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絮叨:最后一章战争戏,想象一个又有中世纪装备又有现代火力的战场太难为我的脑仁了)

赫拉格已经无法躲避袭来的箭雨了。这是鬼族武士四郎用生命为叛军的弩手创造的机会。

“为此拼上性命……值得吗?”

早已死去的四郎无法回答他的问题。看着漫天的箭雨,赫拉格心中倒是不甚惊慌。更多的是为逝去的生命,感到一丝惋惜。一时无法挣脱四郎的束缚,赫拉格抛弃了手中的军刀,用身体将两人一起带倒,就地翻滚数圈,躲开了弩矢最密集的部分。

其他的弩矢虽有命中,但是大多被四郎的身体阻挡。赫拉格的肩膀、小腿和左臂中箭,在锁甲的保护下,弩矢穿透力骤减,造成的伤势不至于影响行动。

经过一番翻滚,四郎的手终于松开了。赫拉格爬起身,将伤口里的箭簇拔去,他看向并不遥远的防线。他彷佛能够看到那些手持各式弩弓的人脸上的表情,惊讶,茫然,仇恨,杀意——太多太多。负面情绪堆叠在一起,每个人的脸都像是恶鬼罗刹。

赫拉格见过许多这种表情。有时是乌萨斯人,有时是卡西米尔人,一旦士兵们被情绪控制,战斗就会陷入失去冷静的不死不休。

他在这时,才终于断定,除了战斗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解决这些叛军了。

因为鲜血而燃起的战意,只有鲜血才能浇灭。

他慢慢后退,退向己方的防线。城区的边缘,突击队士兵正在集结,一支重装小队正在冲向赫拉格的位置,保护己方主将的安全。

箭雨再一次袭来,但是没有对脱离束缚的赫拉格造成什么伤害。随后,重装小队簇拥在赫拉格身旁,盾牌相接,形成一面盾墙,掩护赫拉格缓缓后退,回到本阵。

听闻谢拉格孤身前往敌阵的谢苗匆忙赶来,正赶上赫拉格返回己方控制区。他翻身下马,皱眉问道:“将军您伤势如何?您太冒险了。”

“我没什么大碍,他们的鬼族武士死了。”赫拉格摇摇头,“东国人没有参与进来,那个鬼族只是个孩子……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城区的镇压情况如何?”

“步兵部队跟上来了,正在从外围向内接管城区的镇压行动,没什么压力。突击队正在重整,准备向敌军的阵地发起进攻。”谢苗汇报,随即赶忙劝说道:“将军,请您去后方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他们已经在步兵曲射火力的打击范围内,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我不会退回去,我想见一见叛军的指挥者。我想亲眼看着这场战斗结束。”赫拉格说道,罕见的,这位将军拒绝了自己最信任的军官的建议,体现出了他固执的一面,“我有一种预感……我必须这么做。”

“这是您的命令吗?”

“就算是吧,上校。”赫拉格叹了口气,“辛苦你了——他们的反抗意志很强烈,小心应付。”

谢苗立正敬礼道:“您放心。您受的伤……我会让他们还回来的。”

当步兵部队在城区里架起迫击炮后,战斗变得毫无悬念。缺少重火力的叛军,在全面而系统的火力覆盖下,只能在防线掩体中低头祈祷,祈祷不要有一颗“聪明”的炮弹正好掉进战壕中。

火力覆盖之后,突击队开始向前推进,在叛军的防线守军从火力压制中回过神来,准备反击时,步兵支援部队的弩手又开始倾泻弹幕。炮火和箭雨的压制之后,突击队已经距离掩体不过十米——战斗进入了白刃战阶段。

跳进战壕的突击队战士充分显现出了帝国精锐和地方驻军之间巨大的战斗力差异。挥舞军刀,互相照应的突击队士兵,往往能以一敌三不落下风。随着越来越多的突击队员进入战线,以及后方步兵部队的跟进,战斗的天平开始压倒性的倾斜。

黄昏时分,赫拉格再一次来到叛军的防线前,原本的简易工事已经在战斗中被摧毁殆尽,许多尸体堆积在堑壕内,有士兵正在将装甲车的备用燃料倒进堑壕,准备焚烧尸体。

在地道外的空地上,仅剩不多的叛军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他们投降了,但赫拉格知道他们不会因此而屈服——仇恨不会因为战败而削减半分,相反,会愈演愈烈。

但他对此毫无办法。这就是战争,赢家通吃,败者输光。作为一名见惯了战场的军人,他明白这个道理,但总还是会对这些人产生同情。

“将军,”一名步兵军官赶来作汇报,“已经确认了,城市里的乌萨斯人……恐怕真的都死了。我们还在清理垃圾场里掩埋的尸体,但是从城市人口计算,情况不乐观。”

“我知道了,好好安葬他们。无辜的平民本不该卷入这样的纷争……但又有谁是无辜的呢?”

“将军?”

“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还有什么消息?”

“地下通道的大门准备好爆破了,突击队会肃清最后的残敌。”

赫拉格脚步一停,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也去。”

“将军,只是收尾工作……”

“我是去见人的,我要见一见叛军的指挥官,究竟是何方神圣。”赫拉格想摸一摸腰上的军刀,但是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来,他的刀还扔在战场的某处。

不过战局已定,即使没有武器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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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兵炸开了地下通道的大门,弩手立刻向地下通道里进行了一轮射击。等到尘埃散尽,才看见地道里空无一人。

赫拉格慢慢走进地道,其他士兵跟在他身后,每逢一条岔路口,就会分一队士兵去进行搜索。

地下通道是源石矿坑改造的,浅层有混凝土结构加固,而进入深处,就变成了用金属框架简单固定的地道。两侧墙壁上挂着昏暗的油灯,耳畔彷佛有矿镐的声音回响。

通向最深处的矿道狭窄幽闭,赫拉格遣散了士兵,自己向地道深处走去。源石矿坑的泥土总会散发出潮湿的、腐败的味道,这让赫拉格想起那些阴暗的战壕工事。

地道最深处经过整修,一道金属隔离门挡住了进路。赫拉格试着推门,发现门没有锁。

推开门的小房间,充满着某种既视感。赫拉格曾经想象过,叛军的指挥部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的场景却出乎他的预料。墙上的巨幅地图,房间中央的沙盘,负责通信联络的电台——大多染满鲜血。身穿城卫军军服的尸体横七竖八,在战局已定时,他们就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沙盘边缘,放着两只玻璃杯。一只空着,一只装了三分之一。赫拉格拿起其中一只轻嗅,刺鼻的酒精味道顺着气管灌入肺部。伏特加,而且度数不低。

指挥部的一切给他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彷佛看到过这样的布置。赫拉格摇摇头,打消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这样的指挥部布置,和大多数乌萨斯军队都差不多,只不过是因为内战扰乱了他的心神,才产生了不应有的感慨。

他把杯子放回沙盘边。指挥部内侧还有一个房间,一般来说,应当是最高指挥官的休息室。赫拉格撩开碎花布的门帘迈进去,这才感到一丝诧异。

房间很小,一张床靠着墙,一张小小的木桌上架着修长的东国刀,墙上有一个小小的神龛。小小的札拉克人跪在地上,面前放着喝了一半的伏特加——沙皇酒厂的产品。纤细的短刀刺入腹中,鲜血顺着刀身流淌,生机随鲜血不断流失。

札拉克人抬起头,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道:“好久不见,赫拉格。”

“……波什金?”

赫拉格震惊地问道。自从十年前军中一别,他再没有收到过这个近卫军情报员的消息。他曾经拜托军中好友打听,但是却一无所获。

没想到在这里,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两人再次重逢。

札拉克人摇摇头,这个细微的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他忍着剧痛,慢慢说道:“果然是你。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不是吗?”

“……不,什么都变了。”赫拉格单膝支地,蹲下身来。他看向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友,札拉克人的发色已经变得枯黄,脸上的皱纹像是撕裂大地的沟壑。与赫拉格相比,这十年在他的好友身上,留下了更深的刻痕,“我现在是帝国的将军,而你却变成了叛军的首领。为什么,波什金?”

札拉克人轻声道,“这里是我的家乡。我有一个另一个名字,叫板垣荣一郎——没错,我以前是个东国人。”

札拉克人咳出了一口血,自嘲地笑着说:“故事太长了,我恐怕说不完。既然你在这里,四郎那孩子肯定已经死了——他不是会投降的人。”

“他死得像个战士,但他本可以不必如此。”赫拉格说道,弩箭留下的伤口开始灼痛,“为什么?不管你是波什金还是荣一郎,为什么这么做?”

“咳,咳咳,”札拉克人呼吸急促了起来,“会有人替我解释的。我收养了两个孩子,四郎已经为我付出了生命——帮我照顾好另一个。她会告诉你我,我们,你我,与乌萨斯的事。”

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波什金——荣一郎,说道:“我也想像武士一样光荣赴死,但是看来我做不到啊,太疼了,半瓶酒下肚,还是疼。赫拉格,能帮我介错吗?”

“什么?”

“刀在桌上,刀名‘降斩’。用它砍下我的头,它就是你的了。还有这个,”荣一郎颤抖的手从衣袋里摸出一块怀表——第十次乌卡战争的纪念款式,在当年非常流行,“我也用不上了。”

赫拉格接过怀表,弹开表盖,表盘上的相框里,札拉克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灿烂地笑着。他扣上表盖,收进衣兜,起身慢慢走到桌前,抽出了锋利的东国刀。举起刀的同时,他问道:“还有什么遗言吗?”

“四郎,我来了;奈音,对不起。”

“赫拉格……不要温顺地走进那片良夜。”

“动手吧。”

刀光坠落如一道惊雷,就像它的名字——降斩,本就是向下劈砍之意。

人头滚落,鲜血四溅。

从床下钻出来的小女孩,看到了滚落到自己面前的,养父的头颅。她抬起头,对上了赫拉格迷茫、痛苦的视线,刀刃上滚落的血珠斑驳了刀光,映入她的眼帘。

她没有尖叫,没有哭泣。她钻回床底,很快又钻了出来,将一个封存良好的铜管递给赫拉格道:“父亲让我把这个给你。四郎哥哥真的死了?”

“啊,死了……你不害怕吗?”

“从感染矿石病开始,我就不再害怕了。”女孩的声音轻而柔软,她鞠了一躬说道:“我是奈音……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