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言被铁栅栏晃动的声音吵醒，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这潮湿又阴暗的小房间。昨天晚上她就这样蹲坐在墙边睡着了，是什么时候进入梦乡的都不知道，做的什么梦也记不清楚，只是一觉醒来没有以往的那种清爽感，稍微一动身体浑身上下的关节就咯噔咯噔地响。
“早上好，你看起来还不错嘛。”
娜依从外面走进来向星言打招呼，星言抬起头看着她。
“这个状态能被称为不错的话，那就还不错吧。”
娜依蹲下来和星言平时，把手放在她额头上，在她想一巴掌把娜依的手拍掉时娜依就先缩了回去。
“还活着、没生病、很健康，在我们这里就称得上是好了。我很欣慰，每一进来就看见你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
星言回头看了一眼破破烂烂的草席。
“我宁愿在这里蹲一整天也不会躺到上面去，下次你进来的时候可能会发现我坐在这里不省人事。”
“真有那么困难的话我可以让别人给你换一张好一点的床，现在把早餐吃了。”
娜依把一碗和昨天拿来的一模一样的粥放在星言面前，门外两个卫兵已经开始吸溜吸溜地吃起来了。
“早餐？”
“对。你昨天把那碗粥喝完了，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至少说明你不会被饿死在这里。”
星言对事物本身并没有什么疑问，她所疑惑的是，现在到早上了吗？
星言看看监狱外面，依然是靠水晶和火把提供照明的洞穴，这里没有阳光，不可能通过天空的亮度来推测时间。
而从星言的生物钟来判断，即使睡了一整晚头也是昏昏的。
“快吃吧，一会我要带你出去，大长老要见你，我自己也有一些关于装备的问题问你，时间很紧。”
星言端起碗，她还是对这种食物存在抵触，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吃完这碗粥没花几分钟，娜依把碗收走后站起来。
“起来吧，我先带你去大长老那里。”
娜依走在前面，两个卫兵跟在身后，而星言被他们夹在中间。这样的组合在经过一些帐篷旁边的小路时纷纷引来别人的侧目。
她正想着爱看热闹的人们又聚集在一起观赏自己这个来自人类的俘虏，却猛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集市边缘。那些搭建起来的帐篷并不是人的居所，而是起到划分出经营区域和存放商品的作用。星言经过一个放着形状奇特的瓶瓶罐罐的帐篷，看见另一个帐篷里又是金属制成的农具，在它对面的帐篷里摆的又是小巧的手工艺品，比如项链之类的东西。
两排帐篷之间留出的空地形成街道，人们一边散步一边挑选着商品。他们并非是看自己来的，而是为了买东西，只是在经过的时候会停下来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这边。
反过来，星言发现自己正在窥视着这些人的生活。这个偌大的洞穴囊括了他们日常生活的全部。除了在墙壁上开凿的用来居住的洞窟之外，中间的区域还被人为划分成好几个区域。星言正在经过的集市算是商业区，与商业区紧挨在一起的是种植区，可以看见一些奋力挥舞农具的人在翻土犁地，一些人也把锄头和稿子杵在地里停下手边工作望着这边，田间小路上还有小孩在玩耍。
再往那边过去是养殖区，好几群动物被分割开来圈养在不同的围栏里，与喧嚣的集市相比起来那边分外安静。
还有一个区域，顺着脚下的小路继续往前走，星言就来到了整个洞窟中最严肃的军事区。洞穴里很多地方都有士兵在驻守，但这里的士兵最多，他们有专用的训练场，一群士兵在里面操练，不停地喊着口号。高亢的声音让星言想起防卫军的基地，每天早上她们也是这么过的，必须在集结信号的催促下起很早，跟着队员们一起训练，一边训练还要一边大声呐喊，今天大概是决心成为装甲战队成员以来第一次被迫停止训练。
只是这里实在是太简陋了。他们的操练场就只是一片没有东西的空地而已，地面不平，全是坚硬的泥土，甚至还有很多地方有裂痕，与人类细心建造起来每天还有专人负责打扫的训练场相比真的非常可怜。而周围也不是坚固的围墙，仅仅是木质栅栏把训练场和其他地方隔开，星言觉得那栅栏能立在这里仅仅是因为这里面的风不像地面上那么大。
娜依在前方路口转个弯，星言在后面跟着她走，几人绕过训练场向旁边的帐篷群走过去，那里肯定就是类似于基地里的司令部和办公楼这样的地方。
在帐篷群外面有四个驻守的卫兵，娜依在他们面前停下。
“应大长老的要求，我把她带来了。”
有一个脸上有伤疤的卫兵往后面看了看，那张被伤痕割裂的脸显得分外狰狞。
“我进去通报，你们在外面等一下。”
他转身离开，在星言幻想着自己会被怎样大卸八块的时候从里面走出来。
“进去吧，大长老在等你们。”
经过那四个卫兵的时候星言感觉到强烈的视线戳在自己身上，星言说不清楚这种强烈的情感是什么，不像是纯粹的怨恨，倒像是自己欠了他们八百万似得。
操练场那里依然传来士兵训练的呐喊声，但越是听着那声音星言就觉得周围越是寂静压抑。而且周围每个帐篷外都有一个卫兵在把守，他们用同样的目光看向这边，压力一层层地堆叠，让星言喘不过气来。
娜依把她领到最大的帐篷那里，和帐篷口的守卫打过招呼之后跟着他们来的两个卫兵就算是暂时完成任务，他们站在外面等着，只有娜依和星言走进去。
一走进去星言就发现这帐篷里坐满了人。正对面的老人坐在最高的椅子上，昨天星言见过他，他的长袍和手杖上的花纹都最为复杂，不难猜出他就是娜依所说的大长老。而坐在旁边位置上的其他老人也是长老，只是地位没有中间的那个高。但不管怎样，站在这一群老人中间星言觉得比被士兵愤怒地瞪着更为压抑。现在已经听不到士兵的操练声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脏咚咚跳的声音，星言觉得自己紧张地要颤抖起来，于是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偷偷地告诉自己：
勇敢面对吧，时星言，现在就是审判的时候。
*****
“人类。”
大长老一开口星言就觉得内心发麻，他的声音尖锐又模糊，和娜依一样操着一口极不流利的普通话，只是声音更难听。
“你叫什么？”
星言看向娜依，她肯定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些长老了，只是他们还是想从自己嘴里听到实话，为了提醒自己双方的立场。
“时星言。”
“时星言。”大长老重复着，星言头一次听见别人把自己的名字说得那么难听，她都不想承认是在叫自己。“你是装甲战队的成员，居然这么年轻，真是了不起。我看过了你使用的装备，真的是杰作。几十年前我们和人类发生过一场战争，那时候人类的装备也很厉害，他们凭借那个力量战胜了我们，现在看来，这短短的时间里你们的进步更加神速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些装备用的都是我们的能源。”
“你们的能源？”星言被这个说法刺激到，忍不住顶嘴“那是我们自身的科技成果，使用的原树能量全都是从城市下方和附近区域开采出来的，从来没有超出范围，也没侵犯过你们的地盘。倒是你们派人潜入我们的城市，伤害我们的人民。”
“入侵者是你们，请你记住这一点，在这颗星球上人类是外来者，你们用的一切东西都是抢夺和侵占过去的。”
“侵占？我们选择建造城市的地方又没有你们的人在居住，而且任何在地上的活动和你们好像没关系吧，毕竟你们又上不去。”
大长老眼中出现一丝怒意，同样的愤怒在其他人脸上更加明显，气氛瞬间就紧迫起来。
糟糕！星言心里忐忑不安，一不小心就顶上嘴，刚才的话明显戳到这些人的痛处，可能马上就要被杀掉了！
“的确我们现在是居住在地下，但并不能排除你们会侵占过来的可能，等到你们的人数越来越多，那块小地方再也容纳不下的时候，人类就会向外扩张，你们的科技很快就会发展到足以支撑你们那么做的程度。”
“你打算用还未发生的事给我们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我只是在未雨绸……在预防！”星言想笑，对方想说个成语结果在快说完的时候想不起来了。“我们知道人类是因为本来的家园资源不足才会出来寻找其他可以生存的地方，所以你们也很有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而不满足于现在的那块土地。到时候又是我们两方的战争，无法避免，所以我们必须弄清楚你们在做什么。”
“这就是你们偷盗科技成果还制造怪物的原因？保护自己？难道不是想利用我们的科技重新控制岩石兽然后达成你自己的野心？到那时候你们就可以什么都不怕，就算我们不去招惹也会反过来攻击我们。”
听到这话大长老震惊了一下，他瞪向娜依，责怪她说得太多，而娜依默默地低下头。无法给自己的入侵行为贯上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这些长老们脸都黑了，星言却感觉到自己前进的机会。
“如果你们需要技术的话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直接和我们商量，两方合作的话岂不是更好？”
对方因为这个提议而睁大眼睛。
“我们不会去的。”坐在大长老旁边的一个长老说道“你想诱骗我们去和你们的人会面，然后伺机下手对吧，你以为这点小算盘不会被看破吗。我们一直都知道，战争结束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躲到了你们不知道的地方，而外面有岩石兽存在所以你们才没有出来寻找，如果有个机会把古恩人除掉，那么这里的能源就都是你们的了，没有人会来和你们抢。”
“不对，我没有这么想，你们误会我了，而且人类也没有在寻找你们的踪迹，反倒是连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你说得对，居住地面上的确是会受到岩石兽的干扰，就连夜间也不能安心睡觉，但这一点对你们来说不也一样吗？因为它们的存在古恩人才只能被迫居住在地下，而从前的经验早就已经告诉你们要控制它们的做法根本行不通，如果要在这颗星球活下去就必须消灭岩石兽，单凭人类做不到，你们也不行，那么两方合作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不打破这个现状的话对你们也没好处，为什么非得认为我们是来和你们抢东西的，而不会和你们互相帮助呢？”
星言用最声情并茂的方法把这段话说出去，她觉得这是最具说服力的说法，听得这些长老们目瞪口呆。
“你是认真的吗？”
刚才出口反驳星言的那个长老问道，他和别人一样惊讶。
“当然是真的，和我们合作吧，联手在这颗星球上活下去。”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做出了一致的反应——哄然大笑。
星言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像是只被耍着给别人看的猴子。
“为什么要笑，你们还是不愿意相信我？”
“比刚才更相信一点，如果你是为了让自己能活得更久而说出这么一番话，那我要称赞你的机灵和勇气，但如果你打心底这么期望，那你就是个十足的傻瓜。”
类似的话昨天在娜依那里听过，星言就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固执。
“为什么不行？我已经说了人类没有要伤害你们的意思。”
“你在人类之中的地位如何，你说话管用吗？”
“这个……我会去向队长建议的。”
长老无奈地摊开手。
“你连队长都不是，只是个普通的队员，就敢在这里代表人类说出要跟我们合作这种话。很抱歉，首先我们无法信任你，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可以信任你，你的建议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就算刚才我的话仅仅是猜测，也只是表明我们的担忧，无论成功的可能性比失败的可能性大多少我们都冒不起这个险。”
“没错。”大长老又开口了“我们不会同意和人类合作的，你打消这个念头吧。如果你还想赢得我们的信任，让你多活一段时间，那就去协助娜依的研究，研究人类的技术对她来说有很多不便之处，只要你尽力地帮助她，就能为自己赢得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我让你们的研究得出成果，还是会拿来对付人类是吗？”
“我们会用它来保护自己，也许未来我们和人类不会一直争斗下去，但必须建立在双方都有实力的基础上，和平是不可能存在于不平等之间的。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没有选择。”
*****
“现在你明白了吧。”
娜依回过头对星言这么说，脚下步伐不停。她们刚从大长老的帐篷里出来，星言依然被娜依走在前面带领着，身后跟着送她们来的两个卫兵。
“长老们不会同意你那个合作的提议，你该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不明白。”星言依然很倔强，刚才的对话在她看来没有任何让人醒悟的地方，只是让星言愈发得觉得她碰见的是一群守旧又固执的人。“你们都太固执了，没有人愿意放下保守的思想去接受新的可能性。亏你们还想学习新的科学技术，本来有更好的机会能够更加轻松地获得强大的力量，但就凭你们这样的态度好机会都溜走了。”
“也许在你看来是机会，但我们只是考虑到其中潜藏的危险因素所以必须谨慎而已。学习是必须的，但在那之前要先活下去，你还没有体会到为了活着而处处小心谨慎的感觉，所以你不能理解。”
“我当然体会过。”星言反驳。“到昨天为止我都还在冒着生命危险战斗，不管对方是岩石兽还是你们制造出来的机器怪物，只要错一步就会死。”
“这一点对我和我的研究员来说也一样，但在大长老眼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看，你为了保护城市里的人类而在前线拼杀，而我的科研队伍为了提升我们族人的实力也同样冒着危险藏在你们的城市下方。可我们俩都只是听从命令做事而已，尽管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自身意愿，但总的来说还是听从命令和安排行动，做出命令的人是你的长官和我们的大长老。执行任务的人只要努力去把任务完成，因为我们俩都知道只要完成任务就会对各自的族群有好处，可决定要进行这个任务的人就得考虑它成功的效果和可能失败后的下一步打算。”
她停下来，和星言对视。
“我说过你们是更强的一方，一次战斗失败对你们来说会有什么影响？你会死，但人类会派出其他的部队替代你去战胜你没能战胜的敌人，你们拥有的力量使你们同时拥有了更多的机会，可我们呢，你看看周围。”
娜依指向旁边的一圈充当围墙的木头栅栏，甚至还有断掉的木片悬挂在上面。
“你看见的就是我们拥有的全部了，这里的士兵死一个就少一个，很难再找出可以替代他们的人，每一个人都无比重要。你也许是真的认为双方有合作的可能性，但哪怕只有一点点不确定因素，大长老都不会随便拿族人的命去冒险。别说你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小兵，就算是你的长官亲自来承诺，大长老也不会答应，因为只要走错一步，你现在看见的一切都将化为灰烬。除非我们的力量强大到允许自己犯错，否则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当面被别人说不信任对星言来说是个非常大的打击，但星言能从娜依话中听出深深的无奈，而当她看向那两个押着她的守卫时，从他们脸上也看出了动容。他们不是不愿意相信，而是不敢相信，星言的心裂出一条缝。
“你不觉得这样太悲惨了吗？”
“我的大小姐，生活可没那么多时间让你去悲叹什么，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如果你真的如此善良，想让两方合作，那就帮我们，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可万一你们得到技术就会反过来对付人类，是你自己说的。”
“那是因为我们还不知道人类有合作的想法。现在的事实是我们两方谁也不相信谁，但如果想让我们信任你们，不如先给我们能够去相信的资本，也许你和我两个人之间的合作能成为两个种族交好的开端。”
*****
走一趟下来，娜依和长老们没被说服，星言倒是对她的话感到些动容。从前星言只知道古恩人居住在地下，曾和人类发生过战争，而后作为战败者隐藏起来，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接触到他们的生活。在课堂上学习到的关于古恩人的生活习惯也只是从客观角度简略地说了一下生活方式，从没提到过他们过得这么清苦。这是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得到的东西，大概连整理资料的人都不知道吧。
也许现在帮助他们才是当下更加紧迫的事情，就像娜依所说的，心中有担忧是无法敞开心扉相信别人的，得帮他们变强，使他们敢于跨出这一步。
啊，但是万一古恩人变强之后真的继续攻击人类怎么办？还把人类当成敌人该如何是好？那自己岂不就成了背叛人类帮助敌人的罪人？
这个想法很阴暗，就连星言自己都不喜欢，她摇摇头把它从脑海中赶走。
担忧还没发生的事情，然后用它来作为依据对别人保持着敌意，这不就和古恩人一样了吗？他们不愿意相信自己，反过来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他们，那么谁都无法向前再进一步，大家都只是瞪着彼此原地踏步，合作也就没有可能性。
星言还是愿意去相信娜依最后的说话，两个人的合作可能是两个族群交好的开端，先让他们打消疑虑，后面的事情总会慢慢变好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星言更加坚定了要让两个族群停止战争携手向前的目标，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当成实现目标的重要一环。怀着远大的理想抱负，星言跟着娜依走进名为“研究室”的三角形帐篷里。那两个卫兵还是在外面等候。
在星言的意识中，研究室就是那种有着灰白色外墙的高大建筑，里面被厚实的墙壁分隔成很多房间，穿着白色大褂和军装的人抱着资料走来走去，一副安静又匆忙的样子。然而这个帐篷里的人却寥寥无几，他们所谓的工作台就是几张腐朽的木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些金属工具和研究材料。说是研究材料，仔细一看其实也只是损坏掉的装备，很难看到一个完整的东西。
“你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做研究？”
“对。”娜依回答道“本来还有更多，但是我们的研究室被毁了，只拿回来部分材料，好在资料全都保存下来，我们可以跟着以前的进度继续。”
她环视了一下狭小的研究室，挨个看着在低头钻研的研究员们问道：
“少一个人，拿非还没回来吗？”
“没有。”旁边的一个人回答“我们一直在等，但他没出现，恐怕回不来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本来就失去了家人，现在连自己都没了。”
听到另一个人的附和娜依咬了下嘴唇，虎牙深深地刺进嘴唇里，研究室里弥漫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气息。
“但他为我们做的所有努力都还在，我们会记住他的，还要连他的份一起努力。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就算是给逝去的同伴们一个交代，一定要尽快让研究做出成果。”
众人高呼一声，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他们甚至没有时间为死去的同伴哀悼，仅凭只言片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换做人类那边的话，一定会好好地为牺牲的人办一场葬礼的，星言不禁感到惋惜。
娜依领着她来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前，那里摆放着被星言的装备，它们被拆分成各个部分铺满了桌面。
“提醒你一句，虽然装备就在眼前，但你最好不要动歪脑筋，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而你是孤身一人，就算得了装备也逃不出去的。”
“我知道，根本也没打算逃。”
“最好是这样。”
娜依拿起左手的手甲，按下几个按钮后手臂上的金属部分分开露出里面的屏幕。
“我们先从这个开始，之前得到的装备大多都是武器和破损的装甲，像这样完整的精密仪器几乎每见到过，你先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是一台微型计算机，可以接收从别处传来的信息，也可以把自己的信息传输过去。”
“所以说你们通过它来联系你的队员？”
“正常情况下来说可以，但是通讯功能损坏了，我在通道里面的时候试过，没用。”
娜依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又在上面戳几下，屏幕亮起来。不过屏幕右半部分已经损坏，那边显示的歪歪扭扭，还有一些蛛网似的痕迹。
“损坏一部分，不过还是能用的，我看见你用它在记录我们的资料。”
“能用的也就只有这个功能了。”星言走上前伸出手指，娜依谨慎地把手缩回去。“我只是想给你看它坏在哪里。”
娜依将信将疑地把装备递到她面前，星言触碰屏幕上有“通讯”两个字的按钮，然后屏幕发出“嗡”地一声亮着红光。
“这就表示它不能用了。”
“恩......”娜依算是相信地点点头“你记录的资料在哪里？”
星言又触碰“文件”按钮，然后触碰“相片”按钮，屏幕上就出现她刚才拍过的照片。
“真厉害......”娜依一边滑动屏幕一边感叹“我们的记录资料的方式都还停留在手抄阶段，如果能复制这种技术那将大有帮助。”
星言不知该怎么说，拍照功能在人类社会中几乎是电子产品的标配，而现在它在娜依面前就像新世界在刚出生的小孩子面前一样惊艳。
娜依不停滑动屏幕，屏幕上突然出现星言和几个女孩在换衣间的合照，她们有些人身上还穿着装甲，有些人只穿着谨慎内衬，兴高采烈地聚集在一起，屏幕里刚好装得下她们的上半身，星言勉强地挤出一个位置用手指摆了个V的手势。
娜依勾起嘴角看向星言。
“还真是一群可爱的女孩。”
“她们是我在基地里的同学，这是我们第一次模拟战训练结束之后作为纪念拍下来的。”
“就是你现在的队友？看着不像啊。”
“不是，单凭新人是无法组成战队的，通过考核之后我们被分到不同的队伍里，只是任务的时候才能偶尔见个面。”星言脸上突然红起来“你还是不要再往下翻了，后面都不是有用的资料。”
“会出现少儿不宜的自拍吗？”
“没有那种东西！”
“之后我会把里面的资料全部检查一遍的。”娜依退出照片界面“现在先来弄清楚通讯的问题，对现在的古恩人来说通讯也是一大难题，一旦和别人分开就很难联系上，只有去固定的集合点才能见到人，我们需要随身携带的通讯装备，你的通讯设备只有这一个吗？”
“还有一个在脖子附近，但和它是连在一起的，两个都不能用了。”
“那你能不能看出是什么问题，或者直接把它修好。”
星言仔细观察屏幕，发现右上角本该被信号格填满的长方形框架里空空如也。
“我们以前学过基本的维修技术，看这样子是信号接收器出了问题，如果坏的不是很严重的话倒是可以修修看。”
在星言的解释下娜依把装备拆开，右半部分有着明显损坏的痕迹，星言从里面扣出一个手指大小的部件，部件中间有一道裂痕，看起来非常严重。
“不只是线路损坏，连接收器本身都坏了，我修不好它。”
“如果有可以替换的部件呢？”
“你们还收集有其他完好的装备吗？”
“是很早以前收集到的，不过从来都没有成功启动过，但是还有一些部件是完整的，也许可以拆下来用用看。”
娜依走到角落一个木箱旁，打开箱子，星言看见一套陈旧的战斗装甲。这个装甲勾起了她脑海中的回忆，它的装甲部分又厚又重，穿上它感觉就像是在一个战斗堡垒里一样，和泰丝的重型装甲非常相似，但在防护性和机动性等各方面都却逊色许多。毕竟这是上一代旧式的机动装甲，它们不分什么重型、轻型，也不具备飞行功能，仅仅是在人体外装备了一套沉重的金属衣服而已，而让星言感到熟悉的，是记忆中父亲穿着同样装甲的模样。
当然面前这个不可能是父亲的装备，因为父亲的遗体被带回城市里进行安葬，他的装备也被拆解用作其他地方，而且他是在和岩石兽的战斗中身亡的，对手并不是古恩人。
只是作为老一辈的装甲战队成员，在那个年代星言的父亲用的也是旧式战斗装甲，笨重、不美观、功能单一还容易出问题，在战场上的确容易身亡。后来随着技术提升，科研人员才研发出新型装甲，也就是现在星言和她的队友们用的这种。
星言总是在想，如果父亲战斗的时候也能用上这么先进的装备，也许就不会牺牲，也许就会出现父女俩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场景。
但是一切都随着父亲的去世成为泡影，而这种老旧的装甲也和逝去的人们一起被尘封在大家的记忆和各种资料里面。
“喂，你在听吗？”
“呃，抱歉，什么？”
陷入思考的星言被娜依打断，她着实没听清楚刚才娜依说的话。
“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过去的一些事情，这个装备太老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死马当做活马医呗。”
娜依打开头盔，旧式装甲的通讯器直接装在脸颊旁边的位置，她把头盔拿给星言，星言仔细寻找半天才找到一个类似通讯器的东西。
片刻之后她对这东西摇摇头。
“不行，不能用它，接口位置不对，而且它是用电的，就算插上了用不了。”
“电？”
“对，是不同于原树能量的另外一种能源，人类来到这里之前用的能源。那时候原树能量的开发还没有现在那么完备，所以主动力是原树能量，一些小部件靠的还是电力，它们并不通用。”
“好吧。”娜依挫败地把它放回去。“意思就是说这套装甲就算启动了很有很多功能用不了咯。”
“是这样没错，不过主要的行动功能还是有的，还有防护和攻击功能。”
只是星言对它是否还能启动感到非常怀疑。
“至少最重要的功能可以用，那好，接下来咱们这么办，你把你的装甲所有的功能都教给我一次，然后咱们来尝试启动下这个旧的。”
*****
“这样真的能行吗？又没有什么诀窍之类的？”
“诀窍就是保持平常心，身体不要因为慌张而乱动，会让重心偏移。”
在研究室帐篷外面的一个小空地上，娜依穿着星言的装甲，星言则在教她飞行的技巧。因为装甲有贴合内衬的功能，可以根据每个人的体型不同而做出些微调整，所以穿起来不是很费劲。星言只是发觉娜依穿上之后胸甲似乎向里面缩了一些，不过她当做没看见。与之相对的，星言把装甲的内衬给了娜依，娜依则替星言找来一套研究员穿的麻布衣衫，只是穿在身上有种刺挠的感觉。
两个守卫站在在她们两人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娜依的试飞，稍远一点站在帐篷口的守卫也纷纷侧目，大家都对娜依的第一次飞行非常感兴趣。
“那我要开始咯，你可得看好，摔下来的时候接住我。”
“好的！”
虽然嘴上这么回答，但星言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徒手接住身穿战斗装甲的人，多半是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而没有装甲保护的自己会很惨吧。
娜依的脚慢慢离地，她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喊，一开始因为重心不稳而左右晃动着，但她适应得很快，不一会就在悬浮在离地面两米高的地方。
“真的飞起来了！喂，这就算成功了吧。”
“算是成功了第一步，你可以试试往其他方向飞。”
“好。”
娜一开始娜依是在缓慢移动，她越过星言和两个守卫头顶往帐篷群的另一边飞去，然而她的速度突然变快，而且似乎不是她的本意。
“哇啊啊啊啊啊！”
之间她大叫着向前冲去，笔直地扎进旁边一个比较大的帐篷里，帐篷因为她的撞击而被撕破一个口子。随后星言听见东西被撞坏的声音，还有人在大声地口吐芬芳。
星言赶紧跑过去，在守卫的引导下在帐篷隔开的小路里东奔西走，总算进入娜依摔进去的那个帐篷里。她非常悲惨地跌坐在一个大盆里，旁边还有好几个被打翻的盆，身上全是黏糊糊的粥，就是今早星言当做早餐吃的那种。
这是厨房，旁边的厨师在大喊着“午饭、晚饭和完蛋了”之类的话，他看到三人进来，气冲冲地对她们说“赶紧把她弄走！”
星言跑过去。
“你受伤了吗？”
“没有，但是我起不来，卡住了！”
星言绕到后面，看见金属飞翼卡在橱柜和盆之间，现在娜依的头肯定是晕的，也难怪她处理不了。
后来在两个守卫的帮助下，他们把娜依摔进去的盆拖到房间中间，娜依这才站起来。
“呸呸呸，哦哟，我的天。”
她一边吐掉嘴里还没煮好的粥，一边甩着黏在身上的那部分。有战斗装甲的保护娜依是不会被帐篷和盆撞伤的，只是星言非常心疼自己的装甲，它在不久之前还被浸泡在怪物的血液和粘液中，现在又遭受类似的悲惨命运。
厨师长把她们轰出来，其他人都很沮丧，他们可能猜到自己中午会饿肚子。而最沮丧的莫过于娜依，她不但要饿肚子，还要处理身上黏糊糊的粥。
于是十分钟之后，娜依和星言来到一个用木板围起来的露天浴池里。
水面上飘荡着淡淡的雾气，一走进星言就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还伴随着一股硫磺的味道。
“哇，这里是温泉？”
星言蹲在池子边，手指伸进去，水温刚刚好。
“没错，这可是真正纯天然的温泉。”
“你们还真会选地方，瞄准温泉选的吗？”
“怎么可能，当然洞窟才是首要标准，温泉是后来才发现的。”
刚才她们俩在地上已经冲洗过身体，所以娜依毫无顾忌地走进去坐下，星言也在她旁边坐下。
热水漫过肩膀的瞬间让星言的身体都颤抖一下，这两天发生太多事情令人反应不过来，现在才终于有时间休息。泡在温泉里让星言想起基地里的浴池，那里也同样有热水，能让人身心放松。但是温泉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周围只有木板围着池子外和底部都是天然的石头，真的非常有感觉。它的热量仿佛会浸入皮肤，钻进毛孔里，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松弛下来，坐在这片浓浓的热水里，星言感觉自己的身体都瘫软了。
“但是这样没关系吗？让我一个俘虏来泡温泉，不感觉待遇太好了吗？”
“没事的，我已经和大长老说过，得到批准了的。经过昨天那一番闹腾，你肯定也想好好洗一下。这也算是对你的奖励，我都没想到你会这么配合我的工作，还以为需要调教和逼迫一番呢。”
“我是为了能让两方的关系更融洽才这么做的，既然要消除你们的担忧就得帮你们变强，这是你自己说的，所以你也要记住，等到你们真的变强之后可得尝试和人类合作。”
“我会去和大长老建议的。不过这样一来审讯室准备的道具就用不到了，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大概会很失望吧。”
“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道具吗？”
“像是口球、皮鞭蜡烛和三角木马之类的。”
“没有用上真是太好了呢。”
星言感觉气血上涌，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
这时娜依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她抓起池子边一块小石头猛地往旁边一扔，石子穿过木板之间的缝隙，另一边则传来一声惨叫。
“诶，是什么！”
星言赶紧捂住身体，那声音分明是男性的声音，不过好像年龄不大的样子。
“臭小鬼！再偷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娜依破口大骂，对方则不甘示弱地回怼：
“老八婆，一个土豆蛋一个大铁板！”
“你说谁是大铁板！”
娜依捡起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石头从围栏上面扔出去，“咚”地一声对方哭喊着逃走了。
“刚才那是？”
“在附近玩耍的小毛孩，不用在意。”
“那个石头该不会砸到头了吧。”
“最好砸成傻瓜，要不然总是来偷窥，该让他涨涨记性。”
“居然是经常的吗？”
星言环视四周，发现木板之间还是有一些缝隙的，这么看来似乎露天温泉并不是很安全的样子。
当星言把视线移回来时，发现娜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
“土豆蛋么......应该还要大一点吧。”
“那是小孩子的玩笑，你刚才还说不要在意来着。”
“可是人呐没有危机意识是不行的。”
娜依眯起眼睛，星言本能性地察觉到危险，这种感觉只有在朱莉身边的时候才会有，但是感觉又不太一样，娜依的眼神中明显包含了敌意。
“敌人在不知不觉中就会发起进攻，若是在平时就高枕无忧的话可是会输得很惨的。”
“不是说了不要把我当成敌人吗？”
星言慢慢地远离，娜依却紧跟上来。
“既然战争已经打响那么狡辩就是没用的，老实待着，让我好好检查一下里面是不是藏有什么秘密武器！”
说罢，她扑上来，温泉里霎时间响起女孩才会发出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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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温泉里出来，星言和娜依换好衣服回到研究室，因为装备和内衬都需要清理，所以研究暂时没办法继续，星言只能先给娜依展示清理装备的方法。
内衬就像是普通衣服一样洗就行了，它直接泡在盆里面放在一旁，而装甲则需要仔细清理。不过因为装甲本身具有良好的密闭性，水和各种污渍都很难渗透进里面去，再加上这次外面并没有损坏，要做的就只有用抹布把脏东西擦干净。
整个过程星言一直能闻到那股未被煮熟的谷子的味道，她沾上清洗剂拼命地擦拭胸甲，擦出了很多泡泡，但味道就是消散不去。
她拿起瓶子闻了闻，清洗剂的味道非常淡，不像人类用的那种会和各种香精混合在一起发出很香的味道，不能起到很快把臭味掩盖住的作用。
“娜依，这个清洗剂是什么做的？怎么味道这么淡。”
“那是一种植物碾碎后搅拌出来的汁，还添了点其他的东西，本身味道就很淡，有什么问题吗？”
坐在一旁清洗手甲的娜依回答道，她也很努力地擦得满头大汗。而在她不远处，本来是看守的两个卫兵也加入清洗队伍，一脸生无可恋地擦拭着腿甲。
“但是味道太淡就遮盖不住臭味，这种味道就一直保留下来，下次你穿上的时候不会觉得难受吗？”
“没办法，这已经是我们这里效果最好的清洗剂了，诶，努力擦吧。”
星言觉得很挫败，她在基地里的时候也会亲自清洗装甲，那里有柔软的海绵和效果拔群的清洗剂，就算是弄得很脏一个小时之内也能全部清洗干净。可是现在拿的粗糙的抹布和几乎没什么效果的清洗剂，光是清洗一个手甲就要一个小时。早上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就算有这么多人一起努力恐怕也要做到下午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