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机房总是令人不寒而栗。无数大大小小的立方体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变换着位置，其上的线路进行着复杂的变更，从而演算着极为复杂的数据。
立方体组成一座变换的迷宫，深入地下，看不见底端。而站在望台上向下看去，幽暗深渊中，有一些闪烁着的光点。有的是蓝色，有的是绿色，有的是红色——灯光的颜色也在按照奇怪的规律变化着。
格列尼还记得自己第一天来到这个地方时，空气中沉重的潮湿和阴寒。按理说应该安静运行的机械，却让人仿佛听见经久不息的叹息。
“这里是巴别塔中央机房，‘天堂之门’。整个中央机房永远只运算着一个项目——泰拉计划。不论是盒子，还是闪烁的湿件，都是为此而存在的。”
“他们……还活着吗？”
“可以这么说——如果这样能让你的不适感减少些许。泰拉也许不是一个美好的地方，但至少不会比我们的世界更加残酷。”
“你到底想做什么，晨星？”
“巴别塔的建立有且只有一个目的。让人们重新集结，挑战‘天灾’。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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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格列尼博士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腺苷抑制剂能暂时提振精神，但是使用时总会让人的记忆产生暂时的紊乱。即使知道这都只是幻觉——甚至于泰拉本身也是个幻觉，依旧无法直面自己的记忆。
如果这是幻觉，伤痛未免太过真实。
精神清醒，但是身体的疲惫却不会因此消退。他拨动开关，指挥中心的屏幕向两侧移开，露出了玻璃墙和正在沉下的落日。
红色的余晖洒在沙海上，只有一种颜色的画卷单调得刺眼。
博士听到了轻微的响动，回过头，露出勉强的微笑，挥挥手道：“阿米娅。”
小小的兔子耳朵抖了抖，女孩靠上来，拉住了格列尼的手。
“你现在不是应该和凯尔希在一起吗？”格列尼轻声说，“这里不安全，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
“我想学习指挥。”
阿米娅的话让格列尼感到意外。为了降低自己造成的影响，他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向阿米娅透露自己的工作内容。
“为什么呢？你不是想要成为医生——就像凯尔希一样，去帮助感染者吗？”
“矿石病真的能够医治吗？”
“我不知道。”格列尼说道，“凯尔希应该比我更清楚，为什么不去问问她？”
“我知道的。”阿米娅小声说，“我就是感染者。如果能治好的话……我早就痊愈了。”
无法反驳的理由。虽然阿米娅还小，但是比起同龄的孩子，要更加聪慧。格列尼眼眶有些发酸，长期缺乏睡眠的影响再一次表现出来。
摸了摸阿米娅的头，格列尼说道：“……未来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我们真的会有未来吗？”
“当然，罗德岛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格列尼点点头，阿米娅的发丝在手心留下顺滑的触感，像是上好的丝绸，“我让凯尔希教你学习，就是为未来做准备。阿米娅，我和凯尔希总会有力有不逮的那一天——而且不会太远。到时候，帮助感染者的任务，就是你的了。”
就像将整个世界压在她小小的肩上，这让格列尼于心不忍。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法作出解释，只好转而抛出一个问题：“阿米娅，你觉得，凯尔希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很善良——就是不太喜欢说话。”
“哈哈哈，凯尔希听到肯定会浑身难受。”格列尼又笑了起来，“这可能是第一次有人评价凯尔希是个善良的人吧。”
“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你没错，阿米娅。”格列尼说道，“也许错的是我们也说不定。”
“我不明白。”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上吧，为什么想要学习指挥？”
“……”阿米娅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博士，“最近很多哥哥姐姐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在打仗，对吗？”
“……”
“我知道的。我又不傻。”阿米娅语气低落，“有些哥哥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我能帮上忙，哪怕微不足道的一点，会不会让他们顺利回来？”
“他们早就做好了觉悟。”
“但相比世界的未来，”阿米娅的眼睛映出落日的光辉，闪闪发亮，“我更想保护他们啊。”
“好孩子，你还没准备好。”博士蹲下，让阿米娅即使不抬头也能与他对视，“争斗一定会有代价，就像战争永远伴随着牺牲——每一个决定，都决定着其他人的生死。这样沉重的代价，还不需要你来承担。”
“可是……”
“我知道，我明白。阿米娅，请相信我。”博士平静地说道，“我会帮助你，就像特蕾莎所做的一样。”
“特蕾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指挥中心的门突然打开，凯尔希走了进来。她见到阿米娅和博士在一起，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说道：“阿米娅，快到晚饭时间了。今晚想吃什么？”
“凯尔希医生。”阿米娅拧住衣角，“抱歉……偷偷跑出来。”
“没关系，阿米娅。”凯尔希点点头，“食堂今天有蔬菜汤和奶油土豆泥，拿着我的卡，自己去食堂吃喜欢吃的东西——能行吗？”
阿米娅点点头。
凯尔希来到她身边，也蹲下身，把陈旧的员工卡塞进阿米娅手心，笑道：“好孩子。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和……博士，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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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塔高耸入云——作为仅存的，前堡垒都市的一员，巴别塔经历了无数次增修，下层防卫区和居民区如同树根一般盘根错节。而从中央向上，通天的高塔上，是巴别塔的科研部门。密布塔身的巨型太阳能电池板张牙舞爪，从黯淡的阳光中榨取仅存的能量供养这座城市。
但是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塔”其实是向下修建的。从高塔中间的隐藏楼层搭乘电梯深入地下，才能够抵达“塔”的心脏。
“我有些事情要和101谈一谈，”凯尔希抱着自己的数据终端，平静地看着门口的警卫，“让101出来，或者你们让开，我自己进去找。”
警卫面无表情地说道：“凯尔希博士，很抱歉，您不是泰拉计划的参与人。就算您拥有最高级别权限，我们也不能让您进去——这是晨星小姐的直接命令。”
“那就让101出来。”
“格列尼博士正在进行重要的研究任务……”
凯尔希早就失去了耐心，轻声呼唤：“Mon3tr。”
黑色的阴影在她身后凝聚，暗绿色的怪物自她的影子中爬出，面露狰狞。
训练有素的警卫一边拔出武器威慑，一边立即汇报：“格列尼博士，二级威胁情况发生，请立刻启动‘巴比隆尼亚卫队’……”
“没这个必要。”
防暴大门打开，格列尼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袍，挠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来，说：“凯尔希博士，好久不见。您这么着急找我，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凯尔希深吸一口气，说道：“特蕾莎死了。”
格列尼脸上的睡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还有恐惧。
“她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凯尔希说，“她在神经链接过程中因为过载而死，最后一个操作是某种入侵行为。入侵对象是……”
“等等，停一下。”格列尼止住了凯尔希的话，“带我去，这里不方便说话。”
凯尔希皱皱眉道：“你不需要换身衣服什么的？”
“不需要。”
几分钟之后，凯尔希和格列尼来到了狭窄的员工宿舍门口。与凯尔希干净空旷的房间不同，特蕾莎的房间大半被杂物占据，但屋主显然用心地将每一件东西摆好了。
格列尼俯身从门口黄色的胶带间穿过，走进房间里，径直走向放置在一旁的头戴式神经链接环。在连接环上调阅了几条记录后，格列尼松了口气，说：“她自己毁掉了伪造权限，看来没有暴露。”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凯尔希跟在格列尼身后，眉头紧锁，“对于特蕾莎的死，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我能有什么想法？”
“你跟特蕾莎到底在做什么？泰拉计划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不去问问晨星？”
“我不相信她。”
“你相信我吗？”
“当然不，但哪怕是为了特蕾莎，我也必须寻求一个答案。”
格列尼摸出一盒褶皱的香烟，这在当今可是难得的奢侈品。点燃一根，但是格列尼没有放进嘴里，而是呆滞地看着烟头的火光缓慢燃烧。半晌，格列尼说道：“你是Mon3tr计划的负责人，巴比隆尼亚卫队也是以其为原本建立的。”
“那又怎么样？”
“晨星向你提过奇美拉计划吗？”
凯尔希脸上的困惑一闪而逝，却被格列尼敏锐地捕捉到了。
“……看来晨星并不想让你知道。泰拉计划，奇美拉计划，以及……该死，我不该说的。”
“告诉我真相。”
“真相？从来就没有什么真相。”格列尼看着香烟缓慢燃烧，红色光点移动过后留下的灰白色灰烬，“不如去看看吧。我给了你伪造权限，你却从来没有用过。特蕾莎……给了我很多帮助，但很显然，我们之间产生了分歧。”
“她的死与你有关？”
“我不知道。”格列尼摇了摇头，“我们上次在泰拉里通信已经是三年以前——这个时间即使在现实里，也超过了一年。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需要你帮我知道。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奇美拉是什么。”
“给我时间考虑。”
“奇美拉注定成为打开天国大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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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博士！”
焦急的呼唤声将格列尼从不足十分钟的小憩里唤醒。揉了揉眉头，格列尼看向推醒他的人。
“……寒夜，发生什么事了？”
“侦测到罗德岛西南方向有车队快速接近。我们发出了喊话，但是没有得到回应——按照目前速度，最多四个小时，我们就会接触。”说话的女孩手里提着盾牌，身上披挂齐全，显然已经进入战备状态，“我来请求指示，如何应对对方？”
“罗德岛是中立公司，”格列尼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借口，睡眼惺忪，“保持航速，持续喊话——封闭西南方向的城市出入通道，放下装甲隔断舱。通知工程干员随时准备急停，一旦交火，最短时间内把战场拉入接舷战。”
“是，明白。”
“把那些移动式弩炮布置好，安排狙击小组和重装干员进入阵地。”精神回复了一些，博士继续作出安排，“虽然威胁不到移动城市，但是杀伤人员还是做得到的——对了，来的人是什么旗号？护国军还是正规军？”
“我们不知道。”干员寒夜摊开手，“他们拒绝了一切呼叫，如果要目视观测，大概还要两小时——”
寒夜的通讯终端响了起来。她打开终端看了看，说道：“坏消息，沙尘暴要来了。我们的观测恐怕要面对极大的困难。”
“做好战备，准备面对最坏的情况。”格列尼说，“对了……阿米娅和凯尔希现在在哪？”
“凯尔希医生在医疗部门实验室，阿米娅……大概已经睡了吧。”
“派几个人去保护她们，不要惊动她们两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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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XVI 世界分崩离析。
No.IV 第一声啼哭。
No.XIII 完美的落幕。
No.I 帽子戏法。
No.X 锈蚀的钟声敲响三次。
No.XX 黑白棋子正在着落。
No.XXI 梦想成真。
——M.S.
【在数据库里保存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还加入了这么高的保密等级——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趣。——1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