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絮叨:漫长而无趣的一章,关于能天使的身世,矿石病与拉特兰)

拉特兰城的大钟鸣响十二次,宣告午时已至。身穿红衣的主教,和极少数身穿白衣的神父,纷纷走进圣拉特兰大殿议事厅。与往日不同,今日的枢机们不断地窃窃私语着,交换着互相的想法。而在圣拉特兰大殿的77级台阶下,拉特兰城的居民们也聚集起来,准备在第一时间聆听通谕,并将其昭告世人。

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仅仅时隔四年,教皇厅就再一次召回了各地的枢机,重开拉特兰枢机大会。

进入议事厅的主教们按照各自的观点,分别站在左右两侧。上一次召开拉特兰枢机大会时,宣圣省与宗教理事会分庭抗礼,各占一边,双方旗鼓相当。而这一次,来自宣圣省和宗教理事会的大多数枢机们都站在了大厅的左侧。虽然还没有达到三分之二的绝对多数,但是两边人数的差距一目了然。

议事厅正中的尽头,白色石雕的座位空无一人。教皇正在议事厅后的祈祷室里聆听神谕。按理来说,在拉特兰枢机大会正式开始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打扰教皇的祈祷。但是……总有那么几个蒙主恩宠的人是例外。

“梆,梆。”两声敲门声后,加百列推开了小门,走进了教皇的私人祈祷室。在他身后,能天使也闪身进来。而两人进入祈祷室后,第一件事都是向祈祷室中央的神圣塑像行礼。

除了教皇和刚到的两人,还有一人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身披黑色长袍的女性对加百列点了点头,而在看到能天使的时候,兜帽下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她伸出食指比在唇边,示意两人安静。

片刻后,跪在蒲团上的人睁开了眼。他慢慢站起身来,从天顶上洒下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看起来像个老人,但又比那有活力的多;他的双眼中有光辉流动,蕴含着全知者赐予的智慧启迪。

教皇,本笃十五。

就连能天使的跳脱性子,在这位老人面前也必须收敛。她上前扶起老人,随后弯下腰,轻轻亲吻他手上的玺戒。

“喀麦尔,孩子,你回来了。”教皇摸了摸能天使的头,“一转眼,你的变化都这么惊人了。你的家人都很想你。”

“是啊,陛下。”能天使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但是直到现在,父亲肯定不能原谅离经叛道的我吧。”

“哈尼亚的信仰坚定无人能及,就是在有些事情上太过于教条了。”教皇笑道,“不去见见他吗?”

“不了,现在不是好时候。”

坐在一旁的女人不知何时起身,将一张椅子送到教皇身后。本笃十五坐下后,轻声致谢:“谢谢,拉斐尔。”

“陛下,”加百列适时开口,接过了对话,“枢机们已经到了,都在等您主持会议。”

被称为拉斐尔的女人接过了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并不难听,就像羽毛笔划过纸张,记下神圣的经文一般:“加百列,让他们等待片刻吧。主教导我们要有耐心,我觉得枢机们应该是个中翘楚。”

“可是……”

“无妨,让他们等待片刻也好。”教皇挥了挥手,随后目光再次转向能天使,笑着说:“喀麦尔……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你穿上教士袍的样子。”

“我穿教士袍可不算好看,”能天使开了个玩笑,“我怕冒犯到主的威严。”

“如果主的威严这么容易就会被冒犯到,我这个虚弱的糟老头子早就被主召唤了。”教皇也开了个玩笑,两人的对话就像是茶话会一样轻松和谐,“喀麦尔,你这次回来想必是有自己的事情。加百列说你要还给我一样东西,那么就在主的见证下,把它拿出来吧。”

能天使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了妥善保管着的精致十字架,握住链子让十字架悬在半空,说道:“陛下,我来归还信物了。”

“啊,是这个。现在想想,那年你……七岁?”

“八岁,陛下。”

“对,那年你才八岁,在数千个孩子里,主选中了你——要知道仪式只是个传统,枢机会和我从来都没想过真的会找到你。一晃,也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主庇佑着我成长的每一步,使我免于受难。”

“这个时候就不要文邹邹的了,你的经辩一向成绩很差,没必要。”教皇笑了,伸手接过能天使递出来的十字架,“主并没有庇佑着你,不如说,在这个被他注释着的国,只有你没有得到他的庇佑。”

拉斐尔插话道:“没错,天选仪式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直接开火了。从主的祝福里消失,怎么看都是恶魔的行径。”

能天使惊讶地看向对方问道:“拉斐尔姐姐,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当然,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拉斐尔说着笑了出来,“不过你那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虽然现在也不差。我当时就想,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是恶魔呢。”

“呼,”能天使长出一口气,“那可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喀麦尔。”

加百列皱了皱眉,说道:“喀麦尔……”

“叫我能天使。”

“为什么只有我不能叫你原名啊?”

“因为你的表情太僵硬了,我不喜欢。”说完,能天使自己笑了起来。

教皇拍了拍手,咳嗽一声,说道:“跑题了,孩子们。喀麦尔,你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吗?你是主赐予我们的宝贵礼物。”

能天使讪笑着挠了挠头,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说道:“我其实没这个自觉……但我能感受到‘主’的存在。”

“主一直注视着你,而这条十字架,就是主与你同在的信物。”教皇慢慢举起十字架,对准祈祷室的天顶,天顶上的阳光照射到五颜六色的宝石上,绚烂的光芒铺满室内,就像天上的繁星。

“喀麦尔,你是主的见证。”

“我明白。”

加百列举起了手,问道:“我不明白,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拉斐尔斜了他一眼,道:“笨死你算了。你在学校里的神学成绩究竟是怎么拿到那么高的?”

“这跟我的神学成绩有什么关系?”

“主啊,”拉斐尔忍不住闭眼祈祷道,“求求您分给他一点您的智慧吧。”

“拉斐尔,你太失礼了!”

“那怪谁呢?”拉斐尔反唇相讥,随后说道:“这样吧,你去安抚枢机会,我去巡查戍卫队安保情况,把这里留给喀麦尔和陛下吧。反正你听不懂,我早就知道。”

“听不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别推我啊,在主面前太……”

“你再废话,我就替我主揍你一顿。”

喧闹之后,祈祷室归于一片沉静。只剩下了教皇和能天使两人。

“喀麦尔,不再愿意为主见证了呢?”

“陛下,”能天使欠身道,“我从来没有拒绝为主见证。我是神威,我是星空下的仰望神者。我所见处,即为他的国。”

“继续说下去,孩子。”

“我现在明白了,陛下。”能天使的声音透露着平素少见的虔诚,“为什么主不庇护于我。”

“为什么?”

“因为那恶魔已经显现了,天国的根基在动摇。身在此局之中,即使是全知、全善、全能者,也无法逆转这一切。”能天使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矿石病……不是主的惩罚。甚至……也不是恶魔。我不知道,我不能理解,但是那是比恶魔更恐怖的邪恶。”

“……”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必须为主找到答案。”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呢?”教皇问道,“主予我以启示,灾难就要来了,拉特兰也无法独善其身。义与恶的边界在模糊,乌云笼罩了我们的国——如同笼罩了他的国。”

“我还没有找到。我会继续寻找。”能天使摇摇头,头上的光环仿佛也随之黯淡,“但我有预感,那会是一个人。一个……很独特的人。他是义,也是恶;他不属于天国,也不属于恶魔。而他会是破局的关键。”

能天使抬头,看向神的塑像,似乎是在倾诉:“我为主而见证,主因而与我同在。即使没有了信物,主也能见到我所见,指引我所为——”

“人因信而称义。”

“没错,陛下。”能天使点点头,“十年,二十年,穷我之一生,也要战胜他的敌。这是我的责任——‘喀麦尔’这个名字赋予我的意义。”

“……”教皇闭上眼睛,安静地思考了片刻,手中的权杖轻轻触地,发出一声脆响。他道:“能天使,这是你现在的名字对吗?”

“没错。”

“信物已经归位,‘喀麦尔’已经回到了他的国。你将继续仰望主的伟力,为他见证,为他守望。”教皇说完,露出一个笑容,道:“你是不一样的,能天使。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比其他人多背负了什么生而有之的责任。”

“这是……”

“主的眼中,你,我,外面的枢机们,都是平等的。你不因责任而独特,而是因义举而被称颂。”教皇说着慢慢站起身来,“别太难为自己,更别用拉特兰的规矩去拘束自己。拉特兰人做不到的,你要去做;我们守不住的,你要去守。愿他的旨意行于地上……”

“如同行于天上。”能天使在自己的额头画了一枚十字,“唯愿如此。”

“……能天使,要在拉特兰住几天?”

“不,陛下。我必须即刻动身离开。”能天使笑着说,“我的同伴还在等我。”

“那应当是很重要的同伴了。”

“行义举之人,我必在其身旁。”能天使说道,拍了拍挂在腰后的铳,“更何况,我的工作,就是送那些罪恶的人,去见我们的主。”

“去吧,孩子。”教皇站起身来,随着这个动作,他的身姿再一次伟岸而神圣,拉特兰教皇的气质回到了这个老人身上,“拉特兰的大门永远向你,向你的朋友们敞开。”

能天使点点头,再次附身亲吻教皇的手,随后离开了祈祷室。

教皇目视着能天使的身影消失在祈祷室的门口,闭上眼睛,叹道:“上主垂怜。”

随后,他转身,推开通往议事厅的大门,权杖捶地,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