏音立刻摇了摇头表示对自己的否定。
被随言砍伤的人,精神会被随言所影响,相当于植入某种启发性洗脑的机制。
借由这个方法,平常虽然能够维持自我——却无法违抗随言的力量而“随波逐流”,成为一种洗脑状态。
确实,如果使用这股力量——说不定就能以力量突破这个状况。
——可是,那是高熙原,是木埃言的朋友的同时,也是自己的朋友......
除了绝对不可以伤害高熙原,就连他的那些同伴,杏音也不想做出无谓伤害他人之事。
所以对于这种完全不能算作是“怎样都好”的选项,杏音只是想到之后,果断拒绝将这种选择划入行动肯能行的范围之内。
然而现实状况却无法如她所愿。
就算让在场的“理解者”来帮助自己,谁知道当事情过后,那些人会遭遇到何种对待。更别提支配所有人,那样做只会让自己变得和之前用随言碎片想要“让所有人理解”的少年没有两样。
可是,此时如果选择正面突破——
——就会被高熙原看到容貌......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对杏音来说却是无可预知的发展。
她不知道,这么做是否会破坏现在所维持的,她所珍惜的日常关系。
所以才会来到这里——要是让高熙原发现自己不是普通人,而是妖刀随言的持有者,是名为“随言”的半异想化......
那么,是该乖乖出去并且道歉吗?可是那样一来,就无法说明现在的状况,除非她得说明关于让自己进到里面的那些人的事。
虽然也可以解释成是从某个地方溜进来,不过高熙原应该会认定,以普通少女的本事根本无法找来这里吧。只要稍微被盘问一下,到头来,还是会让高熙原发现自己异于常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明明只是不想要破坏现状......
——该如何选择......
不能让普通人接触有关于异想这一侧的事情,同时也在制约着杏音不能透露丝毫有关于异想那一侧的自己。
现在“怎样都好”,变成了“怎样都不好”。
——真希望能这样躲藏到天亮。
杏音在雨中默默祷告——然而那个愿望却被自附近响起的一道声音简单地摧毁了。
“喂!这里是不是能进到里面啊?”
“我们还没有包抄这一边搜查过。”
“能躲的地方不多,也就差这一代了。”
“这一片都是平房,也没有高的楼层,剩下的也就这一间......”
毫无疑问,杏音知道是进到废弃资材房屋的入口被发现了。
虽然是躲在比那个位置还要更里面的地方,然而一旦一进来搜索,应该马上就会被发现。
“可恶,这里东西堆多了变这么窄,我进不去!”
在低沉的男性发出声音之后,像是要那男人退开,一道声音直达杏音的鼓膜。
“让我来”
阵阵雨声响个不听,夹杂在更为震响的海浪声之中,但绝对不会听错。
那是高熙原的声音。
*
高熙原打算从反方向缩小搜索范围,不过终究没有发现入侵者。
凭自己作为信使的经验来判断,他认为在这种把握住仅有的几个出入通口的情况下,比起逃跑,对方躲在某个地方才是更合理的选择。于是他便从堆放废弃资材和废弃车辆的平房区域开始慢慢找起——然后发现在最大堆的那座废弃资材的小平屋前面聚集了几名少年。
不仅是屋子内堆放满了废弃的建材,就连房子的周围也架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简直就是一座堆积废料的小山。这座有着铁锈与瓦砾的小山,让人不禁以为这是不是原计划用作这一片社区的回收处理厂的建筑,说不定是曾经有街友住在此处,将许多其他的废弃资材搬进这里。
高熙原说让体型比较小的自己先进去,率先将身体挤进码放在屋内的废弃钢筋堆的缝隙当中。
虽然还有很多比他瘦小的人,但如果交给粗暴的人,进而在这堆瓦砾山中动粗,那个人跟那名女性入侵者都会有生命危险。
想要稳当完成的话,还是由自己直接出面吧——他已经做好打算,总之先告诉对方,自己没有敌意比较好。
——不过,对方要是有敌意的话,那就算了。
“高......高少爷......”
正当高熙原要从缝隙踏进废弃资材小山的瞬间,从背后传来胆怯的声音,拉住他的身体。
“都说那种半开玩笑似的叫法以后就不用了——怎么啦?”
“那、那里......”
在少年们的视线前方,高熙原看见一道影子。
在黑暗的夜雨之中无比显眼......
就连闪烁的雷光都无法与其耀眼之处相媲美——
是一道银白色的身影。
*
在紧张时刻之际,杏音手中紧紧握着的手机发出淡淡的光芒,并开始震动。
“——!”
她从画面确认有简讯传来后,立刻输入回讯的文字。
杏音似乎是因为紧张,用笨拙的手法按着手机上虚拟26键盘上的按钮。
寄给她的简讯上——只写着短短一句话。
“我到开发区的废楼了,你现在在哪里?”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杏音,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也是她想到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不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顾忌,为所欲为的家伙。
所以她在之前用手机向那样的对象发出了求助的短信。
对跟自己一样,无论是在正常事像的表面还是偏离了正常事像的那一侧,都不是普通存在的人——
*
“银发......红瞳.....高加索的少女......”
看见不久前才刚提过的存在,高熙原静静地睁圆了双眼。
与他前一阵子在群聚械斗夜中看到的不一样,这名银发红瞳的异国少女穿着的是一件宽大的白褂,而白褂里却是与寒冬十分不应季的短热裤和像是介于背心和运动bra款式的精致衣物。
只要看到过三角港地铁站那则新闻报道的,没有一个人会不认得这名少女,与之面对面的话,就能感受到那来自超自然的,凌驾于人类所知的一切生物之上的压迫感。
随着高熙原的低语,周围的少年们也骚动了起来。
“喂......入侵者该不会是......她吧?”
“不......不是吧!如果是那家伙,一看就知道了啊!”
“而且如果是她的话,完全没有逃跑的必要不是吗?”
其中一名把风的少年因为突如其来的银色来访者而吓破胆。高熙原往背后一看,不知道是谁去通风报信——应该待在作为集中议会场的大楼内的同伴们也走出屋外,陆陆续续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当中也有人是用跑的。蒙蒙细雨中,少年们之间沸腾起一股紧张的气氛。
“是用火的超能力女生!”
“是真的吗?”
“啊,这......”
“不会吧?”
“来谁都一样,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解决她!”
让那样的气氛更加凝聚的,是从其中一名少年口中说出的话:
“那......那家伙......从墙壁的外侧......直接解体了围墙一路径直到这里来的......”
通常这个言行只会让人觉得他已经精神错乱。然而对于听说过关于使用银色火焰作为超能力的少女的“谣言”,所以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对于未知的超能力生命而言,想象对方有多么强大都不过分”——只要抱着这个想法来应对就行了,现在真正重要的是——
——怎么会…在这里?
时间点未免抓得太准确了。
银发少女就伫立在距离他们二十来米外的雨中,在夜色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手机的物品。
在昏暗中,似乎看见手机的萤幕发出光芒。当然,高熙原等人不可能从那里确认上面到底显示了什么内容。
然后,那道光忽然消失。
——要行动了。
在高熙原做出这个判断的同时,银发少女丝毫没有前兆地冲向众人。
以一股肉食性野兽发现猎物就在射程内的加速度,一面撞飞雨滴,一面朝高熙原等人的方向急速接近。
正当以为对方是往自己等人的方向冲过来时,那轨道却有些偏离——然后毫不犹豫地往废弃建材的小平房冲了过去。
“哦嚯!”
在少年们喊出声音连忙后撤着倒退的同时,操使银焰的少女以违背物理惯性现象的动作停在了山堆一样的废弃建材小屋前。
随后,她缓缓展开手心,任摇曳在其中的银焰肆意狂舞。
高熙原确实地将那瞬间烙印在脑海中。
从银焰之中内延展出好几道银光,缠绕着盘旋冲向废弃建材的山堆与小屋,在接触到那座小山的瞬间......
曾经听过谣言。
觉得以都市传说来说,那些手法都有些夸大其词——
像这样在雨中,实际看着与自己等人面对面的“真相不明的某种事物”后,竟然会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思索这些事情的高熙原,全身也被混乱给支配。
如同他在两年前所见到过的那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景象。
也如同那位在放置废弃建材的小平房中惴惴不安的入侵者。
*
“如......”
对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道银光,杏音心里交错着惊讶与感谢,然后用还很混乱的语气开口。
“没想到居然还有管理者没法处理的问题,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银发的少女轻笑着,轻松的话语缓解了不少紧张气氛。
“抱歉......”
“倒是还没有到说抱歉的时候,毕竟之后要做的事情是等价交易,之后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帮忙的呢,我的合作者。”
“帮忙?”
“嗯哼——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首先还是要离开没错吧?”
如一挥手,银焰缓缓缠绕住了杏音的全身上下,没过几秒钟,就变化成与银焰铠甲武装在身时的如一般的模样。以一种唯独视野得以保留的状态,没有人能够认得出这名少女是谁。
“我是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不过既然要逃跑,脸自然是要不被看到比较好。”
“谢谢。”
杏音微微点头道。
的确,要是被高熙原看见就糟糕了。对于应该不清楚详情的如的这个行为,杏音打从心底感谢。
话没有再说太多,如再次张开手心,释放出银焰火种。
冲天的银焰火柱无声的嘶吼着,充满了狂暴感的破坏景象却静谧得让人从心底感受到那溢满的恐惧——
就像纸上的铅笔素描,上面描绘着的房屋,建材杂物,钢筋混凝土大管,全都被橡皮擦一擦就消失一样被抹去了存在。
*
然后,少年们看见了。
冲天银焰的肆虐,从废弃建材小山和平房一截截消失而从内部出现的银色身影。
与刚刚不同的是——其背后带着一名全身也散发着银色光晕的少女。
*
如两人从被土崩瓦解的小平房内现身出来,等着她们的是多达数十人少年们的身影。其中虽然也混杂几名少女,但都用跟少年们一样的眼神凝视如她们。
四周完全被人墙给包围。虽然强行突破这道墙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若是那样做,这群少年少女当中就一定会有人负伤。
——话说回来,这些家伙......都带着和那时候的小混混们一样的蓝色小瓶子臂章喔。
看到现场成员的成分,结合昨晚上跟那帮小混混起了冲突的事实,如现在也明白,以谈话解决眼下的状况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就当如心中盘算着各种和平解决的方案,以配合先前才与木埃言讨论过的关于“沟通”的行为准则时。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虽然之前从电视网络的新闻报道上就经常看到你了......抱歉,其实我是你的粉丝!至少交个朋友认识认识如何?”
忽然间......四周响起一道毫不在意气氛的轻佻口吻。
如将目光投向那一边,看见一名少年的身影正朝着这里走来。
“上次见面的时候从听你说的话来判断,你应该也是熟悉中文的吧?那这就好交流了。你身后的那个人是擅自闯入我们这里的入侵者,能不能将她交由我们处理呢?考虑到之前见面的场景,我觉得你应该至少是认识我的,相比你也知道我不会做出什么不合理的行为,只需要入侵者给出解释,我们就不会为难她......当然,你也可以留下来,直到我们清楚了缘由后,到时候要做什么都请便。”
——这不是木埃言最近在找的那个黄毛小鬼朋友吗?怎么在这里......
如光顾着思索眼前的疑惑,没有搭高熙原的话,对方便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我个人是比较宽容的啦,入侵者如果对我们没有实际上的威胁,我是打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这样算了的,不过出于立场的原因,因为带领着这么一群伙伴们,所以才需要一个交代。如果你是一个讲道理的人的话,肯定会理解我们的对吧?”
——从沟通和交涉的方面来说,这黄毛小子还挺有才的。
如露出一抹妖冶的浅笑,给了对方一种像是认可了提议的信号。
“那么......”
然而对方刚刚向前一步时,如的回答与她微笑着的柔和表情截然相反。
“但是我拒绝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