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鲨，从刚才开始，你有没有觉得雾气就在变淡？”
“啊，感觉到了。”
“有没有觉得在变热？”
“当然，我讨厌这么高的温度。”
“那你应该也注意到了……”
蓝毒停下脚步喘息着，看向四周茫茫的沙漠，问道：“我们早就不在岛上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啊。”幽灵鲨把圆锯的长杆插进松软的红色砂土中，用作身体的支撑，伸手抹去额上的汗水，“教会的典籍没有记录过这种地方，说起来，怎么看这里都跟‘海神’不沾边吧？”
四周看起来就像是城市的废墟。天空是暗红色的，软弱无力的太阳将垂死的阳光洒在地上。地面的温度显然并不是来自阳光，空气中弥漫着鱼虾的腐臭，不过细细分辨，有一种奇异的焦味混合在其中——
这种味道让人联想起源石，联想起天灾。可是四周的景色中，唯独缺少了那应当随处可见的黑色晶体。道路两旁的餐厅里，虽然已经破败，但是依稀可以看出用餐时间的痕迹，只是在那短暂的一瞬，客人突然消失了，只留下没有灵魂的城市躯壳在凛风中逐渐腐坏。
幽灵鲨抬起头，远处高耸入云的巨型建筑吸引了每一个不速之客的目光。不论是狰狞的外形，还是扭曲的结构，还是作为巨大生物带给人的天然恐惧感，都令人胆寒。她伸出手指向远方，说道：“至少我们还有方向。往那边走，总会找到我们想找的东西。”
“那是……”
“沉没之城。”幽灵鲨说，“没想到它真的存在，更没想到，在海神的梦境中，它反而不在海底。多么讽刺。”
蓝毒看向那不应存于人世之城。只有看到了，才能意识到一切言语的苍白，难以形容的高大，不可思议的几何结构，还有那分不清是生物还是无机物的外观，都让人目眩神驰。
既恐怖，又华美。
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即使握住了护符，似乎也挥之不去。不过相比之前的低沉和遥远，这次的声音反而清晰了许多：
“冗余数据包发现……错误，未注册。”
她忍不住对幽灵鲨说道：“我好像又产生幻听了，我是不是留下来比较好？我总觉得我不应该再靠近那里。”
幽灵鲨盯着蓝毒，犹豫了片刻，说道：“不……既然只有你能听见它，说明你是它的目标。于情，我不可能让你自己行动，你有自保的能力，但缺少经验；于理，既然你听到了它的声音，那你可能成为很关键的因素。”
蓝毒点点头。她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虽然觉得跟这些猎人打交道是个错误的决定，但并不因此而后悔，反而产生了一种“来都来了”的感觉。
只是，如果她能发挥更多一点的作用就好了。
幽灵鲨没有意识到蓝毒的小心思，继续向前前进。
这里的城市结构很奇特，没有庞大的基座、履带和动力结构，完全建立在地面上。这样一座缺少机动力的城市，一旦面对天灾，将毫无反抗能力。
她停下脚步，看向一家荒废的店铺。虽然店铺里面已经腐朽，但是依稀可辨挂在架上的各类时装。不过，这个品牌蓝毒从没有听说过，从服装设计和门店规模上来看，这样一个牌子在大陆上不应该默默无闻。
如果这也是海神梦境的一部分……那这个海神也太思虑入微了吧？
蓝毒的耳边再次响起了幻听：“非法地址。标记错误。认知滤镜重启失败。”
“巴比隆尼亚卫队部署，清除开始。”
几乎同一时间，圆锯的嘶吼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寂静。幽灵鲨说道：“准备迎战，我们有伴了。”
街道四周，沥青地面突然开裂，一些人型生物从地下爬出来。
说是生物不太准确，这些东西身上就仿佛有一团黑色的烟雾，从烟雾下可以看到漆黑的鳞片和倒刺状结构。大量软管穿透了它们的身体，不知成分的液体在软管中流动。它们的四肢如同节肢动物一样，披覆着甲壳，内侧有锋利的刃和倒刺。在它们双眼中——蓝毒不知道那是不是双眼——燃烧着青绿色的火焰。
这些生物陡一现身，便向二人发起了进攻。锋利的节肢与圆锯的锯盘撞在一起，溅出一片火星，但是没过几秒，节肢就被切断，喷出一片血迹。
这让两人放心了一些，这些怪物并不是什么修罗恶鬼。不论它们是什么，它们会受伤，就可以被杀死。
蓝毒的手弩开始倾泻火力。虽然袖珍手弩射程威力有限，但是可以迅速装填。即便不了解自己面对的敌人，蓝毒的镖箭还是选择了正确的目标——那些怪物身上的软管。当毒剂被注入软管中，被射击的怪物也随之变得虚弱而缓慢。
神经毒剂有效，这些怪物依旧没有脱离生物的范畴。只不过，毒镖箭也只能暂时阻碍它们。体内发出某种动力装置的轰鸣后，这些东西依旧会继续活动。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幽灵鲨改变了策略。她挥动圆锯，在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口子，随后喊道：“往高塔的方向移动！尽可能射击不同的目标，阻碍它们的行动！你的体力状态怎么样？”
“还好！但是……”蓝毒看着那遥远的，直插天际的诡异城市，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我可没法坚持到那！”
“总而言之，先跑起来！至少要离开城市范围，它们源源不断！”
这座城市不知道有多大，但是肯定远超泰拉大陆上任何一座移动城市。已经记不清自己跑过了多少个街区，汗水顺着蓝毒的脸颊淌下来，平时穿在身上阻挡肌肤的外套已经因为碍事抛弃在半路上，此刻套在身上的衬衫几乎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
双腿在颤抖着，抗拒着大脑传达的指令。胸口仿佛在燃烧，吸入的空气如刀锋般切割气管。然而，身后那些青黑色的怪物依旧穷追不舍。
最糟糕的是，镖箭已经快打空了。这些东西的生命力顽强得可怕，即使四肢都被幽灵鲨的圆锯砍断，也会用残躯挣扎上前，试图继续攻击。
如果没有幽灵鲨的掩护，蓝毒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她的毒镖箭对这些怪物只能起到拖延作用，几乎没有实际杀伤力。
剧烈运动带来的高速代谢在催化她的毒腺活动。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也许可以用自己的毒血制作一些临时镖箭……不过，那就是最后一搏了，血液的消耗只会让她进一步逼近油尽灯枯的边缘。
“喂，幽灵鲨，要不你先……”
“你傻了吗？”幽灵鲨躲开怪物的斩击，探出的圆锯从关节处斩断了对方的前肢，“你往那看，那一定是城市的出口了。再坚持一下。”
“呼，哈，呼……好。”
蓝毒已经给不出更复杂的回应了。她连给弩上弦的力气都没有了，竭尽全力向那黄黑相间的路障跑过去。
十五米，十米，五米……
她扶着路障，艰难地绕了过去，迈出两步，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她面对着一望无际的锈红色沙漠，慢慢跪倒。意识开始模糊，剧烈运动后急剧翻涌的反胃感，让她忍不住干咳起来。
她回头，想要呼唤幽灵鲨，却发现幽灵鲨并没有像此前一样，保护着她的身后。
幽灵鲨在向那些怪物冲锋。她在向反方向移动。
快出来啊，你在做什么。
蓝毒想要这样喊，但是嗓子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喂，蓝毒，快往沉没之城那边去，我掩护你。”
她的视线摇晃着，甚至无法锁定幽灵鲨的身影。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听到了幽灵鲨的声音。
“如果你动作够快的话……之后，请我吃一次沙冰吧。”
看不见。声音变得遥远。耳中响起蜂鸣声。丢下了自己的手弩，蓝毒慢慢支起身子，走向荒芜的红色沙漠。
把城市的遗骸远远甩在身后。
虽然已经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以外的声音，但是那些低语声依旧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脑海。
“异常数据溢出。清除失败。”
“特征分析……失败。”
“巴比隆尼亚卫队，安保协议失效。”
“启用……”
一个新的声音插入进来，那声音比之前的一切低语声更加接近人类。不再是冰冷而深邃的耳语，而是一个清晰的、明快的男声。
“权限覆盖，临时关闭防火墙。”
似乎是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周围的风沙安静了下来。城市化作一片沙砾，那些高大的废墟，满街的怪物，以及应当尚在苦战的幽灵鲨，都随之消失。
就像是把上万年的演化压缩到了一瞬间。蓝毒的脚下延伸出了一条通往高塔的道路，她左边的沙漠变成了低矮的草地，右边则是漫长的银色海岸和眩目的浅蓝色海水。温柔而缓慢的潮汐拍打沙滩，海鸟鸣啼，恍如隔世。
只有视野中央的高塔依旧没有变化。下层盘杂的管道和功能建筑，高大的四棱锥状主体，和向左右展开，如同黑翼的巨大太阳能板……
等等，那座建筑刚才是这个样子吗？
“来的本来不应该是你，而是另一个数据包。本来都是安排好的。”她的身后有人说道，“你接触过它……或者她，对我来说都一样。不过既然缺口暴露了，那就只能关闭这个端口了。你另一个朋友的破坏力还真是惊人，这里的防火墙系统几乎被她打穿了。”
蓝毒转过身，却没有看到说话的人。她前所未有的平静，问道：“你到底是什么？”
“我？我是……我不能告诉你。时候还没到，时间会揭晓一切。你是……蓝毒对吧？”
“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那个声音回答道，“对了，你的吉他弹得不错。他很喜欢。”
眼前的景色在逐渐模糊，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了一阵白色的浓雾。
“好梦，女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