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陨星。”溢霜的风镜掉在一旁,挡脸的围巾上满是血渍。耗尽了体力的陨星和夏洛特坐在一旁,安静地等着这个萨卡兹人死去——不论是谁,都没有力气站起来再作出哪怕最后的攻击了。

“哈,咳,萨卡兹人的……命啊……”溢霜猛烈地咳嗽两声,随后彻底安静了下去,生机断绝。

“呼,”陨星呼出一口气,在空中凝成一片白雾,随后躺倒在雪地上,“累死了。村子里还好吗,守林人……守林人?”

在她身旁的夏洛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但是仍然挣扎着爬向陨星,将狩猎刀抵在陨星的脖子上。

眼泪滴落,化成冰渣打在陨星脸上。

“为什么?”

陨星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为什么?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背叛我们?”夏洛特声音颤抖着,“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做了什么?”陨星疑惑不解,“喂,守林人,先把刀拿开,我可以解释的。”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不会!”

“听我说,咳。”陨星慢慢摊开双手,“我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守林人的事。冷静点,守林人。”

“你……”

夏洛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是多么苍白。因为无论说了什么,她总归是无法用刀割开陨星的喉咙。她下不去手啊。

明明……明明已经……相信了她的。明明已经,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的。

她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站起身来,空洞的双眼盯着陨星。片刻后,她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干涩的话语:“离开这里。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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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围墙上,夏洛特见到了瘫倒在地的莱昂。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即使在天寒地冻中,汗水依旧顺着他的脸流下来。

“莱昂。”夏洛特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来到莱昂身边蹲下,“你还好吗?村子里怎么样?”

“咳,咳咳……”莱昂一张嘴,就被寒风呛得直咳嗽,“我没事,就是身体负担太大了。我不知道村子里怎么样,其他人已经撤回去了。”

“他们能做到吗?”

“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守林人,我想……”

谈话间,村中突然发生了巨大的爆炸,火光直冲天际。两人的对话被突然的爆炸打断,望向火场中央,那是守林人平常聚集的酒馆,也是守林人的电台所在。

“……咳咳,我想,出问题了。”莱昂痛苦地捂住胸口,“小夏洛特,你快去看看,我,咳,我会追上你的。对了,陨星呢?她没和你在一起?”

“……她走了。”

甩下这句话,夏洛特拾起莱昂的长弓,向村子里冲去。

虽然爆炸只有两处,但是村中到处都是熊熊大火。相比破拆和逐一清除,叛军采用了一种更高效和残忍的方式清空村子里的建筑物:纵火。

许多居民迫于浓烟和热浪离开自己的住宅,随即被叛军擒获,押往某个地方聚集。夏洛特几次遭遇了叛军的小队,她想要出手解救村民,但是最终忍了下来。如果威胁没有解除,这些村民没有机会逃生。令她奇怪的是,一路上她都没有见到抵抗的守林人。

她穿过建筑物间的缝隙和暗巷,选择了隐蔽路线前往守林人的酒馆。酒馆的大火被风雪所压制,已经不再冒出熊熊烈焰,但是小规模的燃烧仍然随处可见。

用圆木搭建的屋顶已经坍塌,放着杯子和碗碟的橱柜被砸得粉碎,木块和瓷片散落满地。夏洛特翻过尚在燃烧的废墟,来到通往地下酒窖的横板门前。

横板门被焦黑的圆木压住,火光在木头上隐隐闪现。夏洛特伸出手,搭住圆木,用力将木头移开。赤红的火星灼烧着她的手,但是早已麻木的双手却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就连她的内心,也已经被暴风雪封冻。

挪开了圆木,她掀开横板门。酒精和浓烟的味道直扑面庞,呛得她直咳嗽。她扫去了浓浓的烟雾,捂住口鼻,钻进了如同炽热地狱般的酒窖。

热浪滚滚——这个形容放在冬季的卡西米尔非常奇怪,但是放在火灾现场却是恰如其分。在酒桶间行进片刻,一具尸体突兀地进入夏洛特的视线。

库兰塔人,从装束上看,是叛军的一员。夏洛特俯下身去,看到了尸体的箭伤,一支利箭精确地穿过肋骨的缝隙刺入心脏。沿着酒桶间的通道继续向前,一名守林人倒在血泊中,身边还有另一具叛军的尸体。

夏洛特在死去的守林人身旁蹲下。这是一名埃拉菲亚人,从关系上看,与她的家族有些血缘。平时在一干活跃的守林人中,他总是最安静的那个,而此刻他却永远地安静了下去,双眼失去了焦距。

夏洛特闭上眼睛,痛苦在她心中翻腾。她伸出手,为守林人合上双眼,用卡西米尔语轻声道:“森林接纳了你,我的兄弟。现在,好好休息吧。”

她向前深入酒窖,地上布满了尸体。叛军,叛军,守林人,叛军……从痛苦,到恐惧,到最后完全麻木。那些她熟悉的,她不熟悉的面孔,此刻依然了无生机。高贵与低贱的灵魂,在死亡面前一样一文不值。

酒窖最深处,一名守林人撑着自己的长弓,跪倒在电台前。四支弩箭插在他的背后,而在他身旁,凌乱地倒着几具尸体。

夏洛特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那些尸体属于谁了。她慢慢单膝跪地,在那名守林人身侧低下身。

“是……夏洛特吗?”

守林人紧闭红肿的双眼,僵硬地转过头来。烟熏和鲜血让他的双眼无法睁开,但是他的听力依旧敏锐。

“是我,柯莱希。”夏洛特的手轻轻搭在守林人的手上——刺痛从掌心传到大脑。在温热的环境里,她的手掌恢复了知觉,那些冻伤和烫伤的触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但是,剧痛让她更加清醒,也唯有剧痛仍能让她清醒。

“柯莱希,电台,电台怎么样?”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夏洛特直切主题,“其他守林人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电……台……呵……啊啊啊啊啊!”守林人突然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啸,饱含着痛苦和不甘。一次,又一次,令人惊异于他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量。

终于,他停了下来,泪水从他紧闭的眼中流出,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电台……被破坏了。求援……从……一开始,就……咳……不可能。”

他侧过头,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夏洛特依旧感受到了刀一样的目光。他说:“陨星……她是最后一个……使用者。没有……跟任何人说。她……咳咳……她……咳,咳咳!”

突然咳嗽了几声,就像是用尽了力气,但是守林人的话语却逐渐清晰:“还有近三十名叛军。我们被逼到这里。他们把其他人押到广场。我们抵抗了,但是失败了。他们放了火。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渐渐微弱,终于,守林人最后一缕生机悄然断绝,保持着姿势永远地睡去。夏洛特轻轻拥住他的肩膀道:“森林接纳了你,休息吧,我的兄弟。”

随后她站起身,慢慢转过来,看向悄悄等在一旁的陨星。陨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尾随她,现在,两人的目光相对。

“你都听到了。”夏洛特轻声说道。

“嗯。”

沉默在酒窖中蔓延,没有熄灭的火焰噼啪作响。夏洛特盯着陨星的双眼,试图找到愧疚、自责或者恐慌。但她失败了,她看到的只有宛如夜色一般,清澈透明的平静,还有隐藏在外表下的悲伤。

良久,她开口道:“其他人在广场上,我要去救他们。”

“这不是个好主意,守林人。”陨星摇摇头,“他们有三十个人,我们只有两个。”

“只有一个。”夏洛特纠正道,语气平静得可怕,“我不会让你去的。”

“你相信这一切是我做的吗?”

“我不知道。”夏洛特的声音充满迷茫,“我不知道啊。”

“可我不想看到你去送死。”

“如果林冠毁了,我会给它陪葬。”

夏洛特的抿起嘴唇,她一直都是这样,坚韧而倔强,如林中青松。那双眼睛,让陨星想起了当年她离开故乡时,说出“让全世界承认萨卡兹”这样的话时,自己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她们的人生轨迹不同,但唯有一点一样——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情,就绝对不会回头。

陨星叹了口气,说道:“请便,我不会跟你去的。”

“当然,我没有付你佣金。”

夏洛特说完,迈步向地窖外走去,结果刚刚踏出两步,就眼前一黑,扑倒在地上。

陨星收回手,歉然道:“抱歉,夏洛特……我果然还是不能让你去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