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关于骑士锦标赛商业化的问题,我必须再次向你们做确认。”玛嘉烈撑着桌子站起来,特意穿在身上的铠甲,让她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你们的意见虽然很多,但是最重要的无非是提高票价、限制购票者身份和独家转播权这三项。”
“我从你们的意见里看到了这么做的结果。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目的——你们想要把卡西米尔的民众排除在会场之外。换句话说,你们想把骑士们的竞技变成贵族老爷的茶会——”
“我的理解有错吗?”
没有人敢回答,也没有人打断玛嘉烈的话。在座的都是骑士,但又不都是骑士——这其中有显赫家族的黑手套,资本家的私军,自由骑士,沙文骑士,中立骑士,小小的会议室里,囊括了整个卡西米尔的政治版图。
而玛嘉烈是代替自己的祖父来的,这就让她的话语具有别样的分量——不论是作为七阶骑士的她,还是她作为九阶骑士的祖父,虽然保持着中立,但却依然在比较传统的骑士中具有强大的话语权。
这是新兴资本家和腐朽的贵族都不愿意看到的。追求正义,追求荣光,骑士的追求没有错——除非,这种追求挡在了赚钱的道路上。
而纹章局麾下的沙文骑士们大多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不言不语。不论是骑士还是资本家,又或者那些令人头疼的显赫家族,都是卡西米尔当局的敌人,他们的争斗根本无法动摇纹章局的地位,只会削弱各自的实力。
所以就只剩下了尴尬的沉默。不想说的,不敢说的,没话说的,不想被当枪使的——没有人,回应玛嘉烈的问题。
玛嘉烈叹了口气,敲了敲桌子,说道:“我们必须说些话才能推进会议。所以,说话吧,诸位。”
“……耀骑士,你的发言实在太过尖锐了,这么明确的指向性,会让我们很难回答。”
最终,一名骑士还是作出了发言。玛嘉烈看向对方,对方是一名六阶骑士,虽然也在纹章局登记,但是实际上背后是卡西米尔最大的三家电视台之一,而电视台背后,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贵族家族。
玛嘉烈就这么看着对方,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发言。
“骑士锦标赛虽然是卡西米尔的传统,但是近年来,锦标赛的设备、转播成本和规模都有了很大的发展,耗费不可同日而语。几十年前,骑士锦标赛还只能现场观赛,而如今只要坐在家里就可以……”
“说重点。”玛嘉烈打断了长篇大论。
“……骑士锦标赛是一个赔钱项目。叫好,不叫座。如果要维持下去,要么获得国家补贴,要么就必须允许运营者自寻出路。”
“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次说话的是纹章局的沙文骑士之一,“你跟我们说补贴,纹章局这几年给锦标赛的补贴一年比一年多,每年预算的三分之一都划给了你们,你还有脸提补贴?”
“你们纹章局给了多少,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那你们倒是告诉纹章局钱都花在哪了啊?去年的账目你们还没报上来吧?”
“那是会计的问题,我没法评价什么。”
场面开始陷入了混乱,互相指责,随后发展为谩骂——如果允许把武器带进来,恐怕现在就要演变成一场械斗了。而骑士之间,即便没有发生乱斗,仅仅只是如此场面,也太不体面,没有丝毫荣耀可言。
“砰!”玛嘉烈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用巨响打断了会议室内的“讨论”。
她环视四周,仔细看着每一个骑士的眼睛。他们渴望金钱,渴望声名,渴望权势;渴望玩弄权术,渴望控制舆论,渴望政治游戏。
没有正义。没有光荣。没有战意。什么都没有。
玛嘉烈突然感到,自己身处的国度是如此的陌生。卡西米尔的故事中,骑士们身穿闪亮的铠甲,金红的燕尾旗迎风招展,向邪恶的敌人发起不回头的冲锋。
然而故事都是骗人的。没有白银色的骑士和漆黑的恶魔,这个世界是灰色的,令人窒息的灰色。
卡西米尔的发展被人们看在眼里,灰色的公路延伸到天际,灰色的高楼拔地而起,灰色的军服换掉了粗陋的皮甲,回过神来,整个国家都变成了灰色。
本来都应该是美好的东西,却堆积成了灰色的坟墓,把骑士们埋葬其中,化作灰色的行尸走肉。
“哼。”
转过身,玛嘉烈离开了会议室。片刻后,身后的争吵声再次响了起来。
已经没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了。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陌生的国家,也是因为陌生的自己。
她抬起手,手心里,有萤火虫般的光华涌动。光焰之下,是翻涌着的暗色浪潮。光芒愈盛,暗影愈增,黑色的虫子啃噬着她的血肉,将每一滴血都彻底榨干,化作明亮的光芒,留下黑色的尸骸。
矿石病。而今,她也是感染者的一员了。
虽然还没有显现出来,但是她已经能够感受到了,光芒对自己的亲近,和因此带来的苦痛。是那个萨科塔人杀手吗?也许是也许不是,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在对于感染者的态度上,卡西米尔和它的恶邻乌萨斯出奇的一致。如果病情被知悉,她就无法再作为骑士生存下去了。
但是,这意味着她要隐瞒自己的病情,在彻底暴露之前苟延残喘吗?
她看着自己手心的光出神。
“此身为光,却要隐瞒光芒的存在……真是讽刺。”
手掌握拳,微光随之熄灭。幻觉般的疼痛刺入手心,仿佛源石在肌肉纤维的缝隙间生长。
细菌。病毒。槲寄生。菟丝子……
黑色的鸢尾花在尸骸上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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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嘉烈,难得你居然会找我出来。”
艾伯特趴在天台的围栏边,看着同样趴在这里的玛嘉烈笑道:“会议开完了吗?”
“没有,我溜出来了。”玛嘉烈摇头,金色的辫子随之轻轻甩动,“你呢?连续受伤两次,恢复得怎么样?”
“半年之内大概是没法舞刀弄枪了,但是万幸没有留下永久后遗症。”艾伯特说道,“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确实,有事情要问你。”临光看向远方连绵的青色山脉,良久后开口问道:“你觉得,卡西米尔是不是一个好的国家?”
艾伯特一愣,面露难色道:“这你可问倒我了。国家的好与坏,谁分得清呢?”
“那我换个问题,如今的卡西米尔,你还爱着这个国家吗?”
“呵,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当然看不惯那些黑手套和沙文骑士,正规军的腐化让我们在乌萨斯面前一再退让,守林人想方设法延缓着城市化和工业化发展,还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问题。卡西米尔早就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了。”
“你的意思是……”
“但是啊,玛嘉烈,”艾伯特的眼神飘远,伸手指向地平线上的山脉,“我记得卡西米尔夏日的青翠森林,冬日的皑皑白雪。十一月份,阳光洒在银色的山麓上,反射的光变成河里的黄金……”
“玛嘉烈,这就是我的,我们的故乡啊。”艾伯特叹道,“卡西米尔不完美,甚至可以说腐朽,光辉的时代被资本的浪潮卷去,在山崖上拍的粉碎……但我还是深爱着我的国家。我要去改变它,我相信我不是唯一这么想的人。”
“如果……你是错的呢?”
“死在冲锋的路上总好过死在闷热的地堡里。”艾伯特开了个玩笑,他想起了什么,突然夸张地喊道:“冲锋至死!”
“翼骑兵第四联队的口号。”玛嘉烈露出微笑,“再过两年,你就也要随军进修了。”
“是啊,我爸几年没打我估计手也痒了。”艾伯特装出一个苦兮兮的表情,“那你呢玛嘉烈?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还没想好。”玛嘉烈低下头,再次看向自己的手心,“我还要……再想想。艾伯特,我们究竟要做什么才能改变卡西米尔?”
“这话该我来问你啊,你才是耀骑士。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阶骑士罢了。”
“可是我不知道。”玛嘉烈轻声叹息,“人能够改变的事情太少了,就像刚才的会议,其他事情也一样——就算想改变什么,也无从下手。更何况……还有太多的意外。”
“所以我们才需要志同道合的人来帮助啊。你是骑士们的灯塔和道标……玛嘉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艾伯特敬了个松松垮垮的礼,“艾伯特.卡利维尔,听候差遣。一起改变这个国家吧,耀骑士大人。”
“注意礼仪,身为骑士,行礼要标标准准。”玛嘉烈收起手,再次看向远方的连山,“你说的没错……卡西米尔,真美啊。”
“嗯,当然。”
(生如一弈 完)
(博士的絮叨:正在赶一个送葬人的小小短篇……后记如果今天没发的话明天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