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后,有拿起画笔,对着空无一物的画布发着呆。整整一个上午,她除了喝水与吃点心以外,都在对着画布发呆,然而却一笔未动。
管家敲响了门,问道:“大小姐,该吃午饭了。”
她随便应付道:“知道了,等会就去!”
她放下画笔,叹了口气。虽说如果真的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饥饿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现在她完全没有作画的思路——脑子里像一团乱麻,线条形成扭结的毛线团,无法构图。
“喂,”她问道,“你确定吗?时间的问题?”
“我不确定。这是长者的意思。”
画室角落的沙发上,白色头发的女人正直挺挺地坐着,闭目养神。与她人一样高的大剑靠在沙发旁,一股寒冷肃然之气从剑刃上弥漫开来。
“可是我完全感受不到——你们说的联系,或者低语,或者幻象,或者什么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是猎人,不是星见。”
“我也不是啊!想找占星术士你们倒是去找占星者学会啊!”
“长者指定了你,我只是执行。”
“你……算了。”少女摊在沙发上,坐在白发女人身旁,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她举起杯子,对着空气喊道:“助手,再来一杯咖啡。”
从虚空中,一个蓝紫色的、章鱼样的小团子冒了出来,就像在海里游泳一样,鼓动腕足飘动在空气里,用腕足卷住咖啡壶,又费力地托住壶底,将咖啡注入杯中。做完这一切,将咖啡壶放回原位后,团子消失在空气中,就像从没出现过。
白发女人睁开了眼睛,看向团子消失的地方,说道:“你越来越熟练了。”
“多谢夸奖。”
“我还是不能明白你坚韧的精神力从何而来。”白发女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正常人,早就应该疯了。”
“斯卡蒂,如果是你呢?”
“如果是我,我在见到那本书的时候就会毁了它。深海色,你不明白它的力量。”
“嗯,差点就疯了。”深海色点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应该说……还好你们来得及时吗?”
“我是猎人,依照长者的指示行动。”
“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一点,你不用反复强调了。”深海色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随即指着咖啡问道:“要喝点吗?”
斯卡蒂摇晃了一下自己的水壶道:“我自己带了水。”
“……不,不是渴不渴的问题,饮品更多的是交流方式和礼节。”
“哦。”斯卡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问道:“什么时候回去画画?”
“你可真不会聊天。”深海色摇摇头,“做不到的。我必须再去阅读那本书,抓住那一丝虚无缥缈的联系。”
“太危险了。”
“正因如此我才要这么做。”
深海色转动着手中的画笔,看向斯卡蒂道:“能陪我一起去吗,猎人?如果我没坚持住,请让我死得快一点——别太痛苦。”
“如果我动手的话,连带伤害可能会毁掉这幢房子。”斯卡蒂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所以,坚持住。那些不可名状之物会寻找你内心的一切弱点,无限放大——你不可能战胜他们,只能在崩溃之前靠意志力脱离其中。”
“我知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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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河流》是一本诗集,传闻是由最古老的萨尔贡诗人所著。现今仍然能够在市面上偶尔买到,其中的诗歌记录着某些臆想中的强大生物,就像小说一样,可以在茶余饭后提供消遣。
但是《逝去的河流》原本早已遗失。一本笔法粗糙,言语混乱,更谈不上什么艺术价值的诗集,即使古老得难以想象,也鲜有人去调查其起源。
事实的真相,已经被历史湮没了。但是,依旧有少数的人知道,最初的《逝去的河流》,不是一本粗劣的诗集。
而是一本记录,也是一本预言。
“它们曾在,今在,永在。”
“群星归位之时,它们就将回来。”
她看到了。
用难以想象的巨大绿色石块堆砌而成的,难以想象的巨大建筑物。那向下的道路,却是向上的。那离开的道路,终将回到原点。唯一的选择就是走向最中央,那高耸的“金字塔”。
金字塔。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就像这个词突然出现在脑海里一样。那建筑看上去像是一个三角形,又像是一个拥有无数边角的星,狰狞而可怖,远超凡人的理解。
沿着街道,两侧竖立着无数高耸入云的多棱石柱。如果伸手触摸,会感受到那绿色的石块坚硬、粘稠、油腻的表面,介于矿物和有机物之间。
如同被某种东西感召,她沿着街道向中央的建筑走去。不知何时,脚下的石阶上有漆黑的液体从高处流淌下来。
抬头看去,透过云层,可以看见黄绿色的、黯淡的太阳。
她的心理暗示在潜意识里问道:“我在哪?”
“还不知道。”
遥远的虚空中,有亵渎的声音问道:“……”
那是她不能形容,不能说出,但却可以理解的语言。她点点头,继续攀登。
“……”
混沌的低语再一次传来,越来越响。就像有人在脑子里说话。
她抬起手,看到了掌心里长出的嘴。青紫色的嘴唇轻启,问道:“……”
她忍不住回答道:“是的。我想。”
“……”
“是的……是的……我……灵感吗?啊……我看见了……”
她的眼前突然一黑,意识离她而去。在无限的黑暗之中,她仿佛看见了那不可名状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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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敲晕了画家少女,但是还不敢懈怠。那些无孔不入的恐怖,并不仅仅是依靠中断意识就能够对抗的。她不知道深海色到了哪一步,但是她必须时刻提防。
她小心地上前,伸手试探深海色的鼻息、脉搏,随后掀开眼皮观察她的眼睛。她稍稍松了口气,没有显著的生理变异,这说明污染还处于可控范围内。把深海色抱起,将熟睡的少女放在沙发上,她带着敬畏之心地替深海色合上了那本古旧的诗集。她一眼都没有看书上的文字,而即使只是合上书本的动作也令她胆战心惊。
完成了这一切,她松了口气。总算是没出什么大错。在摆放诗集的底座旁,深海色的画架上,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堪堪成型。乍看之下,画面上只是密布着毫无规律的杂乱线条,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斯卡蒂的族群早已掌握了解读这种程度的信息却不会发疯的诀窍。
但是她的族群因为坚韧的精神,反而无法与那些存在留下的信息共鸣——只能借由一般人之手,将其转化为可供阅读的形式。
“星位……时间……地点……”
这是一副地图。那些强大而古老到难以想象的存在,早早就留下了自己将会归来的信息。而她们的任务,就是阻止这些恐怖之物归来——至少,阻止它们提前归来。
这一切发生在遥远的大洋深处,文明的边界之外。无人知晓,无人问津。她的族群一直致力于将威胁阻拦在大地之外……
看上去毫无意义。等到群星回到正确的位置,它们总会回来的。她们无私奉献的一切,隐姓埋名的一生,都将……
“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低语声变成了一声轻笑,随即消失无踪。斯卡蒂深呼吸,将画纸卷好,收入随身的圆筒中。危险无处不在,她必须时刻警惕。
深海色的昏迷并没有持续很久,她扶着额头醒过来时,斯卡蒂一脸戒备地坐在深海色身旁。深海色揉揉太阳穴,说道:“助手,帮我倒杯咖啡。别那么看我,我好得很,没疯,也没变成狂热的海神信徒。我的画呢?”
“我收起来了。我会用安全的办法销毁它。”
“……可惜了。我能看它一眼吗?我的画。”
“不能。”
有那么一瞬间,斯卡蒂好像捕捉到有蓝色从画家的眼睛里一闪而逝。但是以她的反应速度,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低语声中产生了幻觉。
她定下心,感受着身旁大剑上的森然之气,清除大脑中的杂念。她对深海色点点头,说道:“你没事就好,我去复命了。”
“不留下来吃个饭吗?”
“不了,你们的食物不合我口味。”
“还真是直白。真的,你们的‘长者’是不是从来没教过你们,怎么和我们这些人沟通?”
斯卡蒂有些尴尬——这让她想起过去的一些事。她犹豫着回答道:“其实是教过的。也有精于此道的同僚,但是……”
“好了,我懂了,不是教学者的问题,只是人的问题。”深海色感到脑子里的噪音和痛苦消退了不少,问道:“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知道去海边的路。”
斯卡蒂站起身,把她形状奇特的帽子戴上,对深海色点点头算作告别,随后推开画室的窗户跳了出去。
“……为什么不走大门呢,又不是第一次来。”深海色叹了口气,“对吧,助手?”
团子状的生物趴在她肩膀上。好像没有动作,但是却意外的,让人看出了“点头”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