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絮叨:关于战争的部分描写可能引起不适。如果需要,请按照文中标识跳过部分情节)

奔跑的士兵,搬运中的物资箱,从车厢上利用拖车拉下来的重甲和火炮,大呼小叫的军官和传令兵,以及正在选择防御阵地的工兵部队。

赫拉格深吸一口气。寒意刺入肺部,顺着脊柱爬上大脑,让车厢里温暖而沉闷的空气带来的昏沉感消散一空。久违的战场,让他或多或少感到了一丝悸动。

他离开了大部队,来到部队驻扎地附近的山头上。从望远镜里向远处看去,一座小小的城市隐匿在树与山之间。

“将军,不是移动城……说是城市都有些过了,只是一个比镇子稍大一点的聚落。”谢苗向赫拉格报告侦察兵得到的情报,“但是他们已经做好了防范。用木材赶制的简易拒马和围墙挡在大路上,附近恶劣的山势不方便大部队展开进攻。另外,山林里可能有哨塔和碉堡,侦察兵还在寻觅。”

“兵力呢?”

“我们没见到兵力。根据情报,城市里有一套深入山体的地下工事,最初设计来储存物资和躲避气象灾害,现在大概已经变成了兵站。”

赫拉格点点头道:“入夜后做一次近距离火力侦察。搞清楚地下工事的入口和他们的火力分布。最重要的是确认,东国人到底有没有掺和进来。”

“是,将军。”

一阵大风吹过,卷起的雪洒了两人一身。

“这种环境,不利于骑兵和装甲兵的作战。”赫拉格看着远方城市里,从房屋烟囱里升起的烟柱,“装甲教导旅不是最适合城镇战的部队,但是我们还是在这里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要证明,胜利属于乌萨斯。”

谢苗敬礼退下,没有回应赫拉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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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夜晚来得特别早。昏暗的天色里,侦察小队在与城镇相隔不远的山坡上启动了电台。

“乌鸦呼叫HQ。乌鸦呼叫HQ。”

短暂的噪音后,通信兵的耳机里传来了有些嘈杂的声音:“HQ收到,通讯良好。”

“乌鸦明白。准备进行火力侦察。”

“HQ收到,将军有令,尽量避免伤害平民。”

通信兵挂断电台,向侦察队长传达了来自指挥部的意思。

“呼,避免伤害平民。”侦察队长呼出一口寒气,看向点亮灯火的城市。城市傍山而建,一条坡路通向山坡下方的平原地带,而这条道路被探照灯和工事封锁了。依稀可见一些人影穿行在道路工事间,大多身穿朴素的棉衣,极少数披着粗糙改制的乌萨斯军装棉大衣,拆去了象征帝国的徽章和身份标识后,青灰色的棉衣就像一床破旧的棉被。

没有见到东国军人。侦察队长皱了皱眉,对四名队员说道:“听好了,把任何一个活动目标作为敌意目标对待。如果被发现了,争取抢先开火,不要犹豫,不要在乎是不是平民。”

“可是,”通信兵犹豫着问,“将军说避免伤害平民。”

“避免伤害‘乌萨斯’的平民。”侦察队长斜了通信兵一眼,“从他们叛国开始,我们就没有保护他们的义务了。不要仁慈,不要犹豫,除非你想死。”

“将军追责起来怎么办?”

“将军不会的,他不是迂腐的人。”侦察队长摇摇头,“出了问题我来承担,现在开始行动。”

通往城镇里的道路被封锁了,但是傍山而建的城镇既是优势也是缺陷。环绕城镇的山地虽然阻碍了大部队的进攻扇面,但是却也难以抵御小规模的渗透。侦察小队摸到城镇的边缘,并没有费多大力气。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栋木质结构的小屋,从屋里的灯火判断,显然有人在家。

侦察队长比了个手势,让一名队员守在窗外,其他三人轻声靠近门口,准备破门。

他侧耳倾听,屋子里有人交谈,听起来是一男一女。

他深吸一口气,两根手指指向门锁。手持弩弓的队员将弩箭指向门锁,等待信号。

侦察队长挥挥手,弩箭离弦,在极近的距离上,击毁了门锁的结构。与此同时,侦察队长提开门,举起手中的弩,用乌萨斯语喊道:“别动!抱头蹲下!”

他的队员迅速进入房间四角,拉上窗帘,掩上门扉,控制了小屋。

小屋里的中年男女明显被吓懵了,几秒之后赶忙蹲下抱头,嘴里念念有词:“不要,不要开火,我们投降。”

迅速检视了小屋,确认没有监控设备,侦察队长拿起放在客厅里的合影仔细端详。照片里,除了被控制住的两人以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孩子,看上去是几年前拍的了。

一个黎博利人的三口之家。将军的同族。侦察队长微微眯起眼睛,蹲在两人面前,把合影放在地上问道:“你们的儿子呢?”

“他,他死了。”男人回答道,语气中掩饰不住慌张。

“怎么死的?”

“病死了。”

“你在说谎。撕下来的乌萨斯军衔和帝国鹰徽还放在里屋,你当我看不见吗?”

侦察队长伸出手,抬起黎博利男人的头,直视对方惊恐的双眼,说道:“一名城卫军。一个肮脏的、可耻的叛徒,帝国的蛆虫。”

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坐实了侦察队长的猜想,他放开男人,接着问道:“东国人在哪?”

“我,我不知道。”

“叛徒。”他抽出马刀,搭在男人脖子上,说:“我再问最后一次,东国人在哪?”

一旁瑟瑟发抖的女人突然抱住了蹲在身旁的男人,带着苦哭音说道:“长官,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只是平民,这种事情我们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求求你……”

“平民?”侦察队长露出一丝讥笑,“帝国律令,军人叛逆者,吊死;亲属隐瞒包庇者,同罪。我给了你们说实话的机会,你们辜负了帝国的仁慈。”

“真的啊!长官,根本就没有东国人!对,对了,有一个!有一个东国人!”男人慌乱起来,语无伦次,“在地道里!他,他和城卫军……”

“叛军!”

“……和,和叛军,还有民兵,在地道里!”

“地道的入口有几个?在哪?”

“在矿场!老源石矿场!那里以前是源石开采区,后来矿脉耗尽,帝国放弃了矿场,改成了地下通道!”

“入口有几个?”

“只有一个,就是老矿场的入口!”

*******(以下部分请跳过,至下一标记)*******

他说的是实话。未经训练的平民,意志往往会被言语和刀锋轻易摧毁。看着男人趴在地上为生命乞求的样子,侦察队长感到一阵厌恶。这些愚蠢的懦夫,靠着自以为是的反叛,试图了帝国的根基。

侦察队长满满收回马刀,男人则趁势祈求道:“求求您,饶我儿子一命吧。他只是被迫的,整个城卫军都叛变了,他没法退出啊。”

“放心,你们会团聚的。”侦察队长说完,一脚踢倒了男人,手中强弩开火,利箭刺穿了男人的咽喉,将声音封在他嗓子里。随后马刀划过,在女人尖叫出声前,锋利的刀刃划开脖颈,鲜血喷溅了一地。

其他的队员只是看着这一幕。通信兵小心翼翼地问道:“长,长官!我们这是违反了军令吧?而且……滥杀平民……”

“你入伍几年了?”

“报告,一年!”

“别喊那么大声。新兵,难怪你还捧着总参谋部那些狗屎写的战术手册不放。”侦察队长在桌布上擦净自己的马刀,利刃归鞘,然后一巴掌抽在通讯兵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白痴!你没听到吗,这两个人的儿子是叛军!是随时可能用刀剑弓弩杀死你和你的战友的叛军!”侦察队长压低了声音,但是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怒火,“放他们活着,他们把我们渗透的情报透露给叛军怎么办!”

“我……抱歉,长官。但是我们是军人,我们应该保护平民。”

“保护平民?不,把你训练时听到的东西忘掉,越快越好。”侦察队长摇摇头,“军官和军队才有保护平民的义务,就像赫拉格将军,如果他带兵进城,肯定秩序井然。这是值得敬佩的品质。但是,军人,军人!”

侦察队长的手指戳在通信兵胸口,说道:“军人的任务,是杀人,是胜利,然后,活下来。道德和操守没法在战场上救你的命,只会害死你和你的战友。给我记住了,如果下次再有这种蠢问题,你就给我滚去做后勤!”

“……是,长官。”

“哼。”侦察队长低头看向两个黎博利人的尸体,轻声道:“异族。”

*******(跳过情节结束)*******

他整理好自己的武器,装填弩箭,挥了挥手,示意小队成员集结,说道:“他们的兵站位置和入口已经确定了。谢尔盖,高爆炸药准备好了吗?”

“当然,长官。”

“很好,我们要确认地形,在地道附近引爆炸药,如果有条件的话,尽量接近入口。然后,我们要拖着对方的部队后撤出城,确认他们的火力和人员,在可行的情况下,寻找正常通道以外的突破口。有问题吗?”

侦察队员摇了摇头。于是,带队的队长挥挥手道:“开始行动。”

入夜后的城镇寒冷和安静,街道上扫过的风发出轻声呼啸,卷起雪花。暗巷中,侦察队员悄然行动,举起的弩瞄准周围的窗口,时刻防备着可能的突发情况。

“队长……我对刚才的事情很抱歉。”通信兵小心地凑到侦察队长身边说道。

“你应该如此,但不是因为你有什么错。”侦察队长压低声音说道。

寒冷的冬季,很少有乌萨斯人会愿意离开充满暖气的房间到户外浪费热量。至少在进入军事管制区之前,不会有什么遭遇。即使碰到了一般平民,撕掉徽标的侦察兵也可以装作城卫军混过去。

相对安全的环境,让侦察队长的话也多了起来。他看着年轻的通讯兵说道:“善良是可贵的品质,但善良救不了命,所以在战场上它一文不值。如果有一天你能坐到赫拉格将军的位置上,你的善良才有意义。”

“是,长官。”

老兵呼出一口寒气,低声咒骂道:“该死,这时候要是有一瓶温热的酒就好了。”

“再来一个列巴,两根红肠。”通信兵开玩笑道,“还有热乎乎的甜菜汤。”

“闭嘴吧。”侦察队长瞪了他一眼,“执行任务。”

穿过居民区后是连成一排的哨站。以乌萨斯城卫军接受的训练,在布置哨站时只能做到相互呼应。这些简单的,像是脆弱的珍珠项链一样的哨站连锁,并不能阻止一支精锐侦察小队的渗透。

最后一个哨兵的嘴被捂住,匕首划过他的喉咙,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侦察队员放下他的身体,翻动积雪简单地掩盖尸体和血迹,随后向身后打出灯光信号,其他侦察队员才向他靠拢。

“哨站肃清。他们在定期呼叫,虽然我们做的很干净,但是我们能够保持隐秘的,只有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后他们会开始搜索,我们必须准备撤出,在这个城市被整个动员起来之前引爆炸弹,然后向边界移动。”侦察队长用手指在积雪上画出了建议的行动示意图,“装甲教导旅的火炮准备得怎样?”

通信兵答道:“已经调整完毕。但是,天气恶劣,而且没有校准射击,炮兵告诉我们,如果不能确认自身有安全掩体,尽量避免呼叫近接支援火力。谢苗上校说,尽量避免在城区呼叫炮火。”

“足够了。”侦察队长点点头。从哨站向不远处看去,可以看到蒙上了帆布的铁丝网,掩蔽着后方的地下通道入口。他继续对另外两名队员说道:“谢尔盖,就在这附近设置爆炸物,安东留下掩护,等我们回来。现在动起来,小伙子们。”

负责设置爆破物的侦察队员立刻起身离开,而通信兵小声问道:“队长,不太正常。不管是平民还是城卫军,好像都没有乌萨斯人。即使是边境城市,这也太不正常了。”

“放松,二等兵。”队长说道,“为消失的乌萨斯人祈祷吧,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我需要你现在专注在任务上。”

“……是。”

通信兵打开电台向指挥部汇报侦察结果的当口,侦察队长用铁丝钳在铁丝网上破开一个缺口。他让其他队员先进去,然后自己钻了进去。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一座大型露天垃圾场,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铁丝网围起来。

在垃圾山上迈出几步,随行的侦察队员突然出声:“队长,有情况。”

说完,他蹲下身来,拨开浮雪和堆积的废弃物。

侦察队长在他身旁蹲下,看着被掩埋的冰冷躯体,沉默了一会,说道:“走吧,我们还有任务。”

在一旁警戒的通信兵忍不住问:“长官,你们发现了什么?”

“至少现在,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乌萨斯人了。”队长面色从容,语气冷静,“我们找到了一个,死了。”

“……”

通信兵看向这片被铁丝网包围,被雪掩盖的垃圾场,他不敢想象这意味着什么。

侦察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希望这能够让你杀人的罪恶感少一点。走吧。”

穿过积雪覆盖的垃圾场,趴在一堆开采后的废料和碎石后,侦察小队终于看到了地道入口。巡逻队和探照灯覆盖了多数角度,恐怕无法继续向内渗透。

侦察队长眯眯眼,说道:“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兵力。现在,后撤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侦察队长的命令:“找到你们了,老鼠——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侦察队长瞳孔骤缩。这个说话声如此之近,而他却没有察觉对方是在什么时候靠近了侦察小队。他弹起身,抽出马刀,说道:“我们暴露了,快走。”

“我说了——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从阴影中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伴随着他的出现,凄厉的警报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走出来的人身上只套着单薄的衣服,但在这寒冷的夜晚,却仿佛有热气在他周围蒸腾。头上锐利的独角和提在手里的东国长刀都说明了他的身份——一个鬼族武士。

东国步兵身体素质比出身苦寒之地的乌萨斯步兵差一些,但鬼族是个例外——天赋异禀且尚武的鬼族武士,大多能在身体强度和作战技巧上完全压制一般的乌萨斯步兵。

侦察队长举起随身的马刀,说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这是个硬茬子。”

“可……”通信兵话说到一半,就被另一个侦察队员拖着领子拽走了。他们沿着原本的路线,迅速离开。

鬼族武士看了离去的侦察兵一眼,对侦察队长说道:“勇气可嘉,战士。他们逃不远,但是我也不会留下他们干扰神圣的战斗——报上名来。”

“呵,呸。”侦察队长转动脚掌,清掉脚下的积雪,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叛徒,我是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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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动地的爆炸,即使在装甲教导旅的指挥部也能听见轰响,火光和浓烟从叛乱的城市里升起。

“赫拉格将军,新的电台通信,通信兵要求与您直接通话。”

“接通。”

“是。”

赫拉格从通信兵手中接过听筒,仅从另一边的背景音也能听出那边的混乱。

“这里是装甲教导旅侦察小队‘乌鸦’,将军,我长话短说了。”侦察小队通信兵的声音很年轻,此刻夹杂着喘息声和慌乱的情绪,不断起伏着,“城里没看到种族为乌萨斯的人,平民还是军队都一样。我怀疑他们进行了有目的的种族清洗。我们试着避免误伤平民,但叛军将平民征召为民兵——作战中,请将一切活动目标视为威胁。

队长和安东死了。基列夫受了重伤。我和谢尔盖撑不了多久了。我们没有发现东国的军队,但是他们中有一个鬼族武士——那是个怪物,他杀死了队长和安东。

……谢尔盖死了。这里就是我们为帝国尽忠之地。将军,如果你在听,请为我们报仇。

天命与正义归于帝国!”

电台挂断。

赫拉格沉默地看向远方突然间沸腾起来的城市。从城市里升起三颗红色的明星,呼叫炮火打击的照明弹信号,在夜色里,显得如此刺眼。

下一刻,火炮阵地上,象征天谴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朝被照亮的区域倾泻乌萨斯帝国的怒火。城市里升起了浓烟,隔得太远,听不见瓦砾废墟中传来的哭号,听不到濒死之人的祈祷。

这就是乌萨斯的天命与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