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啊……
生命力枯竭了的身体失去了全部的重量，只剩下灵魂无依托地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
这个世界，顾乾毫不陌生，距离上一次拜访也仅仅隔了一年的时间。
这里是死亡后的世界。
在五感已经完全消失，甚至连自身的存在都难以辨识的现在，顾乾却可以如此真实地“看”到这个世界的模样——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时间也在这里死去，只有无尽的模糊的色彩充斥在这个丧失了空间感的世界之中。
上一回，他还只是个半只脚踏进来的匆匆游客，而这一次，他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被包围着他的那些凝固了的色彩一点一点的分解，逐渐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当自己彻底融化进这个单调的空间中时，大概就意味着他真正地、彻底地死去了。
没有恐惧、没有留念、没有寂寞，也没有解脱感。
顾乾再感受不到任何波动，他只是沉默地漂着，像一块失去了动力的太空垃圾，不需要做任何思考地流浪，静悄悄地等待着终将到来的消亡。
可就在这时，本应该再无法从另一个世界获得任何联系的顾乾，忽然感受到一丝甜味在自己灵魂的某个部位扩散开来。
甜味，味道……能够尝到味道的应该是舌头。
但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哪可能还尝得出什么味道呢？这种感觉，就好像唯独味蕾还活着一样。
可是，无论他怎样难以置信，那甘甜的味道始终没有消散，甚至变得愈来愈清晰。
这份甜味甜的令人心醉，顾乾想象不出究竟有什么东西能散发出如此沁透灵魂的味道，哪怕是妹妹做出来的蛋糕都都没让他有过这种感受。
它就像戈壁滩石缝中的藏水，沙漠里植物苦盼的甘霖，迸发着与这个死亡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生命的力量。
顾乾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似乎有某样东西与这份力量产生了共鸣，开始像心脏一样激烈地鼓动。
突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捕获，仿佛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把顾乾抓住，猛地把他从这个凝滞了的时空中抽离出来。
模糊的色彩不见了，变成了深邃的黑。
黑暗之中，顾乾听到了自己在缓缓冻结，如同纯澈的水结成冰粒，膨胀、挤压，发出了干净且层次分明的声音。
忽而又有燃烧的热流喷涌而出，朝着他奔腾而来。
冰与火、冷与热的碰撞带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痛楚，而他灵魂深处的那样东西却在为这份仿佛要碾碎他一样的疼痛欢欣雀跃，它比顾乾先一步明白了这剧痛的意义。
轻飘飘的灵魂忽地恢复了重量，突如其来的下坠感让他猛然惊醒。睁开双眼，最先看到的就是尤珂近在咫尺、因忍耐疼痛而颦起的眉头，一片神秘且震撼的血红星空随即溢满了他的整个视野，一点母性的光芒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看到顾乾苏醒过来，尤珂托稳他的肩膀，收回自己被对方含在口中的舌头，慢慢地拉开两人的距离，然后向着怀中还在努力找回活着的感觉的顾乾眯起眼笑了笑。
留意到残余在尤珂唇角的一滴红色，又回想起刚才口中软糯的触感与甜美的味道，顾乾那还有一半沉在朦胧中的意识隐约猜到尤珂做了什么。
再往腰间去看，骇人的伤口已经被石榴色的，有着宝石质感的不明物质填补完整。
顾乾用僵直的手指摸了摸，初碰到时感觉像是玻璃，有些硬，且微微发凉。但稍用力去按压，又会随手指发生形变。他又试着小幅度地扭动腰部，也没有任何疼痛或是不舒服的感觉。总的来说，除了颜色看上去与整体格格不入外，几乎就像原来就长在这里一般，没有一点异样。
尽管大量失血造成的晕眩与乏力仍然很严重，但毫无疑问的是，顾乾又捡回了一条命。
这也是尤珂的力量。
抚摸着腰间的红块，什么濒死的痛苦、复活的兴奋、被救的感激，等等……所有的感情都被纯粹的震惊所击碎。从下方望着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尤珂，顾乾的瞳孔剧烈地动摇着。
“尤珂，你究竟——”
“既然还没死就给我紧张起来啊！”
顾乾的话没来的及说出口，莫缇娜的身影倏然闪到尤珂的背后，背对着二人，强势地将大量气流聚集在自己身边。这一次，顾乾和尤珂也被卷入了其中——四周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抽离让两人立即都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状况。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如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相撞般的巨响——被尤珂忽然暴露出的力量震慑到的奇美拉在短暂的蛰伏后，抓住了他们毫无防备的空档，出其不意地发动了攻击。
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莫缇娜利用气流围绕自己组成了一道风盾，试图挡下这沉重的一击。但面对意图一击毙命的触手，莫缇娜匆忙制作出的盾实在太过薄弱。
“啊！！！”
风盾瞬息之间土崩瓦解，爆开的气浪霎时将三人一齐吹飞。
“呃咳！”
刚被从死神手中拽回来的顾乾又险些摔掉半条命，他顾不上擦从嘴角渗出的血，急忙用发抖的双臂支起身体。
尤珂还在他的身边，但闭着双眼，已经不省人事。
莫缇娜虽然还醒着，但两度试着从地上爬起来都没有成功的她，显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再就是顾乾自己，光是像这样撑起半身几乎就用尽了全力。
如果说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眼前的局面，那一定只存在于想象力的范畴内了。
奇美拉结束了悬挂的状态，回到了地面上。那样庞大的身躯，从天花板落到地上竟然没发出一点动静。
碰上这种荒唐离谱的怪物，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啊……
顾乾这样想着，自暴自弃地笑出了声。
不过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一直迫不及待要杀死他们的奇美拉，此刻却没有立即对这些已经无法再反抗的猎物动手，似乎是对不能确认情况的尤珂仍然有些忌惮。
奇美拉停在原地，从组成了它身体主干的奇怪肉块中伸出一支倒喇叭状的细长管子，貌似某些昆虫口器的放大版，现在正直直对准顾乾他们。
虽然不清楚这又是什么新花样，但起码不像是慈悲大发准备放他们一马的动作。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不过是再死一次，再换一种死法。但是——
顾乾挣扎着爬到两名少女的前方，张开双臂，像成鸟保护幼雏，将她们护在自己身下。
被他牵连而遭受无妄之灾的少女。
为了保护陌生人而拼上性命的少女。
即使如何感叹自己的无能、忏悔自己的罪过都已经无济于事，但只要能让她们比他晚一步迎来死亡，哪怕只有一秒，都能给他一个宽恕自己的机会。
奇美拉悄无声息地收缩体内的储囊，囊内的液体被高压挤入那只长长的喙中，束作细流，喷射出去。
结束了。
顾乾合上眼睛，静静等待。
可是在时间推移了几秒之后，等来的只有浓烈刺鼻的酸味与滋滋的响声，而死亡却并未按他预想那样再次降临。
“你……做了什么？”
莫缇娜惊异地抬起头，全然不顾还在汩汩涌出的鼻血，呆呆地望着空中——一朵巨大的红云呈伞状张开，而伞下距他们不远处的地面则被奇美拉喷射出的液体腐蚀出一片黑色的坑洼。
很显然，是这朵红云为他们挡住了那具有强腐蚀性的体液，否则他们现在全都化为一堆白骨了。
当顾乾看到这副光景时，脑子里顷刻间也灌满了和莫缇娜相似的疑问。
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做的？
不不，我可只是个没经过特殊训练或改造的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能力——
“唔！”
就在顾乾心中一团乱麻之时，埋藏于灵魂深处的“核”仿佛要向他强调什么，猝然缩紧，几乎要撕裂心脏的剧痛随之崩涌出来。
“开什么玩笑啊……混蛋！”
顾乾表情狰狞地躬起身子，哀嚎着撕破了胸口的衣物，又发癫似的用力捶打地面，两只拳头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莫缇娜的视角中，顾乾像莫名其妙疯了一样，不合时宜地发起狂来。她想要制止他，可另一面，奇美拉又已经虎视眈眈地逼近过来，高高扬起的触手准备在猎物进入攻击范围的瞬间将他们砸碎。
望着这个无情的恶魔，就连站立都无法做到的莫缇娜目光渐渐暗淡。
“蕾莎姐，拉蒙哥，大家……对不起，连‘坟墓’都无法守护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口中不断重复着无法传达的道歉，浓雾覆盖下，那近乎死掉的眼神却缓缓集中在了身旁晕倒的红发少女脸上。
沾染了血污却仍不失美丽的脸，此刻如置身事外的睡美人般安详。还有那时刻彰显着生命力的发色，倒映在莫缇娜的眼中，竟那般刺眼。
一股可怕的念头在莫缇娜心底萌生：
是他们。
他和她的到来，招致了这场灾难。
杀了蕾莎姐，杀了拉蒙哥，杀了大家，现在还事不关己一样地装死装疯……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出现在这里？
如果你们没有来的话，一切，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来的话——
……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只要杀了他们，一切就会改变！
那根脆弱的心弦再次濒临崩溃的边缘。
“是我！”
顾乾猝然一声喊，吓得已经钳住尤珂脖子的莫缇娜浑身一颤，反射性地收回双手。
“是我做的，的确是我！”
顾乾凝视着鲜血直流的拳头，双眼放光，兴奋地喊着些意义不明的话。
在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地上锤打出的血印让他忽然醍醐灌顶一般，转瞬间理解了一切。
顾乾跪着直起身体，先望了一眼自己原先倒下的地方，本应在那里的大片血迹蒸发了似的，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则是出现在空中的红色雾团。
他沉默不语，脸上露出了令人发寒的笑。
在莫缇娜看来，这个男人无疑是在来自疼痛和奇美拉的双重压力下精神失常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对他们莫大的仁慈。
此刻，只有顾乾自己心中明白，他们还有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握住尤珂的手，顾乾向空中的红色伸出右掌，手上的血液沿着手臂拉出一条鲜红的线。像一道险要的独木桥，一旦跨过，便能峰回路转。
无视杀气腾腾的怪兽，顾乾闭上眼，尤珂扑来救他时的场景开始在脑内极速循环播放。
将全部精神灌注双手，他努力去感受。
结构，形状、温度……
在流动，在变化，在回应着胸口的这份律动。
呼！
裹挟着巨大的风压，奇美拉再一次砸下触手。
与此同时，顾乾睁开了双眼，右手大力一挥，手臂上的血液脱离了皮肤，被甩飞到半空。
紧接着，令人震惊的画面出现了。
绯色的血滴没有滴落在地，而是像进入了无重力的空间，以饱满浑圆的珠状悬浮着，与雾团汇成一股猩红的风暴，围住袭来的触手，狂乱地旋转起来。
无数红珠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穿梭于触手内外，如同威力巨大的子弹，将触手坚硬的表皮像薄纸一样撕破。细碎的肉沫混杂着浓绿的体液漫天飞溅，眨眼间，肥大的触手就变得千疮百孔，一些较大的肉块甚至无法与主干保持连接，像下雨一样啪嗒啪嗒地掉到地上。
成功了！
顾乾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果然，就如他推测的那样，那些红雾不是什么别的奇怪东西，正是他受伤时流出来的血液。
尤珂用自己神秘的血帮顾乾捡回了一条命，也让顾乾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竟然能够操纵自己的血液，这对他来说可是个新奇的体验。
尽管看上去不能形成像尤珂那样的效果令人有些失望，而且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对身体造成负面的影响，但既然抓住了可能扭转局势的机会，顾乾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乘胜追击！
血之风暴遽然转向，抛下暂时失去了杀伤力的触手，固结成了十数把黑红的刀刃，一股脑地扑向下一个目标——支撑着奇美拉庞大身躯的金属足——这一次，顾乾要削去它的移动能力。
但奇美拉的难缠在这时又一次体现了出来。突变的事况没有让它立即采取防御态势，而是用另外两条相对较小的攻击触手越过血刃，直取顾乾。
“可恶！”
逼不得已，顾乾只好分出几把血刃进行牵制，可奇美拉又已经把用来喷射酸液的长喙对准了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再次分兵，让血刃液化，重新变为伞状，挡在前面。
一番折腾下来，能够用来进攻的血刃剩下三把，而这三把血刃所面临的是数不清的鞭型触须织成的防御网。
另一面，那条最大的杀器正在迅速再生。
这家伙，难搞也该有个限度吧！
顾乾在心中焦急地咒骂着。刚刚才觉醒的力量就要一心多用，无论是他的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接近极限，而对手则是可以无限再生的怪物。拖延下去，一旦让它回到完全状态，就真的再无力回天了。
必须速攻！
做出决定，顾乾即刻就要采取行动，然而在他刚要动手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一片似海水般翻腾的色彩。紧接着，仿佛被塞了冰块似的寒气一下子灌满顾乾整条脊柱。
他惊恐地回头，一条触手竟不知何时悄然贴着天花板绕到了背后！尽管相比那根正在愈合的凶器如同水蛇和大蟒，可若要拔掉顾乾的脑袋还是会像拔颗萝卜一样轻松。
在被顾乾发现的同时，触手立刻弹簧般地弹射下来，直扑他的面门，此刻，他已经来不及调回血刃，再用血液制造新的武器也不可能。
万事休矣——
噗！
鲜血喷溅，染红了顾乾的左眼。
“都说了，给我好好的看着前面啊……”
挡在了他身前的莫缇娜肩膀被触手贯穿，两只手将其死死捏住阻止它继续向前，湿润鲜艳的热流在她的上衣迅速扩散。
她扭头看着顾乾，眼角因疼痛不住地抽颤。似乎是因为强行榨取了力量，她的皮肤上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花豹似的纹样。
“听不懂吗？让你动起来啊，蠢货！”
莫缇娜撕心裂肺地叱骂道。
顾乾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看着沾满血的手掌，愣了几秒，向莫缇娜投出感激的视线后，马上转过身，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顾乾咬紧牙关，将自己的全部力量拼在了关键的三把血刃之上，一边躲避防御网的打击，一边将血刃集中到一处，按照三角镖的形状，重新熔接到一起，。
“给我——转起来！”
仿佛在回应顾乾的怒吼，巨大的飞镖像风车一样转动起来，并且在顾乾意念的驱动下，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卷出了肉眼可见的空气涡旋。
“呃啊！”
耳朵出现了强烈的刺痛感，伴随的还有令顾乾脑袋发胀的耳鸣声。牵制触手的血刃以及抵挡酸液的伞纷纷坠地，变回一滩血水。但他已没空顾及这些，此时此刻，只能孤注一掷。
“嘿呀！”
顾乾用意念奋力将飞镖似的血刃甩出，血刃保持着高速旋转飞向防御网，排山倒海般袭来的触手被血刃如切瓜砍菜般斩断，眼看就要到达金属足前的时候，奇美拉的躯干上突然长出一个肉块，张着血盆大口，咬住了血刃。
“怎么可能在这里停下来！”
血刃的方向发生了45°角的倾斜，由右下向左上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挣脱了嘴巴的束缚，再次瞄准右侧一列的金属足突进。
奇美拉匆忙向左闪躲，想要拉开距离后重新组织防御，不曾想，左侧那条坚固的合金前足偏偏在这时发出崩裂声——拉蒙之前造成的伤害产生作用了！
奇美拉的反应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慌乱，以至于它的所有动作都慢了一拍。
回旋的血刃不会给它重整旗鼓的机会，眨眼的功夫已经接触到右侧前足，锋利的刀刃不费吹灰之力就割开了连穿甲弹都无法击穿的特殊合金，然后像热刀子切黄油般毫无阻碍地滑过，只留下一个完美的切面，便飞向第二条足，接着是第三条。
三条合金足在一秒内被全部切断，奇美拉沉重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像被砍伐的大树那样倾倒，它却忽然将巨大的肉翅展开，猛地一振，让身体离开地面，妄图冲破堡垒顶部飞走。
然而顾乾早已料想到这一步，血刃在半空中连打两个水漂后，折向上方，以不可思议的轨迹接连斩落了它的双翅。
奇美拉重重摔落在地，引发了地震似的震动。
这下它就无法轻易移动了。
不过顾乾仍不敢松懈，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传出悲鸣，他必须利用这个机会，把这头怪物一举解决。
血刃继续飞旋，来到奇美拉的上方，刀刃对准它身体的中线。顾乾记得蕾莎提到过，奇美拉的“脑”就在这个位置，如果能将其破坏的话——
“等下，那是什么！？”
就在顾乾将要动手之前，覆盖在奇美拉身躯上方的装甲上咔嚓打开了几个洞，从洞中伸出了大量形状各异的装备，其中有枪、有炮，甚至还有小型导弹，全都对准了远处的三人，然后毫无保留地开火。
“糟了！竟然还藏着武器！”
单纯只记得奇美拉作为怪物的恐怖，却忽视了它还有“兵器”这一重身份。发觉了自己认知的失误，顾乾懊恼地将血刃拉回，连同地上的血液铸成了一道遮挡炮火的壁垒。
经过一番狂轰滥炸，顾乾的体力被消耗殆尽，当震耳欲聋的炮火声落下，血液壁垒也终于难以维持，变回了液体。
顾乾跪在地上虚弱地喘着气，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滴落，即使随时有可能倒下，他的一双眼还是紧紧盯着前方，须臾也不敢移开。
硝烟渐渐散去，却不见奇美拉的身影。金属的地面出现了一个通向下方的大洞，断面十分平整，大概是用激光之类的武器剖出来的。
逃到下层去了吗？
如此推测的顾乾为暂时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
“怎么办，她流了好多血。”
尤珂被炮火声震醒，一睁眼就看到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莫缇娜，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明明是有些吵闹的声音，现在听着却意外的安心。
“再用之前的方法不行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他在摄入尤珂的血液后就制住了伤口，这应该对莫缇娜同样适用，顾乾这样认为。
可尤珂听到他的问题，头顶却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顾乾盯着她的眼睛看。
虽然视线里有几分莫名的慌乱，可给人的感觉确实与那时截然不同了。
莫非是双重人格——顾乾猜测。
不过，既然尤珂表示不知道，他也不可能强迫她去做什么。
“姑且先包扎一下吧。”
顾乾说着，扯下上身已经不能被称为衣服的破布，准备帮莫缇娜止血，但对方却推开了他的手，表现得有些抗拒。
顾乾以为她是嫌弃衣服上的汗和血迹，便向她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忍一忍吧，等之后找到消毒和止血的物品再重新……”
“不是……”
莫缇娜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还没……结束……”
“什么！？”
她的话让顾乾脸色陡然一变，急忙向四周看去。
尽管奇美拉不见了，可它留下的遍地肉沫、断裂的腕足全都开始蠢蠢欲动，密密麻麻，像虫子一样向他们涌来。
“奇美拉是不死的，就连每一粒细胞都是这样。”
蕾莎说过的话回响在脑海中。
喂喂，不是吧……
顾乾目瞪口呆。
他原本以为那只是夸张的玩笑话，没想到竟然会是真的。
现在如何是好？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应付这些怪物的分身，好不容易击退了奇美拉，到头来却还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正当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破解之法的时候，奇美拉的分身们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躁动不安，那状态就像地震前的虫子，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
一只分身的身上蓦地窜出一股火苗，蓝幽幽的，仿若鬼火。随后，火焰就像有传染性一样，迅速蔓延到所有的分身。
在荧荧的蓝色火海中，分身们只恶心地扭动了一会儿，就尽数化为了灰烬。
情况变化得太过突然，不禁让人觉得这只是一场有些吓人的恶作剧。
远处的黑暗里传来趔趔趄趄的脚步声，一个蹒跚的身影从中走来。阴影渐渐褪去，让顾乾看清了那副破败不堪的身体。
“拉蒙，你竟然……”
“——还活着，是吗？”狼人唾出一口血，轻蔑地笑了一声，“想让我死，还没那么容易。”
顾乾当然没有想让他死，主要是拉蒙的状况属实惨不忍睹——满头灰黄的毛发被火焰燎得乌黑，右臂的位置空空如也，被撕碎的肩膀尽管用火烤焦来止血，可黑红的血液还是不住地淌出来。
只有一如既往不讨喜的说话方式，让顾乾勉强确认他不是幽灵。
“拉蒙哥，我……”
“没关系，缇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走过来，摸了摸莫缇娜的头顶，温柔地说，“很痛吧？”
看了一眼他右肩凹凸不平的断面，莫缇娜咬着唇，含泪摇头。
“别骗我了，一定很疼。”用血迹斑斑的手指擦去这个像妹妹一样的少女眼角的泪水，拉蒙笑着说，“再坚持一下，很快都会结束了。”
他站起来，一边朝只打开了条缝的暗门走去，一边对顾乾说：
“不过，真没想到你能逼退奇美拉，小看你了。”
“不，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做到的……话说，刚才那些火是你做的吧？那是怎么回事？”
“哦，那只是在咬它的时候，把能量注到了里面，再从内部引燃——喝！”
拉蒙抬脚往暗门上猛踹了一下，坚实的门瞬间就整个倒了下去。他一个人撑着门框，跌跌撞撞走了进去。
阴冷的风吹在他的伤口上，火辣辣地疼。
看着室内一成不变的景色，他站了许久，才像是刚想起来外面还有人一样，慢慢回过头，充血的双眼扫过顾乾与尤珂两人的脸，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莫缇娜，他长舒了一口气。
把沉重的视线砸向地板，口水混着血水艰难地咽下。
“进来吧。”
拉蒙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