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真像娜依说的那样，下一个星期第三次体检来了，而且名单真的只有星言一个人。
星言忧心忡忡地走在医疗室外面的走廊上，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娜依的话。
“你将会成为下一个试验品。”
难道自己真的要被当成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了吗？自从上次和娜依说过话以来这个担忧就一直存在于星言的大脑中，只是处于比较低的一个状态，而第三次体检通知一下来星言的担忧数值就蹭地一下涨高了。远远超过正常状态，让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但并不一定是这样。星言在心里告诫自己。虽然弄不懂司令部长官们的真实想法，可星言还是愿意相信他们是为自己的健康着想而不是为了研究出某些成果，因为体检的数值总是不正常，这件事情一定引起了上面人的注意，才要反复地安排新的检查，至少在目前看来这一切还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在之前的检查过后，其他那些指标不正常的人都被医生开了药方，要么是立刻接受治疗，可自己却还要接受第三次检查，岂不是说明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严重到连续两次检查都无法给出治疗方法的程度？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难道以后将面对的是长时间的病床生活？就像那些重症患者只能躺在病床上受人照顾勉强维持生活。
一想到这里星言的担忧就又转向另一个方向，但是担忧的程度却不减反增，以至于都没发现自己来到医疗室门口，也没注意到医生正拿着医疗物品走进去，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啊，对不起！”
当视线中突然冒出一双脚时星言才意识到面前有人，连忙后退一步给对方让位置。
医生对星言笑了笑，从她让开的地方跨步走进医疗室，星言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觉得要是憋在心里不说的话可能会把自己给憋疯，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听听医生怎么说。
“那个......医生，我是治不了了吗？”
医生刚把东西放下，听见星言的话扑哧医生笑出来。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别人都有治疗方案，就我一个人还在接受检查，我就在想你们是不是已经拿我的病没办法了，我要不要搬到这里来度过余生。”
医生笑得更欢。
“的确现在是没有查出确切的原因，你的很多指标都高于常人，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不只是要住院，基本上该火化了。”听到这话星言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医生继续说道“但你不用太担心，虽然它们不在正常范围内，但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们会对你的生命造成危害，最好的证据就是你现在还能正常生活，参加训练，一点也没表现出病入膏肓的模样。所以我们猜想，原树能量改变你的身体的同时也让你的身体渐渐地适应了它的存在，我们无法确定的是它是否具有副作用，副作用有多大，还有，现在究竟是属于潜伏期还是永远都不会爆发。如果是潜伏期的话就得提早发现然后做好预防，查清楚这件事对你是很重要的，对你的队友们也很重要，你之前爆发出来的力量太强大，又不稳定。毕竟战斗的时候要尽量排除一切危险因素，否则大家都会陷入险境，你认为呢？”
医生的这番话并没有解决实质性的问题，但星言听了之后安心不少。
很明显娜依的忠告是多虑了，他们是在为自己着想，替自己解决问题，也是为了第八机动战队，自己必须要接受。
*****
傍晚时分，副司令达利安又在司令办公室与总司令碰头，他带来了最新的情况汇报，又是厚厚的一叠文件。总司令缓慢地翻动它们，仔细看着上面的信息，希望不放过任何一句有用的话，这期间达利安默不作声地等候。
但当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完最后一行字的时候她无奈地叹口气，把它们放在桌面上，闭上眼睛揉着鼻梁骨。
“他们检查得很仔细，报告也很详细，但我只看见更多的问题，没有任何一行字是对问题的解答和说明。”
“他们找不出答案，根据现在所知的知识不能解答发生在时星言身上的事，只是表明她的确和别人不同。”
“她和别人不同，这件事早就知道了，虽然这个报告里说的更加详细，提到基因序列，但它究竟是什么原理，能不能运用在其他人身上？”
“这就是还没能解决的问题。”
“但你有解决方法对吧？否则这堆资料看起来就是没用的废纸，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拿它们来惹我生气，别卖关子了，你脑袋里面在想什么？”
总司令显得有些急切，她双手不耐烦地交叉在胸前。
“我是在想，该让娜依发挥她真正的作用了。”
“娜依？”
总司令的表情一时间陷入疑惑，过一会她才想起来达利安说的是谁。
“你说被我们抓来的古恩人？”
“是以科学援助的名义住进来的，虽然事实是另外一回事，但我们还是需要她来解答一些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之前以她为对象的研究同样只是在发现问题，但那是我们的研究人员自己行为造成的结果，对时星言的检测也是，她们的努力已经到头了，所以我想，也许应该让娜依以研究者而不是实验素材的身份加入进来，从她的角度来看，可能会发现一些我们的人注意不到的重要信息。”
总司令仔细思考着达利安的话。
“她现在在做什么？”
“对她的研究结束之后我就让她去废品回收站检修装备，我听说机动战队队员们在下水道里遇见的机械怪物就是她制造的，我很好奇她对原树能量的操纵能力可以到什么程度，所以就让她去和废弃的装备作伴。”
“然后呢？她做出了什么？”
“几件小东西，基本没什么用，她不能把坏掉的装备完全还原出原来的功能，只是把它们拼起来。”
“意义何在？”
“意义就在于她能让它们重新动起来。好比一个废弃的手甲，上面安装有一个微型电脑，同样是以原树能量为动力，但她不能让微型电脑重启，只能把手甲作为一条机械手臂，让它抓东西或者拿武器射击，而且还不怎么灵活。我们的机动战士可以做得更好，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让她再待在那里做一些没用的机械玩具根本没意义，我建议让她加入我们的研究队伍，协助研究员完成对时星言的检查。”
“这样做的风险你考虑到了吗？”
“唯一的风险就是她可能会知道一些重要的研究信息，但是没关系，即使她知道也无所谓，她不能传到外面去，凭她一个人也无法做出什么大动作。我们的人会一直在旁边监视，保证她老实地完成被交付的任务而不会惹出一点麻烦。”
“备用措施准备好了吗？”
“一切万全，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用得上，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只是让娜依最大限度地发挥她的作用。”
总司令点点头，把资料退还给他。
“去做吧，不用太着急得出成果，我希望一切平稳进行。”
“听你的。”
*****
然后娜依就真的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研究员的胸牌走进研究室。她又看见纯净到令人心脏狂跳的房间，还有一排排的研究仪器。它们和给她扎针的机器不一样，但经过许多次让人头皮发麻的经历之后对这各种仪器的恐惧感已经烙印在心中，娜依又能感觉到无数的针头往自己身体里钻的刺痛感。
娜依深呼吸，调整好心态往里面走，那里有一群同她一样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她们听见脚步声往娜依这边瞥了一眼，很多人不动声色，在此之前她们就已经被告知娜依会来，但还是有一两个人没掩饰好心中的讶异和不安。
娜依知道这些人不喜欢自己，而娜依也不喜欢她们。在作为研究素材供这些人摆弄的时候她们把她当成工具，娜依自己也可以这么做，把自己和这些人分割开来，当成无法交流的物品，不用去思考和她们接触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同时作为研究者就不一样了，她们必须要交流，必须要和彼此说话。一旦面对面地站在一起说些什么，原本可以不动声色隐藏的东西就会暴露出来，让两方都很尴尬。
那两个神色不对的人与娜依对视之后很快就埋头去干自己的事情，另一个人走到娜依身边向她伸出手。
“我是这次体检的负责人，吴青璃，我们之前见过的，希望你还没忘。”
“当然记得。”
娜依握住对方的手，她当然会记得，吴青璃就是第一个操纵仪器把针头插进她身体里的人。那时吴青璃表现出一副专注于工作的样子，并没有让人觉得她在检查一个人的身体状况，而完全是在对待一件物品，也就是从她开始娜依才学着把别人也当成物品对待。
但现在吴青璃笑得如沐春风，她真的把娜依当成同事，向娜依微笑并和娜依握手，虽然做的只是表面功夫，娜依却发觉她的手并没有在颤抖。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吴青璃向娜依一一介绍了研究室里的成员，娜依并没有刻意去记住她们的样貌和名字，反正一离开这里她们和娜依之间的那道高墙又会构筑起来，她们两方谁也不希望在研究室之外的地方碰见彼此。
娜依更专注于吴青璃对研究仪器的介绍，这些仪器本身才是最值得关注的东西，虽然的确是有心理阴影，但了解它们的功能以及能做到的事情时娜依还是会被深深地吸引住。
最后吴青璃把娜依带到一幅立体图像前，她看见纠缠在一起的曲线线条条和更在中间的横线。
“这是基因链的立体影像，我们分析了时星言的基因链和普通人的基因链，将二者做个对比之后发现这些差异。”
吴青璃按下仪器上的一个按钮，另一条基因链显现出来。
“这是时星言的基因链，而这个是普通人类的。”吴青璃的手指指在最初出现在娜依视线中的基因链上“普通人类的基因链是双螺旋形状，两条双核苷酸链相互缠绕，在中间连接它们的是磷酸二酯键。时星言的基因链大体上也是这种构成，但她的双螺旋更大一些，其中一些磷酸二酯键被修改了，A碱基与T碱基的数量不相等，而G和C碱基比原来的数量高了一倍。这些微小的变化本来应该让时星言生活无法自理，但现在她却好好地活着，比谁都有精神。”
吴青璃口中的医学名词说得娜依一头雾水，她不明白基因链和双螺旋是什么，光是听到这些名字就需要花一段时间去理解。但从两条基因链的对比图像上娜依能看得出来时星言的基因与普通人的不同，不同的地方已经被高亮的绿色标注出来，而普通人的基因成像是完全的蓝色。
“这表明她已经变得和你们不一样了是吗？”
“没错，原树能量进入她身体里，改变了她体内的碱基构成方式。另外，在之前的分析中我们发现原树能量本身也具有独特的碱基构成方式，星言被改变之后和它更加契合，大概就是她可以操纵原树能量的原因。然后，这是你的基因链。”
吴青璃又调出第三个双螺旋图像，这次的绿色高亮部分更多。
“你的基因链中几乎都是和原树能量契合的碱基，由这些碱基构成的核苷酸使你们的基因链与人类的大不一样。虽然依然是双螺旋，但螺旋更大也更加复杂，星言受到的改变正把她的基因向你的方向转变。”
“你是说她会渐渐变成古恩人？”
“理论上是这样，如果她受到更多原树能量的影响的话，但是这件事还不确定，因为改变已经停止扩散，它基本已经维持在现在的状态。时星言的变化没有在外表表现出来，顶多算四分之一个古恩人，本体依然是人类。”
“就算只是四分之一个古恩人，她所激发出来的力量也比我们强大很多。”
“这是之后需要研究的一个问题，或许每个人的天赋不同，也可能是你们还没有完全挖掘出自身的潜力，但现在我们要搞清楚的是这种改变为什么会发生，和她一起被能量洪流冲走的还有朱莉，为什么朱莉就没事。”
“朱莉没事吗？”
“严格地说，她的身体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但是没有星言这么严重。星言的改变在基因链上，是本质上的变化，而且据现有的情报来看，改变时不可逆的，与她比起来朱莉就算是没事了。”
娜依紧盯着这三条基因链图像，它们缓慢地旋转着，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很难将这几个螺旋与某个特定的人联系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原来是由这种东西构成的。
但联系确实存在，这就是科研成果，探索人类身体中的奥秘，然后把这些有趣又神秘的东西记载下来，呈现在世人眼前。
原树能量也同样是有趣又神秘的东西，它是构成古恩人基因链的一部分，然后又改变了时星言的基因链，使她的基因向古恩人靠近。
原树能量究竟是什么东西？
娜依脑袋里不禁冒出这个问题。
最直观地解释，它是地下树群的树皮下蕴藏的汁液，是一种树汁。但对于古恩人来说它就不仅仅是树汁那么简单了，它可以促进植物快速生长，也可以推动岩石改变它的形状和位置。古恩人的身体特质让他们可以亲手控制这一切，而原因就是原树能量存在于基因链中。
思考良久，娜依说道：
“我在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在很久前，我们的祖先利用原树能量创造一批巨大生物来当做劳力的事情。”
“当然知道，那些怪物后来反抗毁掉你们的文明，就是现在我们对抗的岩石兽，从那以后古恩人才躲在地下生活，这些话题都传遍了。大家都在说你们胆子真大，敢用个头比自己大那么多的东西干苦力，也有一些在惊叹你们的能力，至少现在我们还做不出这种事。”
“其实看过你展现出来的这些东西之后，再仔细思考一下，我觉得功劳应该不完全归咎于我的祖先，大概是因为原树能量原本就拥有与生命相融合的能力。”
吴青璃脸上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
“说下去。”
“其实一开始创造的岩石兽并不是生物，祖先们只是把巨大的岩石加上一些其他的东西靠原树能量连接在一起，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就和我先前在下水道里造出的机械怪物一样，是没有意识没有自主性的工具，只知道听从主人的命令行事。但随着时间流逝，它们渐渐地进化出了自我意识，虽然只有野兽的原始欲望，但已经比冰冷的工具高级多了。星言也曾经提醒过我，说我创造出的机械怪物总有一天也会进化出自我意识然后反咬一口，虽然我不害怕，但并不是觉得它不可能发生。”
“你觉得原树能量具有让工具进化出意识的能力？这么说我们的机动装甲有朝一日也可能自己动起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我认为原树能量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力，当我们把它附加到工具上时它就在潜移默化地改变那些工具，慢慢地使它们成为生物。而当它进入其他生物身体里，它也改变了生物的基因，但却没有破坏它，而是选择共生，像现在星言的状态。”
“就像病毒一样。”
“对，但并没有病毒所产生的副作用，相反地，适应了原树能量之后星言反而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
“如果它是共生体，并且会提供强大的生命力，那么它就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吴青璃的语气瞬间充满期待，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但这一切都是猜想，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它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万能，像时星言这样的案例只有她一个，而现在也不能跑出去抓一只岩石兽来研究，更何况自它们从工具变成生物已经过去那么久，究竟是不是原树能量导致它们的进化也无从考究。”
“从岩石兽身上可能找不到答案，但我前几天在装备回收站那里也做了几个类似的东西，我们可以拿其中一个来研究看看。”
第一次，娜依在一群人类研究员中间显露出自信，吴青璃则因为她的这个提议激动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