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伊诺斯成立的这二十年来,人类还从来没有出动如此规模的军事力量。那一段时间里他们需要面对的敌人是岩石兽,需要出动的兵力仅仅是一到两支机动装甲部队,但今天他们出动了一架大型运输机和一架货运机,上面不但装有另一只机动装甲部队,还有两个排的普通步兵。
这些战士在泰丝的小队出发时就已经整装待发,准备接收出动的命令。他们虽然一直在接受训练但却从来没有出动的机会,毕竟没有战争的时候对手是岩石兽,一个装备机动装甲的小队可以在优秀的配合下无伤解决敌人,而这些装备落后的普通士兵去哪也只会送人头,司令部不会让他们做无意义的牺牲。
但现在战争来了,被那颗炸弹所引燃的硝烟一直弥漫在他们中间,使人每一分每一秒都能闻到战争一触即发的味道。作战命令一下来,这些战士们气势汹汹地走上运输机,他们终于有了展示自身实力的机会。
运输机的声音在树林上空轰隆作响,它像一只展开双翼的怪兽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当安奈抬起头来,看见这个庞然大物出现在视野中时场面非常壮观。
它降落在被清理出来的一片空地里,此前载着安奈来的小型运输机在它旁边就像个孩子。
运输机舱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七个身穿机甲的战斗队员,他们来到安奈身边,为首的高大男子敬个军礼,安奈回礼。
“联合防卫军第六机动战队队长,威尔斯。”
“联合防卫军第八机动战队,田边安奈,多谢你们赶来救援。”
他们之前见过面,只是还从来没有在通一次行动中合作过。
“在前方侦查的人更加重要,你们辛苦了,我已经收到消息,你们成功地找到了古恩人的老巢,真是大功劳一件。”
“和功劳相比我们更关心失踪的队友,有带搜寻部队来吗?”
“当然,我们带来了两个排,他们中会分出两个携带搜寻设备的班去寻找你们的成员,另外的人将会和我们一起参与攻打古恩人老巢的行动。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将我的战队分成两拨人,我自己带一队进入通道和泰丝汇合,剩下的和步兵们一起,靠那玩意从他们头顶发起突袭。”
他用下巴指了指随后降落的货运机。
“那里面装有两个钻头,可以直接把地面打通,一旦我们确定古恩人的确切位置就可以开始行动,不过要先和泰丝汇合,在通道里堵着路,以防他们又逃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去。所以现在我要和泰丝通话,请把通话权限给我。”
“没问题。”
安奈在自己的微型电脑上按下授权键,帮助威尔斯连通和泰丝的通话线路。
“可以了。”
“谢谢。泰丝,这里是第六机动战队,听到请回复。”
“收到,威尔斯,这里是泰丝,你来得真快。”
“机动战队都不是会误时的人,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他们很混乱,看来星言和朱莉两人给他们制造的麻烦不小,所以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我还没被发现。不过他们人数不少,希望你带来的人也足够多。”
“两个排,去掉搜寻作业的两个班还剩下40人,不过有我们在,总人数得算一个连。”
“一个全副武装的连,对方是不开化的原始人,很好。但我和周薇两人分别守在两个地方,你们也得分头行动。”
“那边是大头?”
“我这里。”
“那好办,我会派人去和周薇汇合,再带上足够的炸药让她们把那条路堵上,保证另一边发生战斗的时候那里的人不会冒出来搅混水。我现在需要你们的确切位置信息来判断深度,好确认钻头能帮多大的忙。”
“给你了。”
泰丝传送一个位置信息,同时把洞窟照片发过来。威尔斯在一个立体地形图上标注出泰丝的位置和洞窟的大致形状。
“通道在地下两百米,从洞顶到地面不过是薄薄的一层,OK,我知道了,待会见。”
威尔斯关闭通讯,像先前安排的那样把队伍分成两部分,跟着他走的有三个人,另外三个回到运输机上。同时从运输机上下来二十个背着各种装备的士兵分散到树林里面去,然后运输机舱门关闭,两架飞机轰隆隆地飞上天空。
“你们要做什么?打算破坏我们的家吗!”
被安奈看守着的古恩人惊慌大叫,看着这些装备精良的战斗门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心中无法按耐的焦急全部显现在脸上。
“哦,对了,我都没发现还有你们在。”威尔斯蹲下来,抓住对方的下巴,对方的恐惧让他笑得很开心。“让你们在这里看着家园被毁的确是太不近人情,待会让人把你们关在运输机里,你就看不到,也听不见了。”
“如果你们把洞窟弄塌那么所有的人都会受伤,那里面还有普通民众,放过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
“没有人是无辜的,在你们制造那颗炸弹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们都企图伤害对方,不过你失败了,而我必将成功。”
*****
拿非在门前的过道上站着,他终于有机会闲下来和邻居吉欧一起喝杯酒,谈一谈从人类城市活着回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但这是吉欧想谈的,而拿非只想用酒苦涩的味道和酒精用上脑袋的感觉麻痹自己。
朱莉走了,这件事本来就让拿非心中感觉被掏空了一块,而她还折返回来带走了时星言,使得大长老和军队里的人乱成一团。站在家门口,拿非可以把下面的情况看个明明白白。但不管他们怎么忙,像那非这样的人也只能待在家门口瞪着一双眼睛干看着。他们需要的是士兵,只有士兵才具备搜寻和战斗的能力,而拿非什么都做不到,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再商量些什么,不过能从他们反反复复的行为中猜到其中的意义。
从今天早上起来到现在他已经看见很多士兵装扮拿着武器的人在帐篷群中来来回回,那些人就是在向大长老报告最新的搜索情况。
没有找到,然后被同骂一顿,继续回去换个方向寻找,回来汇报同样的消息再被骂一顿。可他们不得不在继续固定的时间里把进展汇报上来,这会让大长老觉得自己收到的消息非常多,非常丰富,也许运气一好就能听见一次有用的汇报。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没有就是没有,不管听多少次就不会有。
再等上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然后停止搜寻。
突然拿非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转过头,发现吉欧正对着自己举起酒杯。
“叫你那么多次都不回答,在想什么呢?”
“在想他们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
“你说那个?”吉欧指着一个刚从帐篷里跑出来的士兵“我看难,多半是找不到的。”
吉欧自说自话地邀拿非碰了个杯,拿非跟着他喝一口,苦味瞬间侵袭了味蕾,那一瞬间他的意识被刺激得清醒了一点,但很快一股温热的感觉就涌上来,脑袋变得晕晕乎乎的。
朱莉肯定已经走了。他有些难受地想道。自己是亲自感受过那身装甲的行动力的,知道她在全速飞行的情况下即使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也非常快,不管这些士兵怎么追都不可能追上。他们自己肯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期望的是朱莉会迷路,然后误打误撞地被他们撞见,然而重要的是,朱莉不会迷路,她有地图。
一想到这件事拿非就觉得胃里拧着疼,地图是他交给朱莉的,为了让朱莉顺利地去到地面。他认为这是自己该做的事情,是为自己无法亲自送她回到地面去的补偿,所以给出地图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还觉得一身轻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朱莉竟然会绕回来把时星言带走。
没错,她是绕回来的,而不是原路返回,拿非十分确信。当朱莉离开之后他继续在通道里面待着,背靠在墙壁上,不走也不动,只是抬头看着昏暗的洞顶,不时地看看洞穴深处。
为什么会那么做,拿非自己也不清楚,在那个时候他不认为对方会继续待在这里,但内心深处却在期待着能再听见她叫一声“小哥”。那个带有玩弄意味的词语,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里,就连酒精的作用也带不走,反而是愈发清晰。
肩膀又被撞一下,这次吉欧有点不满。
“你有走神了,是在想娜依吧?”
“是的。”拿非回答,虽然刚才并没有真的在想她“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是否安全。”
吉欧沉重地叹一口气,喝一大口闷酒。
“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孩子,她肯定凶多吉少,毕竟她是科研队的领队,人类肯定不会放过她。要我说,娜依就是太相信那人类女孩,应该多派几个人轮流盯着她,对她严加看管。还有为什么娜依会带人追出去?她又不是士兵。”
“大概她也认为自己有责任吧。”
其实这话说出来拿非自己觉得很亏心,他认为自己是最没有资格说娜依应该去承担责任的人,要说到责任的话,自己才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
娜依把俘虏带回来,还带来了一套完好的装备,她没有隐瞒任何东西,而是把所有的发现都作出汇报,是个大功臣。但是自己却在有所隐瞒的情况下把朱莉带进来,是因为私心,埋下演变成现在这个情况的隐患,还让娜依深陷险境,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她是科研队队长,她不在研究就没法进行,自己才能得到一段并不令人开心的假期。
另外,没有承认的勇气,这是令拿非最难受的一点。不敢站出去向大长老承认错误,不敢对任何人坦诚是自己把朱莉带进来的。是因为害怕惩罚,肯定的,但更多的是因为羞愧,身为古恩人却对人类产生感情而羞愧,特别是在那人类造成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若是让别人知道,那还不如自己用刀抹了脖子。
现在拿非最期望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娜依赶快回来。至于朱莉,走就走吧。她是肯定要走的,就算带上时星言也无所谓,那女孩留在这里本身没什么用,只要还有一套完整的装备在就好。这样一来大长老也会死心,不会再派人去追查朱莉和时星言的下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两方受到的伤害也不多,自己也就可以稍微安心一点把事情继续隐瞒下去。
所以一定要活着回来啊,娜依,千万不能有事。
拿非又喝一口酒,酒的刺激对他而言已经不如一开始那么强烈,喉咙里的火辣感仿佛远在天边。
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上掉下来,拿非拍了拍头发和肩膀,掸掉一些泥土灰尘。住在洞穴里面就偶尔会发生这种事,之前还有人被落石砸伤接受紧急治疗的。
“真想住到地面上去。”
拿非一边抱怨一边往旁边走,突然一块更大的时候砸在身边,他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弯下腰跑开。定神之后看见那块比人还大的石头立在那里,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一只手从坑里伸出来,酒杯掉落在旁边,酒和被子碎片撒了一地。
吉欧!
拿非酒醒大半,匆忙跑过去,但吉欧已经死了,鲜血从石头下面蔓延开来,血还是热的,那只手却在渐渐失去温度。
拿非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压在石头下的好友,几秒钟之前他们还在聊天,拿非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地听他说话,根本就不知道这会是最后一次和他说话的机会。
但拿非没有时间去伤心,石头还在继续向下落,并且同时落下的越来越多,很多地方都响起尖叫声。
又一块石头砸在拿非身旁,他被震倒在地,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看见一个巨大的钻头出现在洞顶。
那是什么?
此刻的他被震惊和恐惧支配着,完全没有想到钻头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直到它上升离开那里,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洞口,几个人从洞口上面飞下来,更多的人顺着垂下来的绳子往下滑的时候拿非才意识到部落遭到了入侵。
“你应该会守信的,我感觉,对吧?”
“我会的。”
他脑海中又出现朱莉的脸,她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嘴里立下承诺。
她说过她会守信,她不会带着人类打回来。
当时拿非相信了,他宁愿去相信,强迫自己去相信,因为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可能发生的后果而放弃帮助那个女人。
但现在“可能的后果”发生了,人类来到这里,吉欧死了,还有更多的人正在死亡。拿非颤抖着站起来,火焰在燃烧,火光照亮洞里的每一个区域,他从未看见这个洞窟这么明亮,同时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朱莉......”
拿非低声叫着朱莉的名字,突然心中涌起无限的悲愤,化作嘶哑的怒吼。
“朱莉!”
最终却淹没在尖叫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