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蒂刚从哥伦比亚赶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她的朋友幽灵鲨就闯进她的房间,将她闲暇时收集的关于海神异端的情报收起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留下她一头雾水。

与大多数深海猎人不同,幽灵鲨来自于埃达教会——“真正的”埃达教会,不是陆地上那些象征性的宗教机构。不过,她自称不是教会的修女,而是教会的士兵,从她的战斗行动中也可以看出,她跟一般认知的“修女”大有不同。

与将有限的一生投入与未知存在战斗的猎人不同,幽灵鲨的地位更像是教会的观察员和联络官——毕竟教会与猎人有共同的敌人。但是,虽然幽灵鲨花了大量的时间在陆地城市的娱乐活动上,她的战斗力还是得到了猎人们的认可,雷姆必拓生产的圆锯在对抗那些眷族时也发挥出了惊人的高效。

她很欣赏那些强大而残酷的猎人。理所当然地,她看上了斯卡蒂,软磨硬泡地成为了斯卡蒂的朋友。难得的朋友。

而猎人们的决策者,长者,更是将幽灵鲨指派为斯卡蒂的搭档。

斯卡蒂对此没什么异议,幽灵鲨跟得上她的战斗步调,她就不会去介意其他。

她换掉了身上沾满海水的衣服,穿上了紧贴身体、轻若无物的常服。坐在床上盘起双腿,她准备冥想片刻。

过了不多久,她的房间再一次被推开,幽灵鲨走进来在床边坐下说:“斯卡蒂,帮我个忙。”

斯卡蒂简明扼要地答道:“说说。”

“我发现了一伙疑似海神异端的家伙,需要清除。不过,以教会的身份去有点麻烦。”

“教会的身份?”

“那些人里有一个小女孩,是……这么说吧,朋友的朋友。如果我去的话,我是绝对不能留下活口的,教会的作风你也知道。”

“我又有什么不同?”

“我希望你帮我分辨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救出那个孩子。”

“如果她是海神异端呢?”

“那这也是命中注定,别让她太痛苦就行。”

斯卡蒂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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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格劳克斯一如既往地准备参加家族的仪式。今天的天气不算好,暗色的天空被一层灰蒙蒙的乌云遮蔽。没有天灾警报,想必只是普通的阴天而已。

她听到屋外有仿佛雷鸣一般的声音,也许是快下雨了。没有多想,她穿好衣服后,推开门准备去吃晚餐——

推开门的瞬间,一阵劲风袭来,一具躯体重重砸在她的小屋外墙上。肉身被势大力沉的冲击粉碎,在墙上溅开一片鲜红的血渍。

格劳克斯呆立在门口,不知所措。烈风掀去了她遮住面庞的兜帽,露出了茫然的双眼。

更令她惊讶的事情接踵而至。被砸在墙上的人是家族里她不太熟悉的人,年纪堪堪摸到中年的边缘,但是远远没有足够的家族威信参与到仪式中,平时在宅子里见面,也只是点头之交。

而现在,他就像被卡车重重撞在墙上一样,身体变形,骨骼破碎,血液大量流失,断无生存的可能性。然而,他却在高声念诵着含义不明的音节,随着他的诵唱,墨绿色的角质层迅速生长,覆盖了他的伤口。他慢慢爬起来,弯下腰,捂住自己的胸口。没过多久,他的背上爆开一团血雾,一团臃肿的触手撕碎了他的背,在半空中狂乱地舞蹈着。

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格劳克斯的身上和脸上,都溅上了鲜血。那些生长出来的触手前方有狰狞的圆形口器,用尖牙撕咬着自己的“宿主”。每制造一处伤口,就会有触手从伤口里长出来;很快,人的躯壳彻底变成了怪诞的肉块。

舞动的触手,不断抽搐的肉块,流淌的血液和脓水,以及被这些令人恐惧的身体结构包裹着的、依稀可辨的人脸,都仿佛从梦魇中走出来的怪物。格劳克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这是……什么?

那肉团动了起来,触手蠕动着,推动其前行。向着无光之夜里,某个杀气腾腾的身影。

顺着肉团移动的方向,格劳克斯看见了那个女人。第一眼望过去,震撼到她的,是那比人还高的巨剑。当她出现在视野里,仿佛周围的灯光都随之黯淡,只余下一人一剑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见到向她冲过去的肉团,那人后退了半步,像打高尔夫球一样,将巨剑举到身后,在临近的那一瞬间,剑刃如同巨浪拍岸般划出一道圆弧向上挑去。在切入血肉的同时,她转过身子,将剑刃末端未开刃的部分架到肩上,以肩为支点下压剑柄,让剑刃继续上行,直到将那团东西劈成两半。

鲜血喷溅,随剑刃洒向夜空,变成了深红色的浪涌。

即便如此,那些触手依旧在蠕动着。巨剑回转,重重砸下,以惊人的力量将其粉碎,连周围的地面也随这一击化为大大小小的碎片。

许多血液洒在了那人的身上,连银白色的头发也沾满血液。但是,她的衣服、皮肤和头发,都好像是防水材料一样,血液不断淌下,几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将目光投向格劳克斯。一瞬间,格劳克斯感受到了,仿佛被食物链上的高级掠食者盯上一般,毛骨悚然。

但她跑不掉。她瘫坐在地上,目光充满恐惧,但却说不出话。

巨剑在地面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呲呲”声。那人来到格劳克斯面前,蹲下,与格劳克斯面对面,盯着她看了大概一分钟。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冰冷,但是却十分好听:“我是斯卡蒂。在这里呆着别动,我不准备杀你——你不是它的信徒。”

没有拒绝的余地。好像说了话就会死。

格劳克斯能做的,只是点点头。

于是斯卡蒂也点了点头。她起身,拖着自己的大剑,继续向格劳克斯家的宅院深处行进。

斯卡蒂走远后,力气终于再次回到了格劳克斯身上。随之回来的,还有思考的能力。她深呼吸了两次,平复心绪,随后艰难地撑起拐杖,用她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离开。

等在这里?傻子才会那么做。

格劳克斯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在家族里度过的。这个诡异的家庭,很难让她产生什么亲近感,当这个家被摧毁,她虽然有些难过,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这种恐惧感促使她逃离了家族。但是当她离开,她才意识到,这座城市对自己而言是如此的陌生。她没有什么熟人,更谈不上朋友。偶尔出门,也只是人潮中不起眼的一个,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一旦离开了家,她就无处可去了。对于行动不便的她来说,也不会预想到会有这样的逃亡。

阿戈尔的夜晚很冷。微风吹过人烟稀少的街道,带来丝丝凉意。凭借身上单薄的衣服,如果露宿街头,恐怕撑不到第二天早上。

正在这时,她想到了一个人。如果去拜托对方的话,也许会有出路吧?

她费力地移动脚步,朝那家名叫“蓝毒”的小甜品店的方向走去。

小甜品店早早打烊,但是灯光还亮着。格劳克斯看到那迷幻的蓝色灯光时,几乎就要感动地哭出来了。

她轻轻敲响甜品店的门,问道:“有人在吗?”

片刻后,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的蓝毒看到格劳克斯不由一愣,但是格劳克斯就像是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丢下拐杖紧紧抱住蓝毒的肩膀,哀求道:“救救我,求你,让我在这住下。有人要杀我。”

蓝毒的思维短路了。格劳克斯紧紧地抱着她,体重,温度,柔软的身体,发丝的轻轻撩动……这是触感。很久,没有人这么触碰过蓝毒的身体了。

“进,进来说吧。”蓝毒有些飘飘然,但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搀扶着格劳克斯,来到店里坐下,给她递上一杯水问道:“发生什么了?”

格劳克斯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嗫嚅道:“我的家……不,那些东西……是我的家人吗?嗯,我的家人……”

她似乎想清楚了一些东西,说道:“我的家被毁了,那个人杀了他们,但是他们……他们都是怪物……”

蓝毒轻轻拍打格劳克斯的后背,止住了她混乱的言语,说道:“没事了,没事了。是谁干的?”

“她,她说她叫,斯卡蒂。”

蓝毒的表情一下子精彩了起来。斯卡蒂,好像幽灵鲨说过,她找来帮忙的朋友就叫这个名字。

不过她不是只想要救出格劳克斯吗?怎么就变成了这种血腥戏码了?看把孩子吓得。蓝毒心里想着,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试探性地问道:“那,你的家毁了……你爱你的家人们吗?”

“我不知道。”格劳克斯摇摇头,“但,但是他们,变成了怪物,触手,绿色的触手。”

蓝毒皱起眉。什么怪物?什么触手?这都哪跟哪啊?

有人敲响了小店的门。在蓝毒去开门之前,敲门的人就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蓝毒对吗,海神异端已经被清除了。不过你让幽灵鲨救的那个孩子……”

银色头发的女人看见了坐在甜品店里的格劳克斯,不由一愣,随后说道:“看起来她自己跑到你这来了。明明叫她别乱跑的。”

至于格劳克斯,反应则更加直接。见到斯卡蒂的时候,她的大脑已经当机了。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当斯卡蒂看过来时,她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即使是在家族的仪式上,面对那些幻象,她也没有如此慌张。

大脑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她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斯卡蒂有些困惑,看了看自己身上,血污应该都清理干净了啊?她问一旁的蓝毒:“我的外观有什么不妥吗?吓到她了?”

蓝毒看了看斯卡蒂身后长逾两米的巨剑,一拍额头,这下可让她怎么解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