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慢地挪到夹缝另外一边，这里也是一条通道，他们觉得这条通道和刚才岩石兽跑过的那条不是连通的，因为并没有听见岩石兽从前方跑过来的声音。
他们松一口气，总算是有机会摆脱那些怪兽。
从夹缝里出来，拿非快走几步来到前面，朱莉却在出去的一瞬间跌倒在地。伤口的疼痛已经让她站不稳，而血液持续流失则使她开始意识模糊。
拿非以为朱莉在玩什么鬼把戏，等了一会朱莉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走过去打开灯，拿非看见沾满了她腰部和大腿的鲜血，还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心顿时凉下来。
“这么多血，你受伤了！”
“被那只小的暗算一下，真是丢人丢大了，咳咳！”
一说话伤口就刺痛不已，她倒吸一口气，更多鲜血涌出来。
“我、我要怎么做？你有没有什么止血的方法？”
“装甲侧面有个隔间，里面的医用凝胶，帮我抹上去。”
拿非在朱莉说的地方快速摸索，打开一个盖子，里面用管子装着透明液体。
“直接抹上去吗？”
拿非用力地拧，可就是找不到打开的方法。
“不要拧......按后面，它会出来的。”
朱莉靠在墙壁上，她实在是太累了，没呼吸一次就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现在也只有这疼痛能够一直刺激着她的意识让她暂时清醒。
朱莉感觉到凝胶被涂抹在伤口上，看来拿非成功了，这股粘稠又冰凉的感觉终于让她稍微安心一点。
然而很快感觉就停止了，依然有伤口暴露在外面。
“凝胶不够。”拿非无奈地说着“那个隔间里只有这一管了，你还有其他的地方放着凝胶吗？”
朱莉摇摇头，她知道伤口三分之二的地方已经被凝胶填上，但还有三分之一，血液还在往外面流。
“该死。”朱莉咒骂一句，又觉得骂得不对“该死的不是我啊。”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疲惫，疼痛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不知是因为凝胶发挥了一些作用，还是自己正在渐渐失去对疼痛的感知。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么点凝胶不能阻止一个人迈向死亡的步伐。
灯光在视线中变成模糊一团白色，其他的景物都看不清了，只有拿非的脸在那团白色中间，竟然显得有几分神圣。
大概就是自己快要见到天堂的前兆吧。
拿非扔下凝胶管，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怎么，想趁着热乎来一发吗？”
“你别说话！”
他把上衣撕成几条碎布小心翼翼地缠在朱莉的腰上，鲜血很快就浸透了布料，显露出一片红色。
拿非又取下朱莉的胸甲穿在身上。
“这里面的能源还够使用多长时间？”
“大概一两个小时吧，连续不停地用的话。”
拿非点点头，他自己先试飞。朱莉看着他撞在墙壁、洞顶，或者是直接摔在地面，场面滑稽地像是在表演搞笑节目。但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终于掌握了飞行的诀窍，虽然无法快速前进，但至少可以保持平稳。
他回来抱起朱莉，朱莉因为伤口被碰到而呻吟一声，拿非调整了下姿势，让她倒进自己怀里：
“忍耐一下，待会你就不痛了。”
*****
第一次穿上装甲飞行，同时也因为心中的焦急和担忧，拿非非常疲惫，出了一身汗，连双手都是黏黏的。但是为了不让朱莉滑下去他只能更用力地抱住她，在自己的臂弯和身体之间创造出一个安全的区域。
朱莉的吐息打在拿非的脖颈上，在告诉拿非她还活着，但越来越微弱的感觉却仿佛宣告着终结即将来临的时钟指针一步一步地走向终点。
拿非的手臂已经酸了好一阵，他抱着朱莉飞了半个小时，双手几乎就要麻木。而之前的意外早就让他吃的微不足道的食物给消化完了，肚子又开始叫起来，疲劳感侵蚀着身体，再多坚持一分钟都是煎熬。
但是不想放弃。
拿非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就是不想把手上的朱莉抛下。现在明明已经恢复自由，装备也在自己身上，而且带着她还是个累赘，一个人离开要轻松得多。但就像在洞窟里与岩石兽奋战的时候朱莉没有松开自己一样，甚至在受伤之后都想着要带自己一起逃走，现在情况反过来，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拿非觉得自己也要做相同的事情。
更加奇怪的是，那道伤口居然让自己感同身受，好像自己的身体也被撕裂似得，而脑海里一冒出要把朱莉丢下的想法，被撕裂的地方就变得更大，好像也有鲜血在向外流。
于是他默默接受了这股焦躁的情感，决定坚持下去。
几分钟之后他终于看见两条岔路，在其中一条路上发现了熟悉的标记，是为了提醒路过的古恩人所做的标识，表明顺着路走前方就会有一个临时休憩所。
那里有食物和医疗物品。
意识到前方存在的希望，拿非感到身体里又涌出一股劲，他捏紧朱莉的肩膀，小声说：
“快了，我们马上就到了。”
朱莉没回答，连一声哼哼都没有，拿非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见，但她还在呼吸，他抓住最后的希望提升飞行的速度。
最后一段路飞得十分惊险，为了赶路拿非有好几次差点撞在墙上，但所幸在没有一次重大失误的情况下来到休息所。
拿非把朱莉平放在一张草席上，从旁边木箱里拿来水和医疗物品。缠在朱莉腰上的布料被鲜血浸湿得更加严重，它们的止血效果太差，拿非赶紧拿出自己族人制作的止血药，和水混合在碗里磨碎，然后涂抹在朱莉的伤口上。
“啊！”
疼痛又让朱莉呻吟一声，把她的意识从消失的边缘拽回来，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拿非低头换药的样子。
“诶，你也死了吗？”
“我们俩谁都没死。”听到朱莉不符合常理的话拿非反而觉得欣慰，眼睛都湿润了“我把你带到我们的休憩所，这里有药，你可以活下去了。”
朱莉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好像没听懂拿非的话，但片刻之后她笑起来。
“我好困，我觉得一闭眼就能睡着。”
“你可以睡觉。”拿非帮她重新绑好绷带，这次是真的绷带，比随意撕出来的破布专业有用得多。“但是先喝一点水，你的嘴唇都干得开裂了。”
拿非帮朱莉抬起头，把水瓶凑到她嘴边，她只喝一小口就让拿非把瓶子拿开。
“我不想躺在这么硬的地方睡觉。”
“恩。”
拿非取下胸甲，来到她后面坐下来，自己靠着墙壁，双腿在她身下卷曲着，让她靠在自己身体上，没过多一会她就合上眼进入梦乡。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平稳的呼吸让时间都凝滞了。
拿非自己也喝一口水，看见朱莉的头发凌乱地黏在额头和脸颊上，她也出了很多汗。拿非帮她把发丝拨到耳朵后面，露出平静的睡颜。
她真好看。
拿非第一次在心里承认这个事实。
*****
两人靠在一起睡了一顿午觉，这时间大概有一个小时多一点点，可能是因为地方不好睡得并不是很沉，朱莉晕晕乎乎地又醒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醒来她并没有睡着之前那么痛苦，拿非给她抹的药在发挥作用，伤口依然很疼， 但能明显地感到没有在继续流血。她还是很虚弱，意识处在模糊的边缘，不过除了疼痛之外她还有另一种感觉——饥饿。
朱莉抬头看见拿非垂下来的睡脸，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她轻笑，轻轻晃动手臂，拿非醒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你醒了。”他用含糊的声音说“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你的灵丹妙药救了我的命，我饿了。”
“哦对，你应该吃点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在这里。”
拿非没有起身，直接从旁边拿起一个被树叶包裹起来的东西。他打开树叶，把一块浅棕色的长方形物体递到朱莉嘴边。又拿来她睡着之前喝过的水。
“这个东西很干，你就着水喝会好一点。”
“看不出来嘛，真是贴心。”
拿非又脸红了，这个小房间被镶在墙上的水晶照亮，这次朱莉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不过与之前无端挑逗的兴趣相比，这次心中又多了一份感激。
然而很快朱莉就知道拿非如此贴心的原因了。她一口咬下去，那砖块一样的东西立刻在嘴里分散成无数颗粒，呛进气管里让她突然咳嗽起来，于是赶紧喝一口水才顺利把它咽下去。而且这东西的味道的确和石灰差不多，没有水还真的难以下咽。
“这是什么？好难吃。”
“这是我们应急的干粮，可以在休憩所里保存很长时间，现在这里只有这个，就忍耐一下吧。”
“我好奇你们平时吃什么？”
“会比这个好一点，把它熬成粥。”
朱莉难以掩饰自己的嫌弃。
“等我伤好了，作为感谢给你做一大桌菜吧。”
“你有这份心我很感激，但我恐怕无法提供其他食材给你。”
“不仅是食材，做法和技巧也是一道好菜成功的重要因素，只要用心摸索，总能找出把它做得好吃的方法。”
但现在为了补充精神，朱莉逼迫把手上的食物吃下去，一块食物和一瓶水下肚，朱莉发觉肚子里有种奇妙的饱胀感。这东西其实比昨天吃的植物块根要好很多，但好吃还是远远称不上。
“还要吗？”
“不了，这些就够。”
一想到晚餐有可能还是它朱莉就觉得难过，同时也从心底涌上来一股同情心，同情拿非一直吃着这种食物。
“现在放我躺下去吧。”
“可以吗，草席上面有点硬。”
“没事，我想平躺一下，这个姿势弄得我脖子僵了。”
“恩。”
拿非很小心地往旁边挪，把腿从朱莉身体下方取出来，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他的腿也发麻了。可他还是努力地用手扶着朱莉的后背，轻轻把她放倒，直到完全她躺在草席上，他又拿来一个草包给她当枕头。这才去揉搓、敲打自己发麻的双腿。
朱莉看着他困扰的模样忍不住发笑，他皱着眉头瞪一眼。
“笑什么，还不是因为你。”
“这是什么地方？不会是你家吧？”
“当然不是，虽然我家也差不多，但这里是一个临时休憩所，给路过的族人补充食物和休息用的。”
“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你的伤很严重，需要这里的止血药，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对吧。”
“我是问为什么要带上我，而不是我把仍在通道里？”
“那你又为什么不把我丢在岩石兽的巢穴里，要带我一起逃走？”
“因为我是个喜欢照顾人的大姐姐，碰见需要照顾的孩子不可能放着不管。”
“那我也是同样的原因。”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手横着敲在膝盖关节处，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
“在巢穴里的时候我很害怕，被吓得不能动弹，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一个人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理解，毕竟是那么恐怖的怪物。”
“不，换做别人的话可能会反抗，可能会逃走，但我特别地害怕，害怕到忘记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的程度。”
“没看出来，我以为敢潜入别人城市的人应该都很勇敢才对。”
“岩石兽是特别的，我只是害怕那一幕在自己身上重演。”
即使看着侧脸，朱莉也能感受到藏在那双眼睛后面复杂的情感，她知道就要触及到这个人内心深处的秘密，此时不能催促，静静地等他继续开口说。
“在我小的时候岩石兽曾经来进攻过我们的部落，长老下令让孩子先逃走，任何有能力战斗的大人都留下来组成防线。于是我和一群孩子拼命地往通道里面跑，但是身后传来的惨叫声一直震慑着我的心，我回头了，看见那些人被撕成碎片，其中就包括我的父母。”
拿非咬紧嘴唇，手臂上冒出青筋，诉说这个故事一定让他的内心备受煎熬。
“从此以后那副画面就一直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恨岩石兽，它们夺去了我的家人，但我也害怕，它们太强大，随随便便就能把人撕碎。你明白吗？”拿非看着朱莉，脸上满是痛苦“这种即憎恨又害怕的心情。我想把它们全都消灭掉，但是我做不到，操纵原树能量的天赋只能动一动树枝和石头，根本对它们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你们才想要我们的科技。”
“对，这是原因，至少是我的原因。我以为我很憎恨他们。但是当我们在巢穴里时，你和那些家伙战斗，我本来也可以帮忙，但我就是害怕，就是动不了，脑袋里一直重复着幻想自己成为食物的场景，我才明白原来在我心中害怕比怨恨多得多。如果当时装备在我身上那我们俩现在都死了。”
这番话让朱莉也很难受，她知道岩石兽是多么具有威胁性的存在，不过说实在的，还真没有亲眼见过它们把别人生吞活剥的场面。那一定非常恐怖，会在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拿非在巢穴里的表现的确称不上好，但他最终没有放弃，还是带着受伤的朱莉来到这里，并细心地为她治疗，使朱莉不得不为他感动。从而惊讶地发现在感动和同情交织在一起时，内心伸出竟然产生一股难以名状的柔软的感觉。
她伸出手。
“你可以握住我的手。”
拿非盯着小小的手心看了一会，伸出自己的，两人紧握在一起，在手心里传递着使人坚强的力量。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时刻，两人中的其中一人给另一个人带去心灵上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