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灾影响，南区损毁严重，经济损失不计其数。为此，市政厅决定取消对感染者特别条例，实行无差别特别赈灾条例。条例如下：一，即日开始……”
远野混在人群中，透过风衣的兜帽，眯眼看着公告屏上的内容。
天灾结束后当天上午，切城发布了赈灾消息，并且暂时放弃了对感染者们的高压政策，表示愿意拿出物资，提供给受灾的人群。
“……天灾中，很多人受到了感染，我们对此深表遗憾，并对之前过于严苛的政策进行了反思和修改，并保证在未经严格讨论对比之前不会再次发布实行……”
切城官方如是说。
为了使传染不至于再次扩大，政府在南区入口设置了一面高强度的透明塑料隔离墙，左边供未感染人群领取赈灾物资，右边则提供给感染者人群，两边每一份的的物资数量分毫不差，极尽公平。
只需要简单的做一个检测，证明自己应该走哪边。
发放赈灾物资的同时，政府宣布南区的紧急修复开始进行，并邀请所有的感染者和受灾民众一起参与，提供三餐和工薪。
场面一度热切起来，不仅仅是为了新鲜的食物和工资，还有废墟中可能存在的源石。
——天灾之后，会留下极少的一些至纯源石以及为数不少的高纯度源石。
以至纯源石来说，感染者们可以留给自己用，普通人可以出售。
只要足够谨慎，不直接接触源石，对普通人来说，获得一块至纯源石的吸引力足以抵消废墟中危险的环境。而对于感染者，那可能是黑暗生活中最为明亮的最后一丝曙光。
不过大多数感染者依然不为所动，默默潜伏在暗处。
因为警察就站在那儿。
他们荷枪实弹，全覆盖头盔和制服遮住了面庞，枪支倒悬于肩上，浑身上下透露出冰冷的气息。
“这种时候第一个主动出去的，不是莽夫就是死人……”
远野躲在远处的高楼废墟中，悄悄翻捡着废墟，用余光瞟着那道围墙附近的情况。
他也知道，周围不知道藏着多少感染者，和他一样，准备静观其变。
藏在胸口的那枚源石始终散发着温暖的感觉，让他变得耳聪目明。远野感到自己的思路愈加清晰，身体也随之轻盈了不少。
“这就是矿石病的好处么？”
远野苦笑起来。
拿短暂的生命换取这些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能力，孰是孰非，谁也不知道。
毕竟现在是如此黑暗的一个时代。
……
这次天灾中，又出现了不少感染者。
有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事，直到和家人朋友一起去普通人那边领取赈灾品时，才从血液检验中得知了消息。很快，他们便被警卫带走，送到墙的另一边。
一些人就这么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一墙之隔的妻儿父母。有些年幼的孩童哭喊着被警卫从父母身边拉开。
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冲出这边的人群，闯到感染者群里，抱住一个正哇哇大哭的小孩，低声安慰。
远野悄悄摸了摸风衣口袋中的饼干，还剩大半袋，大概可以撑过两天。小狐狸安洁莉娜留下了三百多龙门币，运气好的话，可以买到一周的口粮。
胸口那枚源石压制住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剧痛后，他只要戴上兜帽或者用耳边的长发盖住石痕，勉强可以混入人群。
感染者们越来越多。
他们全部聚集在外面，目光冷漠，看着墙壁，却没人迈出第一步。
到上午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个步履蹒跚的流浪汉费力地挤出人群，颤抖着走向那群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伸出手，默默看着针管扎入自己枯瘦的手腕，看到滤纸上那代表感染者的标记缓缓出现。
他抬起头，带着些哀求的神色，注视着警察。
警察为他让开了路。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心翼翼的穿过那道铁栅栏，再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了警察们一眼，随即转身，跑了起来，向分发物资的地方快速跑去，似乎之前的瘦弱模样都是伪装。
“开始了……”远野暗暗说道。
有一便有二。
第一个尝到甜头的感染者出现后，无数饥肠辘辘的感染者们再没有了最后一丝畏惧和胆怯，他们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堵在入口，伸长手臂等待抽血。
这些人中，大多数都穿着破旧的衣服，面黄肌瘦，显然饱受饥饿和矿石病的折磨。
人越积越多，手几乎要伸到医生的脸上。
“砰！”
枪身在沸腾的人群头上响起，宛若开锅的沸水中倒入一箱冰块。
感染者们僵在原地。
“排队。”
冷漠的声音从面罩后传来，门口左侧的警察缓缓放下手中对着天空的枪支，继续像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人群安静下来。感染者们低下头，小幅度的推搡着，在环形栅栏内排成一列，挨个抽血验证。
那柄机枪安静的悬在警察的肩部，冷冷注视着这些偶尔抬头，露出恐惧和刺骨恨意的感染者们。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平息了下来，感染者们越来越多。远野躲在废墟中，惊讶地发现，他们居然有如此之多。
数千人从四面八方赶来，通过那个通道，进入南区的废墟中，他们拿着食物和水，前往指定的地方清理废墟。
“肯定还有更多的感染者躲在暗处，这上千人只是实在吃不饱饭，或者是暗处那些有权势感染者们抛出来试水的棋子。”
远野冷静分析。
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露出尴尬的神色。
好像自己也是吃不饱饭类型中的一个……
“所以要不要去……”远野默默思考，“这件事情不太对劲，在酒吧和拳场听那些人闲聊的时候，听说政府对于天灾地点的把控力度相当之高，基本垄断了至纯源石的获得途径。现在突然给普通人以及感染者开放天灾区域，还给出如此优厚的待遇，肯定有问题……”
远野不敢赌，因为他面对的是政府，一旦存在问题，没有一丝逃命的机会。
若不是昨天安洁莉娜给他留的钱和饼干，他现在一定在那些默默排队的人群中，但现在……
远野摸了摸身上的风衣，将兜帽压得更低了些，喃喃自语。
“我会活下去的，一定会，还给你的。”
……
到下午一两点的时候，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出现在感染者人群中。他步伐缓慢，游走在人群边缘，刻意不与那些挤挤囔囔的人群发生接触。不久后，轮到他做检验，他伸出手腕，却不摘下兜帽。
“帽子。”抽血的医生不耐烦的重复道。
黑衣男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一动不动，缩回手臂，似乎想直接离开。
医生怒哼一声，一拍桌子，哗啦一声推开椅子，站直，伸手将这个不听命令男子的兜帽掀起。
他的手僵在空中。
远野眯起眼睛，看到远处人群似乎发生了一些骚动。
兜帽下是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因为恐惧和愤怒而颤动着。肥肉夹杂着汗珠，像个布满露水的猪膀胱。此时，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猪膀胱慢慢涨红，像个气球一般。
“市长……”他对面的医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慢慢说道。
人群哗然。
几乎所有感染者都记得这张脸。它出现在这座城市的各个地方，各种政策的发布，各种商品的价格上调，各种工程开始的签发令。但最令感染者们刻骨铭心的，是和他脸一起，贴在公告栏上的，那张《对感染者特殊管理条例》
两侧如铁塔一般伫立的警察最快反应了过来，他们举起枪支，高声呵斥，将拥挤过来的人群喝退回去。很快，七八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就站到市长身前，冷冷注释着周围骚动的感染者们。
“市长先生？……”
流言传播的速度极快，远野很快就通过不远处人群的对话，得知了这个消息。
市长自己也成为了一个感染者？这可真是一件有点过于奇异的事情……远野盯着远处骚动的场面，暗暗思考。
是昨晚的天灾导致的么？还是什么别的特殊情况？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政府的那些诡异行为就说得通了……
自保，对于这些上层人士来说，自保是第一位，法规或是政策都只是他们的玩具。
广场上，医生举起手中那张血验滤纸，看着市长，嘴唇嚅嗫，说不出话来。
然而已经有眼尖的人看到了那圈血渍的颜色——
一片黑黄。
确凿无疑的感染者！
“但市长为什么要出现在这儿……没理由也不应该啊。”
远野嘀咕道。
作为切城市长，他完全可以刻意压下自己受到感染的事实，无论是寻求更多渠道的帮助还是偷偷依靠至纯源石苟延残喘，等待事情出现转机，都完全没有必要出现在这个地方。
除非……有什么事情或人物逼迫他。
远野仔细看着人群，竖起耳朵。
“切尔诺伯格的市民们。”
市长站到原本属于警察的那座高台上，拿起喇叭，身体还在颤抖着，声音也显得有些苍白。
“我是你们的市长。
“昨晚的天灾中，南区遭受了极大的打击，无数市民的家庭因之破碎，无数包含心血的房屋、财产受到摧毁。我看到了，有的孩子因此受到感染，父母留下悲伤的泪水，有的自己受到感染，从此老人孩子无人赡养。
“据不完全统计，直接受灾人群接近十二万，因此而死亡、失踪、受伤、受感染的人数依然没有统计出来。六个地下通道入口损毁四处，无数基础设备停止了运转。
“同时，我也站在了这儿。
“我很羞愧，市民们，我愧对一个市长的头衔。之前颁布的严苛法令，纯粹出自非感染者的自私思考，却没有将感染者们的感受考虑进去。我们坐在高高的办公室中，不知道感染者们遭受着何等的痛苦，不知道他们多么努力的活着，多么想要与我们一起生活下去
“所以我来到了这儿，为了直面这份羞愧，也是为了在新的天灾即将到来之际，作出自己最后的补偿。
“是的，市民们，我没有骗你们，新的天灾正在来的路上。
“天灾信使告诉我，就在七天之后，一场名叫‘阿萨托尼’的陨石雨即将袭击切尔诺伯格。而在刚刚过去的这场天灾中，南区的移动设备遭到了严重损毁。
“所以我来到这儿，市民们，我，来到这儿……
“我是为了赎罪、拯救以及恳请大家而来到这儿来。接下来，我们将不再为了谁，不再为了市政府或是工厂主，不再为了老板或是领导，不再是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而是为拯救自己而努力。我将作为一个感染者，领着属于感染者们的赈灾物资，与你们在一起，与所有市民们在一起，一起拯救南区！”
市长举起拳头，声嘶力竭，汗珠从脸上落下，但神色却无比坚定。
他再次举起拳头，对着寂静无声的人群喊到：
“拯救南区！”
“拯救南区！”
“拯救南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一个世纪，也可能仅仅过了几秒钟，一个应和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拯救南区！”
很快，人群一同举起拳头，发出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吼声——
“拯救南区！拯救南区！”
远处一座高楼上，一名银发红裙、头生双角、身边缭绕着炽热气息的女子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咧起一抹冷笑。
“好一出闹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