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凯尔希医生，蓝晶鸢尾的花芯出现新的变异表征，你能想到是为什么吗？”
“把实验记录给我看看吧，我回去思考一下。”
“凯尔希老师救命啊!上头说我们这几个月的赤金产量都不达标，半年绩效完不成的话，就要把我抓去养奇美拉了!”
“巴别塔的冶金技术很先进，原因是出在生产流程上面吧。我有空研究一下，帮你做个生产线优化。”
“嘿，凯老大，你来看看这个，刚挖出来的。”
“我看看，这应该是1000到800年前的艺术风格，你能帮我找找那个时间段的文献资料吗，我觉得上面的文字有翻译的可能性。”
“凯姐，下周我们队就要去那个遗迹勘察了，但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恩，那块地方塔状喀斯特地貌比较特殊，下面可能会有不少纵穴，或许还有不少人工痕迹，我帮你整理一份注意事项，你们到时候小心一点。”
......
当凯尔希走出医疗部的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9点过后了。她并没有加班，准确的说是她不允许自己的工作效率低到需要加班的地步。但她依然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拖到了现在才离开。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有的时候她也在自嘲，比起医生她更像一个万事屋。
凯尔希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整理好的各种文件挨个放进储物柜中，不管怎么改，自己那不记事的老毛病就是好不了，她很好奇自己的海马体是不是因为长期的药瘾出了什么问题。
整理完资料，凯尔希轻飘飘地坐到了书桌前，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晚上也琐事烦多。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打开了桌子下面的抽屉，把手伸向了那里面放了很久的注射器......
......
该死
她给自己打了一针营养剂。
自己应该是太饿了，大脑养分不足导致她的理性有些崩塌。这个时间点，凯尔希也懒得再把精力花在吃饭上面了，她知道博古通今的巴别塔对各种美食也很有研究，好在凯尔希在吃这个方面没什么爱好和执念。
深呼吸，让营养剂中的能量随血液扩散到全身，将她浮出表面的疲惫和焦虑化开。
终于，她内心的波纹散去了。
她打开电脑，检查了一下内部邮箱，刚刚承诺发给她的资料都已经收到了。凯尔希仔细的把每个项目的文件分类分阶段放在不同的目录下，然后连接上巴别塔的电子图书馆，熟练的搜索起来。
按照委托时间节点的先后顺序，今天的课题是植物学和冶金工艺吧。
哎，植物学的基础理论这么多吗？看来今天只能学完一项了。
这半年来，她一直在偷偷做着这种事情，不敢被任何人发现。
她有所自觉，自己不过是黑医出身，在烂泥里打滚的肮脏婊子，瘾君子，和精英云集的巴别塔格格不入。在她看来，这里的干员们格调都高出她太多了，她很怀疑特雷莎曾经长期死缠烂打地劝诱她是不是因为严格认真的巴别塔里缺少个讲笑话的。很显然，对于这各行各业的专业知识，她根本就一窍不通。
不，准确的说，她曾经什么都不会。
一开始被问到时她简直一脸蒙蔽。
“哦？你就是新来的凯尔希医生吗？我听博士说你挺厉害的啊，以后就靠你啦。”
“哈，如果我能够胜任的话......”
“凯尔希医生，听说你对精神类疾病研究最深是吗？你知道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吗？ 我们这儿有一块儿的居民因为宗教的原因对我们的行动一直不是很支持，工作很难有进展啊。这个应该算社会心理学的问题吧，能沾上边儿吗？”
这tm不就是个社会性问题吗？你问我我哪知道。
“我知道了，我回去看看。”
......
“哦哦，真是感谢，果然跟博士说的一样，凯尔希医生真的什么都会啊！”
自那以后，凯尔希的生活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她的名字在巴别塔里越传越广，来拜访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还好她自觉自己的学习能力还不错，稍微咬咬牙，她还是能全部应付得下来。
没错，这样就好......
她迷迷糊糊地摸索着，抓起那支早已准备好的浓缩精力剂，重新唤醒自己昏睡的大脑。
“凯尔希......你是不是努力过头了？”
久违的午餐时间，特雷莎坐在凯尔希的对面担忧地问道。
和隶属于医疗部的凯尔希不一样，外勤的特雷莎能够和她一起吃午饭的时间相当少。一般来说，凯尔希是不会像这样出来吃饭的，如果不是特雷莎回来邀请她一起聚餐的话，恐怕她今天也会靠营养剂度过吧。
“有吗？还好吧。”
“有的吧，黑眼圈这么重，眼神还不太对......”
“我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
凯尔希看着特蕾莎欲言又止的样子。
为什么呢？
凯尔希自以为自己出门前好好的画了个妆，应该不至于被说成是这个样子才对。
但她还不知道，得知凯尔希会化妆这一事实，对特雷莎来说已经是末日降临的预兆了。
确实，客观评价的话，过去那个整天疯疯癫癫，动不动就嗑药的凯尔希或许比现在更糟糕，但在特雷莎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果然自己做错了吗？”
特雷莎小声的自言自语并没有逃过凯尔希的耳朵，但凯尔希没敢去问，低着头继续解决自己的午餐。
“呼呼，特雷莎你是完全不懂啊，对于我们研究员来说，黑眼圈和脱发都是健康的证明！”
坐在特雷莎旁边的人不解风情地搭话了。
“我是医生，不是研究员，你最好给我搞清楚，博士。”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个男人的话，每一句凯尔希都会情不自禁地去反驳。
来到巴别塔之后，凯尔希才知道这个男人和特雷莎认识，倒也省了凯尔希不少的麻烦，如果让凯尔希来到一个新环境还要挨家挨户地去找熟人，她宁可当场顿死。
他叫贝斯哈特，是巴别塔的科研中心主任，虽然叫他博士也行，但凯尔希终于还是记住了他的名字。
和经常外出的特雷莎不同，这个男人自从得知凯尔希来了巴别塔，又再次变回每天有空就往她办公室跑的状态，把各种各样的研究问题推到她面前，让凯尔希想要骂他一句“你tm自己什么都不会吗？”。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凯尔希在巴别塔中接触做多的人了。
每次特雷莎来，都会带上这个男人一起，所以今天也一样，他们三人聚在一起，悠闲地享用着午餐的时光，只有这个时候，无论有多忙凯尔希都会抽出时间来。
“博士，别把你这样的糙男人和凯尔希混为一谈啊！”
“噫，痛痛痛！有什么不一样？为科研奉献的人，大家都是光芒四射的！”
“那是你眼睛的问题！明明凯尔希好不容易认真了一下，我还想把她打扮成精致的美少女呢！结果你老是给她整出一堆麻烦事来，坏我的好事！”
“哈？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所以才说你见识浅薄，凯尔希可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这还是你告诉我的，现在她终于要走上她应该走的道路了，你却要用这种无聊的事情来浪费她的时间？痛，喂，特雷莎，快住手！”
是啊，你们两个眼睛都有问题。
凯尔希一边默默地吃着午饭，一边看着两人争吵掐架的样子。无论是八面玲珑的美少女，还是梦想天生的科学家，不管他们需要她成为什么，没有问题，她都不会介意，但是凯尔希绝对不会忘记灰姑娘的魔法只到晚上十二点为止。
她依然是凯尔希，那个溺死在腐臭和毒瘾中的凯尔希。
"不过太好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以凯尔希你那个臭脾气，在巴别塔里很难和人相处呢。但是没想到才过了半年，组织中的大家都已经是完全离不开你的状态了，冶金工厂的人甚至把你的相框都挂到他们的车间里了，呼呼，真是奇观。"
“......别说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头疼。”
当她看见冶金厂的人兴高采烈地向她展示他们的杰作时，她混乱中久违地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那帮人看她时眼中那种沉醉的疯狂神色，凯尔希光是回想一下就头皮发麻。
“哼，一群没用的家伙，自己的工作解决不了，还来浪费凯尔希的时间，凯尔希你也是，这种麻烦就别去搭理了。”
“然后呢？让凯尔希把时间腾出了，就去帮你搞研究？”
“对啊，现在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把凯尔希绑在我旁边。”
“......贝斯哈特，你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还是在我面前。”
“额，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呵，是啊，一开始大肆宣传，说我什么都会然后给我找来一大堆麻烦的罪魁祸首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啊？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噫......”
为了帮这个人不负责任的夸夸其谈圆谎，这半年来凯尔希不得不变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结果这个男人却毫无自觉。
一想着自己的生活几乎都是被他给搅乱的，凯尔希心里许久不见的浑浊恶意渐渐涌起。
“哦哦，太好了，变回原来的凯尔希了。
......
“......抱歉了”
“哎~~为啥要道歉啊，明明我还挺期待的呢。”
......你在开玩笑吧
看着特雷莎两手托着脸颊，天真烂漫地朝她嘻嘻笑着的样子，凯尔希不由得别过脸，小心地掩饰着自己渐渐变得烦躁的内心。
“特雷莎，我正找你呢。”
一个声音打破了凯尔希尴尬的思绪，三人回过头去，一个高挑的少女走到了他们面前。她顶着一头银色的短发，两只高傲的龙角在头顶两侧张扬着，沉静的眼神如剑般锋利。
“啊~~哈喽，塔露拉。”
这个少女是特雷莎的搭档，两人经常一起出任务，因此凯尔希也见过她好几次，但从未和她深入的交流过。这种干练的职场精英总会让凯尔希有种被打回原型的不适感。
“你好”
“恩”
对方礼貌地回礼，然后看向博士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正好博士也在，我就一起说了吧。”
“那我回避一下。”
凯尔希识趣地起身想要离开，但是被塔露拉制止了。
“没关系，不如说我想让凯尔希医生也听一下，可以的话希望你也能够参与进来。老实说把任务交给这两个家伙我极其的不放心，要是凯尔希医生在的话就可靠不少了。”
“......那好吧”
“哎？这次小塔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有别的任务在身，不过会给你安排人手的，毕竟这次要带博士这样的专家一起行动，保护工作不做好可不行。还有，特雷莎，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在公开场合那样叫我！”
“好的小塔！我知道了。”
“你这家伙......”
“所以说小塔，有什么任务需要我和凯尔希这种科学界泰斗出马了？”
“......博士，你也是吗？”
所以说，我不过是个半吊子医生而已，你个嘴巴跑火车的家伙......
凯尔希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却发现塔露拉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哎，我？我也要来一句吗？
“......小......t”
“够了......凯尔希医生，你不必这样的。”
“抱歉”
若是曾经的凯尔希的话，此刻恐怕正拍着桌子嘲笑着劳苦人塔露拉的模样吧。但现在的她只能尴尬地笑笑。
啊哈哈，不好，看来自己已经连讲笑话的能力都生疏了。
“咳，言归正传，博士，这次的任务其实应该是以你的研究为主的，我们找到了一个遗迹，里面埋藏着大量以源石为原料制作的道具，存在时间无法测量，但应该远超过天灾出现的时间点。”
“哦？这可是个重大发现啊。”
“恩，或许这会是我们巴别塔解开源石以及源石病的秘密，得以窥探到神之门的钥匙。”
塔露拉稍微压低了声音，三人也同时将表情严肃了起来。
“什么时候？”
“从半年前我们脱离对切尔诺伯格的巡游轨迹后，一直在试图进入卡西米尔的势力范围，最近终于撬开了对面的大门，过不了几天就能掩护到我们的目的地吧。”
“主要人员就我和博士还有凯尔希吗？”
“恩，我会让一只Apsu小队跟着你们的，但他们毕竟只是地下工作者，这些明面上的考察任务还得你们自己来解决。”
“哎~~那样我压力好大的！那要不要把那些孩子们也带上？”
“算了吧，你的那群奇美拉稳定性太差了，虽然其中是有还不错的人选，但是特雷莎你要知道这次任务可不是你的育儿场，你得照顾好博士还有凯尔希医生。”
“......那好吧”
“那就这样吧，详细资料后面我会再发给你们。抱歉了凯尔希医生，我擅自就把你算进去了。但是你也看到了，特雷莎这个样子，无论如何我也想让你帮我看着她。”
“哈......我知道了”
“非常感谢”
这下可头疼了，虽然就算塔露拉不说，凯尔希自然也不会抛下特雷莎和博士不管。但她仔细想想，自己不说照顾他人的经验，被人照顾的经验倒是一大堆，而且虽然从小凯尔希就独自在各种地方辗转，也从久居的垃圾堆搬到了巴别塔，但小巷里的臭水沟和古代文明的遗迹可是两码事。
果然，理论再扎实，没有实践还是不行啊。
“不过......神之门吗”
“怎么了，特雷莎”
“嘿嘿，没什么。虽然这是贝斯你的课题，但是有时我也在想，在神之门的对面，有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呢......”
啊哈哈，我瞎说的......
有些困惑地，特雷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着什么，凯尔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
源石病吗？
作为黑医的凯尔希自然不会对此陌生，但她并不在意。源石会带来魔法的适应性，只要运用得当，那就是一个不错的恩惠。实际上凯尔希对源石病的抑制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而且还挺管用。
没问题，只要特雷莎需要的话，她的源石病自己肯定随时都能控制住。
凯尔希自信满满地下着决心，没错，自己在医生这方面还有点用途。
“放心吧，特雷莎，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轻轻地，塔露拉伸出手，放在了特雷莎的手背上。
“嘿，果然还是小塔最好了！”
啊，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
看到塔露拉的举动，凯尔希这才回过神来，像是来晚了一样， 连忙想要伸出手去拉住特雷莎的另一只手。但是她却反而被特雷莎抓住了手腕。
“当然，凯尔希也是！”
特雷莎抓起她们两人的手，立刻拿到自己脸上蹭了起来，动作非常的恶心。塔露拉一时间像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一样，连忙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特雷莎的力气意外的大，她竟然完全无法挣脱。
好舒服
凯尔希不禁想到，和自己被各种药水泡烂的粗糙手掌比起，特雷莎的脸颊凉凉的，细腻而又光滑，她生怕自己的粗制滥造的皮肤会弄花特雷莎的脸颊，却看到塔露拉向自己投来的困扰视线。
一瞬间，凯尔希感觉自己和这个干练的职场精英竟能有些共鸣，她有些害羞地用空出的那只手搔了搔自己的脸颊。但对方却一脸迷惑地看着她，然后像放弃了一样，轻轻地叹了口气。
嗯？
这时，凯尔希的背后传来颇有怨气的牢骚声。
“哼，只有她们两个哦。”
像是赌气一般，很有小孩子的纯粹感性，贝斯哈特博士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十分露骨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特雷莎翻起白眼，仿佛在看弱智一样地看着他。
“你的话，我们晚点再说吧。”
“晚点？什么时候？”
“嗯~~下班之后？”
“那是实验时间！”
“那就再晚点？”
“......这还差不多。”
“呼呼”
然后，两人像是串通好了一样，嘻嘻地笑了起来。
哎......
又开始了吗
塔露拉像是受不了了一般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十分无语地叹了口气。
“真好啊......”
但是，耳尖的她，听到了一旁凯尔希悄悄的呢喃声。
真好啊
如同泥潭深处的青蛙，憧憬着天空一般的卑微。凯尔希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对什么抱有着这样的热望。
她轻轻将手滑向自己的腹下，但在中途察觉了自己这不齿的举动。
啊，我在干什么啊
该死......
她不正是为此才来到巴别塔的吗？
没错，这样就好
在回去的路上，凯尔希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在这里有人需要她，那即使是她这样的丑陋存在，也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价值、自己活着的证明。她不正是因为已经受够了在泥潭里腐烂的生活，所以才会跟随特雷莎来到巴别塔的吗？
“啊，凯尔希医生！”
有人叫住了她，是哪个部门的谁来着？
“上次真的很感谢你啊，没有你的帮忙，我们那批蓝晶鸢尾恐怕就全都白给了。”
“啊啊，没什么。”
“对了，我正在找你呢，凯尔希医生，你能帮我们看看这个植物品种吗？”
“什么，我看......”
......
“凯尔希医生？”
“抱歉，你们研究的问题能自己多想点办法吗？我觉得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来找我比较好。”
“哎~~”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悄悄地捧出了自己渺小而丑陋的渴望。
“我想......把下班后的时间多留出来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