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我要那个!”

在市中心的一家甜品店里,一位身穿连帽衫的小女孩正拉扯着一位看起来只比她大十岁左右的少女的袖子,吵着要买玻璃柜里的一个水果布丁。

本来是很平常的孩子在撒娇,但在旁人看来应该是妹妹向姐姐撒娇,只是从女孩口中冒出的称呼令众人投去不一样的眼神。即使没有转头去看,星言也能感觉到那些眼神在戳着自己的后背,不由得浑身僵硬起来。

但她还是尽量摆出一副正常的模样,微笑着对店员说:

“那就麻烦你帮我拿一个水果布丁。”

“好的。”

“妈妈,那个好好看,也可以买吗?”

在店员俯身去拿星久看上的水果布丁时她又看中了一个插着一把小伞的奶油蛋糕,似乎这孩子没考虑到食量,而完全是从外表来挑选的。

“可以是可以,你要买什么都行,但别叫妈妈叫得那么大声。”

星言靠近星久耳边悄悄说,星久很不理解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妈妈就是妈妈呀。”

“这是因为......”

面对这样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根本不可能编出什么带有欺骗性的理由,但又不忍心说出会令人伤心的实话,星言发现自己陷入非常严重的情感危机中。

在知道星久被当做试验品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地把她救出来,在为了保护她而战的时候也可以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但为什么听她在别人面前叫自己妈妈就会觉得羞耻到令人难以接受的程度?

这就是身为人母的艰难,天下的母亲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去养育孩子的妈?

不不不,应该不是。

星言灵活的思维在一瞬间推翻自己前一秒的想法。

所谓身为人母是打从心底就认为自己是孩子的母亲,而且也的确是有那个事实存在,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个过程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在怀着孩子的过程中就已经有了自己身为母亲的意识,所以被叫妈妈只会感到开心,并不会有现在这么大心里压力。

但自己是没有那个过程的啊!对自己来说星久是突然间出现的孩子,就好比某天像往常一样走在大马路上突然间跑过来一个孩子叫你妈妈,然后还非接受不可,况且自己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就突然间有了孩子,这令人怎么接受得了?

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是因为在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太多完全让人静不下心来,现在回归到正常生活中,星言才突然发觉自己真正面临的问题,难道说日常生活中的战斗比身为机动士兵的战斗还要艰难吗?

思维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不停地在大脑中翻涌,被搅乱思绪的星言不知不觉间抓紧了脑袋两侧的头发,在外人看来是一副抓狂的模样。

“客人,请问这个也要吗?”

店员有些尴尬地问道,星久貌似察觉到星言不太正常,以为自己的要求会被拒绝,沮丧地低下头。

“如果妈妈不想买的话那就......那就......”

“买!”

星言赶在店员准备关上玻璃柜门前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在发现星久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时候之前脑袋里想的问题全都不重要了。

一个字,买!不管她要什么都买!

虽然店员被吓一跳,但还是秉承着超高的职业素养把奶油蛋糕也拿出来。

“一共五十元。”

星久瞬间变成笑脸接过两个甜点,星言则用手机支付了价款。

“谢谢惠顾,真是年轻的妈妈,保养得非常好呢。”

“咳,那是......谢、谢谢。”

无法解释,但听到别人这么说果然还是会肾上腺素激增。

星言迈着坚硬的步伐领着星久回到她们的座位上,此时娜依正泪流满面地吃着她那份华夫饼。

“呜呜呜,呜呜呜呜......”

豆大的眼泪不停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仔细看看,泪水已经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汇成一滩小水洼。

路过的店员看到这一幕震惊地停下来。

“客人,您还好吗?”

“我没事,呜呜呜,就是.....太好吃了,呜呜呜.....好甜。”

店员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看着娜依一口一口地吃掉叉子上的饼,一边称赞却一边摆出痛苦的表情流着眼泪。

“不用在意。”走到座位旁的星言解释道“她很少吃这种甜品,所以偶尔就会像这样情绪失控,没事的,你去忙吧。”

“那如果有需要就叫我。”

“好的。”

店员带着无法理解的表情离开,同时却有更多客人转头看向这边。

好了,现在彻底成为了这家店年度最奇怪客人。

星言默默地在心里放弃了一些东西,坐到座位上,从纸盒里扯出几张卫生纸递给娜依。

“好歹也擦一下吧,连桌子都被你给弄脏了。”

“因为双手都要用来吃东西啊,根本腾不出来。”

星言悠悠地叹一口气,帮她处理桌面上的泪渍,又替她擦干脸颊的泪水,感觉像是又多照顾了一个孩子一样。

不过星言很清楚内情,娜依表现得和小孩子一样是有原因的。她的眼睛还不适应带隐形眼镜,但是为了隐藏她的真实身份就必须把她与人类不同的的特点给掩盖起来。否则的话让其他人发现古恩人随意出现在市区是会引起骚乱的。

娜依头上的角已经用帽子遮住,就像星久把连帽衫的帽子戴在头上一样,她也戴了一顶鸭舌。然后就是人类不会有的红眼睛,为了遮盖住原本的颜色娜依和星久只能戴上黑色隐形眼镜以改变瞳色。

星久倒是对隐形眼镜不是很抵触,不过娜依就很可怜了,一直不习惯眼睛里面有东西的感觉。

“你也学学星久啊,都还是个小孩子也没像你这么夸张。”

“这是个人身体素质问题,呜呜呜,你只是没有带隐形眼镜而已,别在那边说风凉话,呜呜呜。”

“哦,真是幸运啊,我既没有近视眼睛也是正常人的颜色,别说隐形眼镜,根本连眼睛也没有必要戴。”

“太坏了,太坏了,呜呜呜。”

娜依咬牙切齿,对自己的遭遇感到非常不公。

“妈妈不难过,给你吃好吃的蛋糕。”

星久把还没来得及吃的蛋糕先给娜依吃第一口,想用这种方法让娜依停止哭泣,看来不光是个人身体素质顽强,在心理上也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

“真是个好孩子,妈妈没有在难过,呜呜呜,啊,但是蛋糕好好吃,呜呜呜。”

星言双手托腮看着两人的互动,嘴上说着要娜依像星久学习,但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是觉得很有趣。

这家甜品店正是星言的父亲曾经带她来的那一家,同时也是星言最喜爱的一家店。现在由她带着另外两人来,心中不由得冒出了与从前不同的想法。看着星久乖巧的样子就会去想象,爸爸曾经带着自己来的时候是否也是和自己这样有点不知所措但又非常开心的心情呢?

大概没有不知所措吧,毕竟在星言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流露出那样的情感,所以自己也得加油才行啊。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在看这边,用各种各样的表情,但不知不觉中先前的羞耻与困惑全都从星言的心中消失了。留下来的就只有一种平静又安稳的幸福感,不由得让人感慨最近真是发生了好多事。

直到现在星言都不敢相信自己反抗了司令部的决定和同为机动士兵的人战斗甚至还成为逃犯,尽管从各方面都能证明司令部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而后与威尔斯的战斗更是充满了奇幻色彩。她本以为自己在经历过古恩人巢穴的战斗之后就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大起大落,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难道说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也都不是最疯狂的吗?星言不禁在脑海中想起这个问题,因为照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发展,自己认为最疯狂的事情总是会被新出现的状况所取代,那么到底要发展到何时才算完呢?

星言不知道,但她隐隐觉得有娜依和星久所陪伴的日子里状况一定会越来越多,也许未来还会有很多困难等着她们去面对。

但那是未来的问题吧。

星言靠在椅子上,伸个懒腰,觉得浑身轻松。

至少此时此刻的快乐是真实存在的,尽管不清楚平静的时光还会存在多长时间。但是达利安兑现了他的承诺,让娜依和星久可以不用顾忌其他人生活在基地里,并且由他担保不会再有任何人打这两人的主意,那么应该能够持续一段时间。

而且在他的特许下,第八机动战队也离开监狱准备回到战斗岗位,在那之前她们将有几天短暂的休息时间。在这宝贵的几天时间里,星言不想再去思考其他问题,只求能够充分地体会一下家庭的温暖,像从前一样。

*****

视线中的景物正在慢慢下降,这表明自身的高度正在上升,而原本里自己很遥远的漂浮在天空中的白云与自己的距离似乎也在明显的缩短,星言下意识地握紧了身前的围栏。

“星言......坐在那里没问题吗?”

身后传来娜依战战兢兢的声音,本来在勉强压制恐惧心理的星言听到这种颤抖的声音也不由得揪心起来。

“没、没关系,毕竟也只有我才能坐在这个位置,我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却不经意地咽了口唾沫,仿佛要把慌乱也吞进肚子里面去。

其实内心在疯狂地哀嚎,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为什么非得要坐到过山车的第一排来。但其实星言并没有选择,因为这是星久的要求。

当星言决定好好地享受短暂的假期之后,就带着娜依和星久离开甜品店,来到附近的公园,星久立刻就被一阵阵尖叫声给吸引了。那群坐在天空中翱翔的火车里的人从她们头上的轨道经过,从那一刻起星久的眼神就再也没离开过过山车的轨道。

眼睛很尖的星言当然发现了这一点,二话没说就带着两人去排队买票,让星久如愿以偿地坐上了过山车。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要坐第一排,这个提议令两人汗颜,但谁也不忍心拒绝星久的要求,商量一番过后决定让飞行经验丰富的星言陪她做第一排,而娜依就和陌生人坐在第二排。

只是,所谓的飞行经验是在身穿机动装甲的状态下,经过长期的训练之后装甲就像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基本有它在就不会害怕。但把装甲脱下之后星言就变回了普通的女孩,怕高的女孩,心理承受能力有限的女孩,坐在过山车第一排会害怕到呼吸急促的女孩。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星言来到过山车铁轨的第一个高峰,手也从围栏上放下来抓着星久的小手,而这时星久还在兴奋地高呼。

来了来了!

星言爬升到最顶端,前方已经没有铁轨,可以毫无阻碍地将整个游乐园以及更远一点的高楼和街道尽收眼底。这时星言才意识到这过山车修得真高,真的就像是飞在空中一样。

然后。

嗖地一下,整节列车以极快的速度下落,强大的离心力将星言向后拉,但牢牢困住她身体的安全带却不留情面地把她按在座位上,带着她向下坠。迎面而来的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穿机动装甲在空中飞行的时候。

不,简直比那时候还要恐怖!

至少第一次训练还没出现急速下坠的情况,而面对此刻飞速接近的地面星言能做的只有紧绷身体,放声大喊。然而整列车上的人都在呐喊,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吹,星言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甚至连自己究竟有没有喊出来都不确定,也许只是在心中拼命狂叫而已。

终于下到坡底,这一次下坠让列车的速度变快起来,但还要爬上另一个高坡才能再一次体会到恐惧感,车上的人能有一点点缓冲时间。

星言想去确认两人的情况。星久的手一直被抓在星言手心中,她似乎陷入了一种超然状态,愣愣地盯着前方。

这应该算是还好的状态吧......

星言回头去看娜依,发现她脑袋偏向一边,手还伏在脑袋上,已经没了反应,随着列车运行一颠一颤。

居然晕了!

而且她的帽子就快要从头上掉下来,一边额头上的角已经露出来,只是旁边的人还沉浸在第一次下坡带来的激动情绪中没注意到。

从娜依的动作上看她在下坡的时候还记得用手捂住帽子,但在晕倒的情况下手已经扶不住了,星言只好扭过身体帮她把帽子按住。

“娜依,快醒醒!你的帽子要掉了!”

“哇!”

还没等到娜依的回答,星言旁边就传出突破天际的哭声。她震惊地转头看,星久已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明显刚才是被吓得很厉害,只是一瞬间陷入呆滞没表现出来而已,现在张大嘴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着。

“怎么这样,明明是你要坐第一排的!”

“哇啊啊啊!妈妈!恐怖,好恐怖!要掉下去!”

人没掉下去,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星言再着急也无法指责她。

“哦哦哦,没事,掉不下去的,不会掉下去的,抓紧妈妈的手就不怕哦。”

这时按着帽子的那一只手有感觉,娜依正恍惚地从昏睡中醒来,星言默默地松一口气。

“你可算醒了,我在这边要照顾星久,你自己按......”

星言话还没说完,娜依就瞪大双眼,下一刻又瘫软下去。同时比第一次下坠更强烈的坠落感袭来。

“慢着!怎么又晕!”

“哇,妈妈!”

“哦哦,没事别怕......娜依!”

没有反应。

列车从斜坡上滑下斜着进入另一个弧形轨道,星言被甩向右边,又突然被扔到左边,但却依然保持着一手抓住星久还要侧身帮娜依按住帽子的姿势,慌乱之中甚至都忘记了害怕。

然而她的眼角突然间撇到前方的列车轨道,是两个连续的螺旋轨道,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我的老天,哪个鬼才设计师弄出来的轨道,妈妈呀!”

*****

十分钟之后。

星言、娜依、星久三人颓废地瘫在长椅上。

星久一边吸鼻子一边抹着眼泪,已经不像在过山车上时那样大哭,看来是在慢慢恢复。娜依还是一副要死的模样躺在长椅上,脑袋枕着星言的腿,两眼变成漩涡状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得来。而星言呢,靠着椅背脑袋悬在椅背后方仰望天空,无限地放空自己。

就在不久之前她经历了人生第一次,估计也是最惨烈的一次过山车体验。

没错,第一次。从前虽然被爸爸带来游乐园,但是从来都没有要求过去做过山车,理由是它速度快,又高,看起来很恐怖。而今天体会过一次之后的确很恐怖,而且令人身心疲劳,虽然疲劳的一大半原因来自于通行的另外两人。

不过自己还真是一个乖孩子。

星言不禁在心中自夸。恩,一定要自夸一下才行。不会去要求玩很危险的项目,更不会在玩的时候反悔哇哇大哭。诶,自己真是为爸爸省了不少心,当时的爸爸应该是心怀感激的吧。

这么想着星言自己都要感动起来,甚至达到忍不住流泪的程度。

此时一辆过山车从头顶掠过,坐在上面的人的惊呼声传进耳朵里。

刚才自己也是那个样子吗?在旁人看来的确是很开心的样子啊,但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地体会到发出呐喊声时真正的心情呢?

只是简单地让这些问题在大脑中一闪而过,星言更加在意的是远高于轨道的天空,在那里漂浮的两朵白云正慢悠悠地变换着形状。

这就是人生吧。

看着它们缓慢漂浮的样子,星言觉得自己仿佛也变得轻盈,能飞上天空。

*****

半小时之后,三人已经恢复正常,走在游乐园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诶,真是恐怖,我还担心自己缓不过来,就要升天了。”

娜依一边走一边说,星言斜眼看她。

“你升天升得也太快了,我才是在夹缝中生存的那个人,竟然要照顾你们两个小孩子。”

“啊哈哈哈,抱歉,委实是没想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差,这下算是有自知之明了。不过说到底还是你们人类厉害,居然能想出这么有冲击性的娱乐方式,这不应该是要参加某种特别行动的人才需要进行的特殊训练项目吗?为什么会成为游乐设施啊?”

“就算你问我我也没法回答,这是生活在地球上那批人想出来的,也许古人的思想就是这么难以捉摸,而现代人的思维又不愿意打破禁锢。”

“总之咱们还是玩一下不那么刺激的游戏吧。”

“要看这个小祖宗愿不愿意喽。”

星言拍拍星久的小脑袋瓜,她已经完全从对过山车的恐惧中走了出来,那一双大眼睛又被周围各种新奇的东西所吸引。不过好在已经接受了教训,经过一个摇来摇去的船时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最终把两个大人带到娃娃机前。

“妈妈,我要那个。”

星久指着正对着两人的一个娃娃,绿色绒毛,又长又扁的脸,两个大眼睛在脸颊上方。

星言只看了一眼就无比嫌弃,这是什么鬼外星人玩偶。

“额,你确定要那个?”

“恩。”

无奈地叹口气,看来以后要帮星久改变一下审美观。

但是现在就先由着她吧,至少比过山车好一万倍。

星言去旁边的硬币机里换了零钱,她觉得十个硬币应该能够解决。然而最终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十连抓下去,玩偶只不过稍微移动了一下位置。

星言靠在娃娃机上怀疑人生。

“是呢,就是这样呢,即使是没有危险的娱乐设施也不会尽如人意,特别是娃娃机这种东西,与其要抓到还不如直接掏钱去买一个呢。”

“花钱买的话就没有游玩的感觉啦。”

娜依拿走星言的手机又换了几个硬币,然后把颓废的星言赶走,自己站在娃娃机前开始努力。

不到一分钟。

“出来了。”

“哇,谢谢妈妈!”

“为什么!”

星言难以置信地看着星久从娜依手中把长相奇怪的娃娃接过去,娜依对她一眨眼。

“偶尔也要让我努力为星久做点事情嘛。”

星言是很怀疑她所谓的努力究竟包含了哪种方法,不过既然星久很开心就不追究了吧。

星言轻叹一口气,跟上两人前进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