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响了，在房间另一边发出一阵古怪的旋律，像得了失心疯的人一样在大喊大叫。但是朱莉在睡午觉之前并没有定下闹钟，说得确切点她压根也没打算按时起床，更不想准时参加下午的集中训练，所以默默地在床上翻个身，用被子蒙住脑袋，再把双手堵在耳朵里，一边在心里吐槽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可怕的铃声一边打算等闹铃过去之后继续睡觉。
一般来说，来到部队的第一天总是想表现好一点，给以后要一起并肩作战的队友留下一个好印象。然而朱莉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做个老实人，她预测自己午觉睡醒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所以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继续闭眼让自己回到宁静之中去。
然而她并没有得偿所愿，几秒钟之后被子就被掀开，刺眼的光芒顿时把朱莉笼罩在里面，这家伙也用非常麻利的动作把窗帘拉开了，让朱莉暴露在阳光中无所遁形。
“啊～拜托，我还没睡醒，让我继续睡。”
朱莉把眼睛闭得更紧，泪水从眼角渗出来，一只手在下面摸索着被子，结果却被另一只手一把抓住。
“但是训练的时间快到了，今天我负责带你去训练场集合，快起来，懒床可是要被惩罚的。”
“就让他们惩罚我吧。”
“那可不行！”
朱莉努力把手抽回来叠在脸颊边，但她还是低估了室友的执拗程度，珂珂也是铁了心不让她多睡一分钟。于是把双手放在朱莉腋下疯狂挠痒。
“我靠，你干嘛，快停下，哈哈哈哈……”
最终在珂珂猛烈攻势下朱莉的睡意被完全抹消，极不情愿地坐起来，头发散落在脸颊边，一双眼睛透过发丝愤怒地瞪着珂珂。
“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干嘛非得管我不可，我都说了我不怕受惩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朱莉嘴里还含着水对珂珂抱怨，随后一口把水吐进洗手池里，把水杯和牙刷放下去。
“可不能在第一天就迟到，会在别人心中留下坏印象。哎，其实和第一天也没关系，你可别以为第二天就可以迟到，第三天也不能，随便哪天都不行，反正训练就是不能迟到。”
“我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反正在我心里对所谓的‘别人’也不会再有什么好印象了。”
“这可是关系到以后的人际关系和发展，而且作为你的室友，如果你训练迟到而我视而不见的话也会受罚。”
“什么？还有这种规定？”
朱莉把毛巾拿下来擦脸。
“就是有啊，不止是迟到，如果一方夜不归宿我没有上报，或者你在房间里藏了违禁的东西而我也没上报的话同样负有连带责任。咱可是想在训练结束之后能悠闲地过日子，不想分神去做什么额外勤务。”
这就是不锁柜子的原因吗……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违禁品？
不过一提到额外勤务朱莉还是觉得胃疼想吐。
她把毛巾扔回挂钩上。
“什么鬼规定，所以我才讨厌和别人一起住。”
“但我还是挺开心能有个室友的，一个人住又寂寞又容易懒惰，有个人在身边有生气多啦。”
就算是有那种负担，珂珂也还是能笑得像太阳一样。
这个人，如果不是精于伪装的话，那么就是个乐观到一辈子都不会有烦恼的蠢货。
*****
来到普通部队之后就再也不是像机动战队那样用小队来编排，而是按班，朱莉所在的这个班有十个人，又和另外的几个班一起组成一个女兵连，接受一个连长的指挥。
当朱莉和珂珂一起来到训练场走近她的班级所在的方阵时心都沉了下来。
这些姑娘清一色的短头发，没有齐腰长发，也没有马尾辫，最长的也只是到肩膀的波波头，而最短的几乎是光头，连头皮都看得一清二楚。朱莉顿时觉得垂在脑袋后面的长发很重，第一次在新部队里察觉到危机。
珂珂把朱莉带到连长面前，那一群短发女孩都看着她俩，她们的目光好像要把朱莉的头发都割下来。
连长是个个子稍矮但却十分严肃的亚裔女人，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剃着短发，从帽檐下方露出来的头发不超过两公分。
“我不会剃头的。”
朱莉上来第一句话就让对方有点蒙，不过她还是好好地回了珂珂的军礼。
“没人让你那么做。我是宫本中尉，不管你从前是哪里的兵，但今天开始你就就是我的人，本来应该在你来训练场之前先和你见一面，但当时我有其他任务。”
任务，鬼任务。朱莉在心里吐槽。不需要战斗的人能有什么任务。
“不过让你的班长先照顾你也没错，至少她让你按时来了。”
朱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珂珂。
“她？班长？”
“你没告诉她？”
宫本中尉问珂珂，后者笑得有点自豪，看来完全不知道朱莉的惊讶只是因为她认为这件事根本不可能。
“头衔只是工作时的称谓罢了，我还是遵从在自由时间里自由生活这个准则的。”
呵，原来自己是在班长面前懒床准备逃避训练。朱莉才意识到这一点，内心竟然有些出人意料的波动，不管珂珂是不是故意的吧，她都觉得这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也许不应该再把单纯的笨蛋标签贴在她身上。
“那么现在你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宫本中尉略过珂珂创造的小插曲接着说“现在归队，准备开始训练！”
下午的训练大体上和机动战队的通常训练没什么差别，基本体能，俯卧撑、短跑、长跑，另外还有障碍赛和射击训练。这些对朱莉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而且机动战队的训练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对战斗服的操纵和模拟作战，比普通士兵训练还要辛苦，所以朱莉完全不担心这些训练会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反而是几乎在提不起劲的状态下完成的。
于是终于到了要让人提起精神来应对的环节——双人对战，可朱莉还是没有心情，半睁着眼睛看着珂珂带上一副训练手套来到自己面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莉觉得她的双眼在放光。
珂珂把双手放在脸颊边摆好防御架势，两只脚不停地蹦蹦跳跳。
“喂，你今天是看准了要坑我一个人对吧。”
“谁会放过前机动战队成员的第一次双人训练？我知道你们训练得很艰苦，和我们有很大差别，所以才让我非常感兴趣，想亲自试试看你的实力。如果你已经在和别人的训练中消耗体力了那我再来挑战就没意思了，所以......”
后面的话朱莉没太听清楚，珂珂的话太多了，她就是这么多话。但朱莉却找到了让自己听起来十分刺耳的词。
前。
不管珂珂时有意还是无意，现在朱莉有点想打人了，她在珂珂还没说完话之前就冲了上去。
“哇啊！还没说开始呢，你这是抢跑！”
“你没听过一句话，敌人出现的那一刻起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朱莉不管珂珂的抗议，对她身体各处露出的破绽一顿猛攻，然而珂珂虽然表现得十分慌张，但还是能把朱莉的每一次攻击都挡下，并抓住机会反攻。渐渐地朱莉已经失去先手所带来的优势，而珂珂的状态则趋于稳定。
在两人都抓住对方手臂的一个空当珂珂还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看来犯规这条路是走不通的，既然是训练就要遵守规则，这才是堂堂正正的......”
又是话没说完，朱莉一脚踢在珂珂的小腿上，肩膀向她撞过去，珂珂整个人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啊呀，好痛，又是突然袭击？”
“在战场上岩石兽可不会和你讲规则，这种没用的训练没有参加的必要，我不干了。”
朱莉扯掉手套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珂珂在她身后站起来，突然向朱莉发起猛冲。朱莉听见脚步声弯腰转身，但珂珂翻身越过朱莉来到另一边，双手抓住她的手腕猛拧，同时踹在朱莉的膝关节后面，朱莉跪倒下去，手腕还被拧在身后，另一只手则被珂珂的膝盖压住。
在之前那个队伍里朱莉就很讨厌这一招，如今更加讨厌的是，她发现不管是谁在用，这招都很难挣脱。
珂珂继续用力，朱莉惨叫一声身体前倾扑倒在地。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于是猛拍地板表示认输。
珂珂放开手，朱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出现一圈红色，差一点就要被拧断。刚刚被朱莉扔掉的手套掉在她旁边。
“这也不算是没用的训练，对吧。”
朱莉捡起手套，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两人的对战已经引起旁边很多人注意，她们低声说着什么，里面肯定没有多少好话。
*****
训练结束之后朱莉身上多了很多伤痕，她很不甘心地想象着今晚给自己涂药膏时的情景，肯定很多地方都有淤青。
朱莉揉着肩膀和上臂离开训练场，宫本中尉来到她面前。
“我看到了你和珂珂的对战训练，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怎么，看我挨打很过瘾是吧？”
“从现实情况来说，你和珂珂都是我手下的人，所以我不会偏袒你们任何一方。不过，的确很激动人心，让我们见识了普通士兵也拥有不输于机动战队的能力。可能会让你以后在这个队伍里更容易服从命令。”
“我不服从命令不是因为觉得没人能打赢我，就算她把我打趴下一百次，也只有我自己才能觉得我是什么样。”
对朱莉来说这是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的事情。
“恩，看来你真的是积攒了一肚子的火。”
“比一肚子还多。”
“我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宫本中尉双手抱胸，露出不容退让的姿态“我也理解，不是自己的意愿，而是被迫离开原来待的地方会是怎样的心情。在你来的之前你父母曾托人过来跟我打过招呼，说你情绪可能会有一点不稳定，我是愿意帮你的，只要你不惹大祸，我就能保证你不出任何意外地度过服役期然后回家。”
“哼。”朱莉对此嗤之以鼻，“那要看你对大祸的定义是什么了，偶尔迟到个一两次，或者旷掉训练什么的应该不算吧。”
“你如果真的好意思那么做的话，我的确不会在出勤率上找你的麻烦。不过我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你应该理解你父母的苦心，就算你舍不得从前的队友，和她们保持联系也不是不行，但其他一些多余的人还是别有联系比较好。”
“拿非......”
“啊，新来的那个古恩人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你和他的关系过于亲密了。从前你就是因为古恩人陷入麻烦的，你的家人希望你这种麻烦远一点。”
“他们怎么知道？拿非才来这里这么点时间......靠！”朱莉突然间想明白，狠狠踢了墙壁一脚“他们派人监视我，是你在监视我吗？还要定时向他们汇报是吗？”
“只是观察，好吧，说是监视也行，从你的角度。但这是为你好，你不知道那个人还能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别说我危言耸听，不管是我还是你的父母对你的保护都是有限的，如果你再进一次监狱那你就全完了，再也不可能平安回家。”
“你居然用这种话来警告我，那看来你是太不了解我了，我已经听从安排来到这里，剩下的就由我自己做主，爱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我还以为你和他们都很清楚，你所承诺的那个未来正是我最不想要的东西。”
对话在这里结束，朱莉撞开宫本中尉的肩膀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
*****
晚上进大浴室里的时候朱莉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当然经过下午训练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淤青，甚至有些是好几天都没消下去的。但朱莉就是觉得自己身上的淤青最多，也是最不应该有的，所以在从换衣间去到淋浴隔间的路上都用手遮着手臂和肩膀，尽量避开有人的路线，然后来到最里面的角落。
很倒霉的是这里的淋浴头是坏的，流出来的水只有正常淋浴头的三分之二，而且还不怎么热。
朱莉也没心情出去再进另外一个隔间，只好简单地冲一下身体就匆匆回到宿舍。然后坐在床上，用棉签沾着药水涂抹淤青的手臂，每一次棉签碰到受伤部位都带来一阵刺疼，疼得朱莉呲牙咧嘴。
“看来我下手太重了对吧。”珂珂拿毛巾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走进来，朱莉瞥了她一眼，可能是眼神很恐怖让她停顿一下，然后改口说道“就是......我知道你们平时训练很艰苦，除了普通训练之外更重要的是操纵机动装甲对吧，而且装甲又是各种各样的，所以在徒手格斗方面花的时间肯定不多，也是情有可原。”
“这种听起来仿佛是在安慰人的话就别说了吧，如果不是另一种嘲讽的话，那你安慰人的本领还要再练习一下。”
珂珂像是要立刻张嘴反驳，朱莉赶紧补上一句。
“别拿我来练习。”
珂珂可算是被打消了反驳的念头，灰头土脸地坐到朱莉对面的床上去，然后就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我知道你肯定很不开心。”大约过去五分钟，珂珂像是不甘心被封住嘴死得地再次开口“你是被迫离开原来的部队，不是你自己的选择，所以你不喜欢这里是很正常的。但是没有必要把所有人都当成你的敌人，去讨厌他们。”
“我才没有心思去给自己树敌，我只是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而已，至于别人，爱怎么想就随他去吧。”
“你看，这就是错误的地方，你在和别人交流之前就确定了无法交流这件事，然后就不去尝试，你怎么知道别人就只会对你做的事情指指点点，而不是认同呢？”
“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就没碰到过觉得我正确的人！那个所谓的别人！”朱莉一恼怒就把面前扔进垃圾桶里，木签撞在桶上都发出很大的声音“来到这里就更不用提了，你没看见其他人看我们打架时的眼神？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她们现在一定都在为你把我打趴下而欢呼雀跃，每个人都想着这样真痛快啊。你今天和我训练是为了什么？不也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吗？进入机动士兵的门槛很高，他们待遇更好，还能上前线去战斗，而被刷下来的人只能回到普通部队，天天做着无聊的训练和一些没什么用处的任务。但是今天一个前机动士兵被打趴在地，目睹这个过程的人就该高兴了，终于成功地扳回一局，大家尽情地庆贺去吧，现在在我看不见的哪个地方办宴会呢？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后朱莉做了好几次大喘气，她都惊讶自己居然这么能说，愤怒的作用简直超出预料之外。
在朱莉的印象中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总是用各种奇怪的方法把激动的情绪表达出去，而不会因为一件事和陌生人吵到这种程度。现在的自己就像是陷入泥潭里，继续挣扎只会陷得更深，而将自己救出去的人明显不在这里。
也许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朱莉深深地把脸埋进手心里。
“没有宴会。”珂珂又说，声音比之前轻许多“就像你说的，也许大家会激动一阵子，但谁也不会因此去开一个宴会，她们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即使我赢了你，她们也没觉得自己和机动士兵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变化。她们对你的看法，只有羡慕，应该......大多数是羡慕。”
“羡慕什么？”朱莉没抬头，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羡慕你曾经是机动战队的一员，羡慕你穿过机动装甲在天上和岩石兽战斗，那曾经是很多人的梦想。包括我在内，我也曾经参加过机动战队的选拔，但没有被选中，他们说我体质不适合，无法和原树能量相适应什么的，反正就是这种理由。”
朱莉抬起头来，珂珂缩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受伤的孩子。
“抱歉，我不知道......”
“你不需要抱歉，不是你的错。要挑选出一个能进入机动战队的人很不容易，大家也都是怀着那一点点希望去的，然后大多数人都被刷下来，所以我们很羡慕能在天上飞的那些人。如果她们很激动，那也只是因为有一个曾经飞上天的人来到我们之中。除了你自己之外，没人会觉得你的到来是个错误。”
这是真的，朱莉认为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但她无法去纠正，也无法体会认为这件事不是个错误的那些人的心情。
朱莉曾认为珂珂是永远都不会有烦恼的蠢货，但现在珂珂那么消沉，因为说到了她曾经失去的梦想。这一点倒是让朱莉感同身受，现在同样的梦想也从朱莉这里离开了。
朱莉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这里的一员，被抛弃的一份子，而自己曾经有过的一段自由时光已经过去。就像晚上坐车经过一段有灯的隧道，离开隧道外面又是无尽的黑暗，而生活条单行线，她不是司机，永远不会再开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