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本舰，博士办公室。
博士签完了最后一份贸易协议，抻了个懒腰。龙门每年花费大量龙门币收购赤金，天知道这些赤金最终都去向何方——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用赤金换龙门币，无他，以龙门币的购买力来计算……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曾几何时，罗德岛的主要收入是用源石矿渣提纯换取合成玉，但是自从加入了龙门币贸易体系后，几乎所有的流水线都转向加工赤金。
“呼。”博士站起身来到床边向下望去。罗德岛甲板上大多是工业设备，虽然罗德岛本身只是最小号的移动城市，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身穿暗青色制服的干员们在甲板上奔波，不断调控着舰上物资周转。在相对安逸的停泊期里，后勤干员们就会忙碌起来，而相比之下，作战部门的干员会得到难得的休假。
……可是某些干员不管怎么看都闲过头了。比如单脚站在楼顶天线尖端的大猫。
博士打开窗户，大声喊道：“煌！你给我下来！”
得到的回应是一股强烈的热气流，将博士推回了办公室里，同时还卷飞了桌上摆放整齐的文件。
博士叹了口气，弯下腰一张张捡起被吹散的文件。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凯尔希走了进来。她环顾狼藉的办公室，然后与博士四目相对。
“凯凯凯尔希你听我解释！”博士突然慌张了起来，“不是我弄乱的！是煌那家伙！”
凯尔希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说道：“把东西收拾好。”
等到博士把散落的文件整理好放回桌上，再看向凯尔希时，发现坐在沙发上的凯尔希双眼已经闭上了，单手撑着脸颊，撑在沙发扶手上。平稳的呼吸显示，她已经睡着了。
博士一愣，随即想到这次停泊期间原定返回的医疗队为了躲避天灾绕行，而治疗新增患者的重任就压在了留守的医疗干员身上。碰到这种事情，凯尔希一向都是自己悄悄地做完所有能做的事情，然后若无其事地把一些万无一失的小事情交给其他人。
也不怪她这么累吧。博士微微一笑，从沙发一侧拿过毛毯展开。正当博士准备给凯尔希披上毛毯时，凯尔希开口道：“手拿开。”
“……原来你没睡啊？”
自讨没趣的博士把毛毯往一旁随手一扔，坐在凯尔希身旁问道：“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凯尔希睁开眼，盯着博士的侧脸，一语不发。
“我戴着面具……再怎么看脸上也不会长出花来的。”博士叹气，“如果又是像平常一样批评我的工作，那就直说吧——我也已经习惯了。”
“不。”凯尔希从随身的文件包里取出一份，递给博士，“看看这个。”
博士接过文件。黑色硬壳封皮，是罗德岛干员档案的形式，只不过看起来已经旧了，而且封面制式与现在使用的稍有区别。
“干员代号：寒夜
现役状态：Out of duty
……”
博士瞳孔微缩。在接手罗德岛的事务之前，罗德岛也曾有过许多素未谋面的干员。包括仅有短暂会面的Ace在内，许多干员的资料，就连博士也无法查阅。罗德岛上能够限制他的查阅权限的人只有两个，要么是凯尔希，要么是可露希尔。
“这是？”
博士想不通凯尔希突然把一份旧干员档案交给自己的用意。更何况，现役状态为out of duty的干员……意味着已经因为各种原因，不归罗德岛调遣。
其中最可能是原因是矿石病恶化，不得不退出现役序列。只是为什么？
凯尔希给出了一个冷淡的答案：“只是觉得你应该看看。今天是她……离去的日子。”
“我认识……曾经，认识她？”
“她曾经无比信赖你。”凯尔希说道，“也为你的目的拼尽全力。很遗憾，那时我们都没能……挽留她。”
“所以她……”
“博士。”凯尔希打断了博士的话，“罗德岛的干员信赖你。因为信赖，他们可以暂时忘记各自的身份，为了你的目的服务。”
“我知道。”
博士点点头，继续翻阅手中的干员档案。看起来若无其事，但博士当然明白，信赖的沉重之处。
“如果有一天，他们因为相信你，相信你的理想而付出了代价——那将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凯尔希继续说道，“就像寒夜一样。”
档案的最后一段被抹掉了，看不清写了什么，只留下了一行不知出自谁的字迹——“总要有人站出来，作出改变。”
凯尔希沉吟片刻，用前所未有的严肃口气说道：“博士，你也许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不过没关系，那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这一次，不要辜负任何人的信赖了。”
博士听出了凯尔希的言下之意，苦笑问道：“我曾经是一个那么混账的家伙吗？”
“远超你现在的想象。”凯尔希点点头，“你知道自己胸口上有一道伤疤吗？”
博士顿时向凯尔希投去惊讶的眼神道：“你也知道？”
“当然。镍铜包被钢芯弹头，擦过心房和静脉血管。致命伤。”凯尔希说话的申请，就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平淡，“是我做的急救——也是我开的枪。”
“啊？你说什么？”
“我，”凯尔希看着博士兜帽下的眼睛，“杀过你一次。咱们扯平。”
“……啊？”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凯尔希站起身来，“不过，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闲聊到此为止，继续你的工作吧，‘博士’，不要辜负了阿米娅她们的期待。”
“等，等等！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等到时机合适，”话说出来，凯尔希忽然一愣，奇妙的熟悉感让她言语一滞，“我会向你解释的。”
——————————
“阿米娅，要抱抱！”
“博，博士……你要注意形象！”嘴上这么说着阿米娅还是绕到办公椅后，象征性地抱住博士，随后又迅速松开，转而轻轻揉搓博士僵硬的脖子，“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嘛。”博士逐渐放松下来，靠在办公椅背上，享受短暂的休息时间，“阿米娅，你知道我失忆前是什么样的人吗？”
“嗯……那时候我还小，有些事情记不清了。”
“你还记得什么？”
“那时候啊，博士是一个温柔，果断，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
“……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从前是从前。”阿米娅轻轻用指节鞘击博士的额头，“现在的博士还差得远呢。”
“那还真是抱歉。”博士睁开眼睛，从仰视的视角看阿米娅，正对上阿米娅的双眼。澄澈的双眼，让人联想到海蓝宝石。但是博士总能从她眼底深处，看到某个不祥的记号。
“阿米娅，”博士开口道，“你以前认识一个……叫做寒夜的干员吗？”
阿米娅手上的动作一顿，问道：“为什么这么问呢？”
“凯尔希今天跟我说了些事情，但是吞吞吐吐的，我也没有完全明白。”博士拉开抽屉，取出黑色的档案夹，“这是干员寒夜的档案。凯尔希说，我应该看看，但没有解释原因。”
“……博士想知道真相吗？”
“不是真相也无所谓。”博士笑道，“阿米娅不会说谎，所以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狡猾……这样不就没办法了嘛。”半是欣喜，半是感伤地，阿米娅轻声说着，“寒夜姐曾经是重装干员的领队之一。她是个坚强，独立，又善解人意的大姐姐。”
“后来呢。”
“博士，您还记得在卡兹戴尔的事情吗？”
“抱歉。”
“没关系。离开卡兹戴尔时，寒夜姐的矿石病扩散速度已经无法控制了。没过多久，她就——我们按照标准处理程序进行了无害化，随后托人将她送回了故乡。”
“是因为我吗？”
“这是寒夜姐自己的选择。”
“但是那时是我制定的行动方针。是我指挥战斗部署。是我作出选择，那么，阿米娅，请告诉我，”博士看着阿米娅的眼睛，“她是因我而死吗？”
“……”
看见阿米娅动摇着避开了视线，博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请不要为此自责，博士。每一位干员都作好了面对结局的准备。”
“阿米娅，”博士慢慢说道，“从今往后，我还会作出很多错误的决定。”
“嗯。”
“我会尝试拯救，但是仍旧会有人因我而死。”
“我知道。”
“我不敢说自己的能力足以胜任现在的位置。”
“还远远不够呢。”
“但是啊，”博士语气放缓，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博士，没有人是完美的。您是幸运的，也许忘记了过去，反而能做得更好。您已经足够努力了，凯尔希医生，我，罗德岛的每一名干员都看在眼里。”阿米娅轻轻抱住博士的头，脸颊贴在博士头顶，“不论未来如何，阿米娅会一直陪伴着您、支持着您的。”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博士有自己的使命，也需要获得自己的成长。这一点，我也是一样的。”
“阿米娅，我想要改变些什么。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放手去做——就像您交给我的。”阿米娅闭上眼，“博士……”
“阿米娅。”
“在战胜感染，战胜天灾，战胜泰拉的命运之前，您能……陪伴着我吗？”
“当然，阿米娅。”博士伸出手，抚过阿米娅的发丝，“这一次，不再允许失败，也不再妄言牺牲。我们将是——”
“——捍卫方舟的骑士。”
（全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