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依说要创造一个生命的提议没那么快就实行，吴青璃要先把这个提议汇报上去，得到允许之后才能继续。
毕竟创造生命和普通的实验不同。虽然传宗接代是所有生物的天职，只要一个物种想存活下去就必须不断地创造生命，但两性之间的交合是符合自然规律的，而在实验室里用科技手段创造生命却是另外一回事。
所谓的生物复制技术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被发现并有成功的案例，但使用范围仅仅局限于某些动物，始终没有被应用于人类身上，就是因为人类是具有高智慧的生物。人类不但会考虑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的生活需要，更重要的是还会思考伦理与道德这些哲学问题，大多数人类富有同情心，尊重人权，因此他们认为即使是克隆人也拥有人权，同样拥有属于自己的人格。
当一个人的基因被提取出来之后创造出另一个人，那么被创造出来的这个人该定义为谁，又该得到怎样的对待，他的家人是否应该接受他。种种问题接踵而至，在思想上取得重大成就的人们围绕着这些问题激烈争论很多年，最终得出的结论——禁止在人类身上使用克隆技术。
但是古恩人似乎没有这种顾虑，当娜依了解到吴青璃的研究瓶颈时，立刻想到的就是创造出新的研究案例，就像她的祖先在劳力不足时想到创造一些会听从主人命令的巨型怪物来做苦力一样。这种选择类似于之前一段时间的人类，他们希望通过智能AI化的机器人辅助生产与生活，当时AI发展处于前所未有的高度，但人类突然在这条道路上停下脚步，或者说转了个弯向另一个方向去发展，原因同样是对人格和人权的讨论。
如果机器人拥有了自我意识，在精神层面上成为了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还能像从前对待工具那样去对待它们吗？它们的生活需求是否应该去满足，要不要把它们当成社会中的一员和人类共存？更重要的是，当机器人成为人时，它们还愿不愿意和人类共存。
所以继续向更高层面发展的计划被立刻叫停，时至今日AI的思维能力也仅停留在精确运算的程度，没有任何AI产生过“情感”的案例。
这些禁止条例全都出于对人权和人伦的考量，人类在这一方面的确比古恩人思考得要多，所以当娜依知道自己的提议可能不会被采用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很失落。这是探究原树能量本源的好机会，是在科技领域上的重大发现，只有白痴才不会同意。
然而当司令部的回复传到吴青璃的微型电脑上时，上面写着这样的一段话：
“司令部不主张任何将生物复制技术应用于人类身上的实验项目，如有违反相关规定的行为皆为个人行为，若造成严重后果将严格追究当事人责任。”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不同意呗？”
吴青璃把这段话读出来给娜依听，娜依仔细揣摩出来就是两个字“不行”。
“想不到那些人这么古板，真是让人泄劲。”
“不，并没有到那种程度。”吴青璃抬起手打断娜依的话“这上面并没有明说不能做，只不过是限定了条件。”
“条件？”
“你看这里‘将生物复制技术应用于人类身上’，的确条例里也是有这么一条规定，但明确的目标是人类，只要我们的实验对象不是人类就行了。”
“那还有什么意义，你的研究目的不就是了解原树能量和人类能融合到什么程度，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如果我们不复制出一个人类来还怎么观察，阿猫阿狗可不一样。”
“我们可以做一个不完全是人类的生命体，只是观察原树能量和人体的融合，没必要等他成长起来之后再和原树能量接触，原树能量可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存在。你看，我之前提取了你和时星言的基因，如果我们利用这两种基因链来创造一个生命，那他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它是人类和古恩人的混血儿，条例里是明确说明不能用人类来做实验，可没说不能用外星人混血儿来做实验，即使是司令部也不能用还没颁布的条例来处罚我们。”
“你这算是钻空子吗？”
“差不多吧，而且司令部的信息上说‘若是造成严重后果将追究责任’，那么我们只要隐瞒好，对谁都不说，然后保证实验过程不出问题，就没人会来管这件事。等到成果一出，上面的人就不会在意是怎么得到的，我们只要把成果摆出去就会成为历史上名流千古的人物。”
“你好像对载入史册这种事很上心啊。”
“那是当然，我们的寿命如此短暂，有那么事情等待着我们去发现，但实际上通过自己的努力能知晓的只是很少一部分。更多要去依赖前人的经验，所谓文明就是这么传承下来的，而科技正是文明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试想一下，当我们的后代在翻阅典籍查找资料的时候读到了我们的事迹，知道是有我们的贡献才探究出原树能量的本质，再凭借后代的智慧与创造力使那时的科技更上一层楼。虽然我们只存在于历史中的一环，但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为人类的科技进步做出贡献，这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吗？”
吴青璃此时的表情就像一个陷入恋爱中的疯狂少女不停地诉说着与自己仰慕的人有关的事情，憧憬着两人美好的未来。
娜依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想到吴青璃居然把科学研究当成一种浪漫。
“从你这种爱钻空子的行为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追求浪漫的人。”
“有时候生活就是会充满刺激，让你觉得在悬崖上面走钢丝，但是走过这样的路到达的终点才更有意义，这也是浪漫的一种。”
*****
创造新生命的项目马上就开始，吴青璃找来一个透明的培养容器，在里面注入营养液，融合娜依和时星言的基因，然后耐心地观察和等待着。
等待的时间相当难熬，但是整个过程却出乎意料地短暂，她们发现从胚胎形成胎儿的速度非常快，至少是人类自然孕育速度的六倍。没用上几天时间，透过容器的玻璃壁就能看见一个小小的人的形状。
“太不可思议了。”她忍不住惊叹“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这是人类诞生的方式，但在原树能量的干涉下居然能这么快地形成胎儿，这个过程本来至少需要八个星期的。”
“而现在才过去一个星期。”
娜依在旁边补充到，这个长得类似与人的东西还没有完全变成人的模样，它很小，一只手就能拿得住，在营养液模拟出来的羊水中悬浮着一动不动。
“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进行试验观察，也就能更快地得出成果。”
“当然能快一点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最快也要一个月以后吧。”
“差不多，也许等到胎儿得更大一些它就能更快地吸收营养，很可能用不到一个月，原树能量的潜力可是无穷的。”
吴青璃两只手掌按在玻璃壁上，她那模样已经等不及要开始探求观察结果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就要快一点制定研究计划，这是完全属于我们的研究素材，得仔细想想如何才能使从他那里得到的成果最大化，我们赢需要稳步推进的步骤。”
“没错，必须要开始想了，我的天，完全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得面临这个问题。”
吴青璃既兴奋又紧张，说话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娜依当然也很兴奋，但她更会克制自己，或者说兴奋度没有达到和吴青璃一样的程度，只是双手抱在胸前，观察着幼小的胎儿，仿佛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见它的变化，看见它在一点一点长大。
但是没有，胎儿还是那么幼小，它的成长不是过去的几秒钟之内就能用眼睛捕捉到的。娜依只是觉得很奇妙，她从来没有在胎儿出生之前看过他们的样子，也许过去的古恩人曾经发展过类似的技术，但现在的族群里根本不可能去思考那种事，族人更在乎的是人出生之后该怎么活下去，没有闲暇的功夫去思考出生之前怎么样。
但现在娜依就亲眼见证着，一个活生生的胎儿在面前，刚刚形成，是出生之前的模样，甚至感觉不到它的活力。但它就在那，眼见为实，却又没有实感，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这算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孩子吗？”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问题，不经意间就说了出来，正在苦思冥想研究过程的吴青璃被打断，停下来回答娜依的话。
“是我们培养出来的，不过确切地说是你和时星言的孩子。”
“什么？”
娜依根本就没有期待得到回答，更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这个胎儿的形成融合的是你和时星言的基因，再加上我们另外注入的原树能量，它实际上是个人类和古恩人的混血儿，而混的就是你们两人的血。虽然是在这科研室的培养容器中长大的，但追根溯源是你和时星言的孩子。顺带问一句，你生过孩子吗？”
“额，没有。”
“那这就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体会到当妈妈的感觉了吗？”
吴青璃笑得很诡异，娜依觉得她在耍自己。
“如果把它培养起来的你会有那种感觉的话，可能我也会有。”
“我可不会。”吴青璃否认得很干脆“不管它是否和我有血缘关系，我都不会把出生在培养皿里面的生物当成孩子。必须由自身孕育，体会过怀孕的辛苦之后把孩子生下来的人才是母亲，无论实验室里诞生的是什么都是研究素材，你必须确认这一点之后才能继续研究下去，可别稀里糊涂地带入什么感情，就算是时星言也不会承认的。”
她不会吗？娜依思考了一阵子，然后认为可能是不会。星言本身就是个女孩，她还没有成长到可以做别人的妈妈的程度，这个时候突然告诉她有个孩子她可能会当场疯掉。
当然这件事也不会向她说，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因为这是一场秘密实验，无论算不算谁的孩子都不能向外透露。
只是星言得知这件事后的表情是可以期待一下，虽然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是有点可惜。
“你倒是想的很明白。”
“必须要明白，外人都说我们搞科研的是死脑筋，整天就知道待在实验室里面对一堆仪器和素材，脑袋里想的都是数据和符号，连怎么当人都忘了。但做研究就是不能把自己当成个人，当我走进实验室里时我就和周围的器材一样，我们都在研究，只不过它们的任务是实验本身，而我要做的是分析和记录。而被研究的东西都是素材，我和它们之间只有研究者和素材的关系。那些不在这里的人就是因为太优柔寡断才只能被挡在外面，但无奈的是这面墙能挡得住他们的人却挡不住他们的影响，科学的脚步就是这么被阻碍的。”
现在娜依算是确定自己躺在这里面时大家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了，虽然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别人这么说心里还是梗得慌。
“你觉得我会把自己的感情带入进研究里来？”
“如果你之前没有做过这样的觉悟的话那很有可能，比如你刚才问的问题就很危险，它绝对不是孩子，你这么想就行了。”
“那只是一瞬间想起来的，不用这么在意。”
“在脑袋里想一想和做出来就是两码事，中间还有一个过程，说出来也和想不一样，下次再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就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想想我们的目标，你绝对无法从这个胎儿上找出自己的影子的。”
娜依盯着胎儿，发现它的确长得不像自己，它的皮肤比自己白得多，而且应该是头的地方没有长角。作为一个古恩人，额头上的角是一出生时就会有的。
它长的也不像星言，没有黑色头发和一副天真的模样。
但话说回来，现在的胎儿还是未完全成型阶段，成型之后也要成长一段时间才看得出来的长相，娜依也不清楚她头上的角到底是哪个阶段长出来的。
也许继续成长下去......
不，不会的。
娜依摇摇头，心里想到。
它谁也不像，不是任何人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