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外出,本章代发)
卡西米尔,威绍住宅区,骑士锦标赛第六天夜。
威绍的住民大多有着体面的工作和生活,这里的酒吧也比较清净。正值骑士锦标赛期间,也没有人会在酒吧里酗酒闹事——天知道在座的人里面有没有参赛的骑士。
坐在角落的白金桌上摆着一杯深褐色的酒。酿造自卡西米尔苦寒之地的草药酒,酒精里仿佛渗透着贫瘠的土地和寒冷的严冬。酒杯旁配有火柴与纯净方糖,点燃浸透了酒水的方糖,让滚烫的糖浆滴入酒中,再一饮而尽,甘甜与辛辣交融,咽下去的酒水如冰,而在胃里又会像火一样灼热。
卡西米尔人喜爱这种喝法,特别是在严酷的寒冬里。不过即便不是冬天,也有不少酒客热爱这种刺激感。
但当这样一杯酒出现在一个妙龄少女的桌上,就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白金无趣地搭着桌子,接通了电话。
“喂,这是普拉提亚。你是?”
“……你在做什么?那支箭是什么意思?”
“什么箭?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你说定制的箭杆吗?在做了在做了,我还忙我先挂了!”
“喂,你……”
白金扣上了电话,继续用小勺轻轻搅拌并没有沉淀的酒液。
“哼,愚不可及。”
又过了一会,一名酒客悄悄坐在白金的对面。他从上衣摸出了打火机,用小勺装起方糖蘸上酒液,随后点燃了糖块,架在酒杯上。短暂燃烧的光照亮了打火机上的粗糙划痕,原本在金属外壳上的徽记被粗暴地磨去了。
这个男人打开放在身旁的公文包,将一副象棋展开,开始挑拣白色的棋子。白金很默契地挑出黑色的棋子,摆在自己这一侧。
“白金,”来人说话了,声音仿佛粗糙的沙砾摩擦声,“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我还以为我解释得足够明白了。”
“刺杀失败是他们自以为是的擅自行动。不过,你最后的那一箭,确实没有合理的理由。”
说话间,棋盘上的阵列成形,两人开始移动棋子。行棋速度很快,就放佛他们不需要思考,令人眼花缭乱。
“呵,那是私人恩怨。”
“你和那个杀手可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你们根本没有交集。”
“那就当成是我一时兴起。”
“但是现在一名低阶杀手被抓了,无胄盟的藏身处也不再安全。”
“与我何干?”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以为你对无胄盟的忠诚只是流于表面。”
“这是我的好奇心。”
白金看着棋盘上的厮杀。兵线相接,阵地相连,双方的进攻和保护都没有出现大的漏洞,而机动棋子正在围绕中央阵地调整位置,只要发现一个失误,就会毫不犹豫地进攻。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无胄盟必须有一个白金,也只能有一个白金。在我死之前,谁也无法夺走这个名号。”
“为什么?”
“需要理由吗?”
“无胄盟的杀手可不是善男信女,如果你挡住了他们的道路,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干掉你。”端起酒喝了一口,对方继续说,“如果你想,你可以晋级青金或者玄铁,但是你偏偏挡在了白金的位置上。自你晋升白金,无胄盟损失了七个白金阶的杀手,全都与你有关。同时,无胄盟的顶尖杀手也再没有扩员。”
“哼。和棋了,下一盘。”
双方分拣棋子,开始摆下下一局棋。
“无胄盟可能会清除你。”
“那就让他们来。”
棋盘上新一次的厮杀开始了,执白棋的白金选择了非常激进的进攻方式,将兵线尽可能地向前推进。
“……白金,你痛恨骑士杀手,对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现在的话……”
她吃掉了黑棋的骑士,平静地说:“现在我只是痛恨作为杀手的自己。”
“但是你依然做着这个行业,没有变成‘骑士杀手杀手’之类的……”
“一群跳梁小丑,杀就杀了。对付那些铁罐头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特长。”白金道,“我曾经也可以成为一名骑士,直到杀手们杀死了我的导师。后来我加入了骑士杀手,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终于明白了。骑士,杀手,别的什么也好——都脱不开卡西米尔的泥潭。”
白色皇后作为主力,白棋开始发起对黑王的突袭。
“我们就像是泥水中的鱼,不管是高贵的还是卑微的,在同样一滩臭不可闻的泥水中挣扎着。光荣也好,利益也罢,不论谁对谁错,冲突本身就在毁灭这个国家……”
白棋高歌猛进,将死。
“而我?我只是个牟利者。削弱竞争,抬高身价……”
“……真难为你编了这么长的谎言。听上去甚至有几分道理。”
坐在白金对面的男人没有继续摆棋,而是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深吸一口,在烟味让其他人厌恶之前,又碾灭了剩下的烟。他说:“你只是一个用他人的过错惩罚自己的傻孩子罢了。”
他把杯里的草药酒饮尽,又说:“你只是,想要毁掉你无力毁掉的一切,又或者死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
“随便你怎么想。”白金耸耸肩,眼神看向一旁黑色的长弓,又飘向某个遥远的地方,轻声道:“落子无悔。”
“白金,你有梦想吗?”
“你真的想知道?下赢我,我就告诉你。”
棋局重整,白金执黑。这次的厮杀比前两局更加难解难分,缠斗和腾挪也比之前更加复杂。第三十七步,白棋堡垒将军,死棋。
“你输了。”
“嗯,我知道。”
白金点点头。她不知道,是自己的计算终究还是有失误,还是自己内心倾诉的欲望战胜了理智缜密的计算。
“我的想法其实没那么复杂。”白金顺了顺脸颊两侧的头发,“作为白金级的骑士杀手,我可以杀死我想要解决掉的某些骑士。而作为‘唯一的白金’,我可以杀死我想要解决掉的杀手。”
“自由?这就是你想要的?”
“人生而自由,却无不在枷锁中。”白金点点头,“我生在卡西米尔,我选择不了。我改变不了它,这是我的能力问题。我看不惯它,但我也无法就此离开。所以呢,我选择了一条比较宽的沟渠藏身,至少能让我比较轻松地活下去吧。”
“这也只是一时的自我欺骗。”
“就像酒精,就像棋局。不论是麻痹神经,还是在虚假的战场上作战,对于我们身在的土地终究没什么改变。挺无趣的。”白金说完,又轻轻摆手道,“别误会,我不讨厌作为杀手活着,但也谈不上喜欢。就这么死去……也无所谓。”
“悲观厌世,没想到无胄盟的白金是这么一个人。”白金对面的人点点头,“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有一天你会改变想法。”
“和你下棋是因为你比那些刻板的骑手有意思一些,但别误会,我们可不是朋友,我也不需要其他人评价我的人生态度。归根结底,作为杀手……我也不该有人际关系这样的东西。”
“呵,也许吧。”男人轻笑一声,看起来并没有认真对待白金的话,“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其实很早就有机会杀掉艾伯特.卡利维尔吧?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
白金无趣地把玩着黑棋皇后,懒懒地答道:“我在等那些愚蠢的骑士们帮我一个忙。有时候,完成任务可以有一些附加效果。”
“有趣。让我拭目以待吧——这些对话是我们的私人谈话,无胄盟不会收到它们的。”
“当然,你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对吧?无胄盟……对你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就像你说的,一群小丑而已。青金、玄铁,尚有实力和头脑在;而你成为了‘白金’之后,白金以下都是些庸庸之辈。就算是某些司职暗杀的沙文骑士,也比现在的无胄盟强上许多。”
白金笑道:“无胄盟本来就是用后即抛弃的‘黑手套’。对于我们而言,只有钱才是唯一的信仰。”
“他们,不包括你。”男人摇摇头,“白金……如果有一个机会离开卡西米尔,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你会怎么选择?”
“呵,离开了卡西米尔,专门对抗骑士的杀手还有什么价值呢?”
“先别急着下定论。”男人摸出一张黑色的卡片,放在桌上一弹,让卡片停在白金面前,然后说道:“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选择,如果你有一天感到厌倦,想要改变,就联系他吧。”
白金看了看卡片上的三角形徽记,问道:“这是什么?黑棋堡垒……象棋协会吗?”
“罗德岛制药。”男人答道,“一家背景很深的企业。无胄盟正在打探它的消息,正巧,它也在通过我调查无胄盟。”
“一家……制药集团?”白金的语气带上了嘲讽的笑意。
“不仅仅如此,我说了,它背景很深。那个电话是‘博士’的联系方式,”男人再次点了一根烟,只吸了一口后掐灭,“如果是博士的话,也许有办法帮你阻挡来自无胄盟的威胁。跟着他们,你会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
白金把玩片刻,还是将卡片贴身放好,说道:“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你究竟为谁工作?”
“我可以为任何人工作,”男人举起酒杯笑了笑,“我为钱工作。我才是你说的‘牟利者’,所以我知道……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