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的来来往往都是些淘金的人们。

他们当中大多急匆匆赶往附近某条河的上游。现在去的话虽然晚了些,但不管怎么说,总不能因为睡过头了而放弃机会。这种想法固然可取,但——有时候晚了就是晚了,他们不得不灰溜溜的回来,白白浪费自己的体力。要知道那些淘金的家伙宁愿尿裤子也不会离开自己占据的良好位置的。

“伙计,我们来一局扑克吗?”

有些人则选择休息,寻找着乐子。他们抱着乐观的态度,相信这一次旅程之后它们就能成为富翁,之后就能过着闲逸的生活了。他们从来不在意他人的死活,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们自己,还不能保证自己的死活。他们不打算去想明天的事情。今天,只有在今天破釜沉舟,才有可能活到明天,甚至后天,或者,如果运气更好,老死于这个世界,他们也就十分知足了。

当然,也有人不象他们一样。他当然略微有些优势——他是一个十分有供需观念的人。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地方,这或许才是真正能让你成长壮大的技能吧。

这个人叫路易斯·刘。或许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他的真名。他是从这个充满机遇和危险的西部的以西,从遥远海洋另一侧来到这里的人。

他嘴角叼着一根干草,驾着马车,正前来这个营地。

意识到他的存在,进入营地时,不少人围过来了。

“让开,让开!”

一脸愠色,皮肤晒得黑黑的他吼叫着,手上拿着马鞭。边上大多人就乖乖地让开了。车上有些桶子和箱子,这些应该是准备拿来卖的饮料食物。

大多数人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甚至有人开始在他平常停车的地方开始排队了。

但总有人会突发奇想。今天就有这样一个人跳上了车,想要抢夺些什么。

“他娘的!”路易斯意识到有人不守规矩,挠了挠剃着黑色小平头的脑袋,转过头发现马鞭打不到。他从腰间的枪套里掏出擦得十分干净的,闪着银白光泽的左轮手枪,“你想干什么?下去!”

但那个人似乎极力要爬上车,搞得周围的人也蠢蠢欲动了。

“敢跟着他来抢的话,你们就等着死吧,”拉了一下马停下车的路易斯站起身来,眉毛直竖着,含着干草的嘴角歪了起来。狠狠瞪了那有些躁动的人群。瞬间他的气势占了上风,仿佛现在人多势众的不是那群人,而是他了。

这个想要强抢货物的人并没有从车上下来,而是朝路易斯扑了过去。

*砰*

转过头的路易斯没有瞄准,只是轻轻抬起手给了他腿上一枪。

血花瞬间绽开,那人向后倒了下去,身体狠狠从车上摔出去落到地上,它手上拿着的什么落在地上,反射着些许妖惑的光芒。那是一把简易的小刀。那个人捂着已经被开了个洞的大腿,扯起衣衫褴褛的身子,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我不是想要抢您,大爷,给口吃的吧,给口喝的吧!我又渴又饿,快要死了!”

路易斯安抚住自己的马,跳下了车。黑色皮靴落地的片刻,扬起了些许灰尘,路易斯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和鞋子,拉着马拴到边上的一根柱子上。

他拉了拉穿在棕色衬衫外的黑色皮背心,扭了扭肩膀,发出几声咯咯响,随即一步一步向前走。他的步伐并不急切,因为那家伙是逃不走的。就像一种古代的酷刑——把人绑在床上,而刀子缓缓地往他的身上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体被贯穿,血液流出来,疼痛渐渐消失麻木,而无能为力。

两边站着的那么多的,之前似乎是他同伴的人根本没打算阻止路易斯,只是站在那里,脸上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丝兴奋,他们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似乎有些好奇的。

“你想吃喝?”路易斯冷哼一声,“那么用钱来买吧。”

“我没钱,求…求求你,我之后一定会给的!”

路易斯棕色的眼睛里难以看出他的心意。他端起枪,指着求饶之人的胸口。“别!”那人伸起手,挡住自己的身体。“刘先生,我错了,请你饶了我吧!”

“你还是死吧,免得继续经受痛苦。”

“不,求您!”

路易斯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好吧,你的命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了。”手微微垂下,枪指着地面,转头过去,似乎对他已经不感兴趣了。

男人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是的,先生,我的命是您的,我愿意为您当牛做马,您能管我吃喝的话我什么都为您做——”

路易斯却猛然回头,抬枪指着他的脑袋,抠动了扳机。

*砰*

“我需要的是有价值的东西。”

他往周围看去,没有人敢动,都站在那里。之前正在打牌的人们默不作声,继续进行着自己的游戏,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他们都变成了哑巴。

躺在血泊里的尸体还在抽搐着,但很快它就不会有动静了。

“还有人想试试吗?”

如死一般的寂静弥漫着整个营地,路易斯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把枪收回腰间,往自己的车走了过去,之后一段时间,再不会有人敢不经同意靠近他的马车了。不过很多人倒是跑向那具还躺在血泊中的尸体——那人身上或许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至于他的帐篷,你可想而知之后肯定会有人造访的。哪怕他没有死都会有人试图去偷去抢,更何况现在物主已经死了,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据为己有呢?

秃鹫飞翔在上空,等待着这具尸体被人们搜刮干净,极端者甚至用它饱餐一顿之后,自己再进行收尾的工作。这是自然的法则。没有东西会被浪费。

赢家通吃,输家则连底裤都没有了。

至于路易斯,他或许有些什么不得了的关系,使得人们感到如果去打扰他的生意,就将置自己于无从生存的地步了。哪怕这些人活在怎么样底层的世界,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的。在这里,生存不是一种权利,而是一种特权。而想要有这种特权,或许不得不踩在别人的头上才能如此。

因此,平等对他们来说,从来都是不存在的。

“一个一个来,”站在桶子旁边的路易斯·刘脸上带着狞笑,“如果没钱的话,就别来打搅我!”

众人表达的只有服从。这让他很中意。

他是路易斯·刘。

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本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货物很快就卖完了。踏上马车的刘目光如炬,“我过两天还会来的。”

“价格…”有些人想要讨价还价。

“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刘先生’不打算多说什么,因此他只是用简短的语言回应了一下,便“驾!”的一声驱车离开了。马车扬起的飞尘远去,人们沉浸了些许的时间,便又沸沸扬扬起来。

“我们应该杀了他!”

人群里爆发出这样的声音。

“哦,然后呢?我们再互相残杀吗?”

“我们大家可以平分!”

“那么冒风险的人就替你们背锅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

“他娘的你们闭嘴吧!我要睡觉!”淘金累了一天的人们没打算参与这种讨论。他们心中也有一些遗憾——因为他们没能从死人的私人物品当中分一杯羹。显然那些东西瞬间就被抢光了。而那具尸体早已变成了一堆白骨——秃鹫依然饿着肚子盘旋着,它并没有吃饱,肉是被谁拿走了吗?

听见营地喧闹的路易斯嘴角微微扬起。他知道这群人会这样。否则他就不会来了。

飞驰的马车在路上跑了约有几个小时,便进入了一处隐秘的山谷。路易斯知道自己没被人跟踪,放心的驱车从谷口进去了。

“老李。”

路易斯冲着前方一块大石头喊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刘安!”一个穿着汗衫和黑色长裤的光头大汉突然从石头后边跳了出来,把手中的手枪插回腰间,上前帮他牵住马,“一切顺利吗?”

“当然,我有什么搞不定?”他拿出装有一小个布包,抛给老李,“接着,拿去给你老婆打副镯子。”

老李手忙脚乱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那是一撮闪着灿灿光芒的金砂。

老李一边摆手,一边要把小钱袋还给他,“这我不能要。”

“你别跟我客气。这个年头挺艰难的。”刘安笑了笑,“你就拿去用吧。能有个结缘的机会,不容易。”

老李看起来有些为难。刘安知道他是想给自己那个年轻老婆打镯子的,但他也不想欠自己的。刘安心中暗笑他的傻,有甚好怕的?在他看来,这金子到头来只是身外之物,假设他明天嗝儿屁了,就都变成别人的了。因此在对待分享这件事上,他显然是有这双重标准的。因为老李是个勇敢的人,或许并不聪明,但到现在为止因为他大家都还算安全,这是他的功劳,这一点金砂是显然不够报答他的。他绝不纠结于这一些苟且,不然他会看不到远方的事儿,钱挣了是用来花出去的,这也是为了惠及更多的人,让他们团结在自己周围。

营地有些热闹,其中的人大多都是从西方以西来的人,为数大约有十几个。其中有左青龙右白虎的,亦有些看起来瘦弱的年轻人,这个时候西方以西的大陆上日子并不那么好过,否则他们是绝不会到这里来冒险的。

“老大!”一个才差不多五岁的小男孩跑到刘安面前,他还穿着开档的裤子,可能是因为没得换吧。刘安微笑着蹲下身子,摸了摸这小毛头的脑袋。“跟你说过了,还是叫我刘叔叔。铭理,怎么,你爹呢?”

“他出去进货啦!”

“这样啊,那你等等,”刘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里边装着的,是一些石头做成的弹子,这是之前有人给不起金砂拿来抵价的。它们磨得十分圆润光滑,假设真的到市场去买或许并不便宜,这是得花不少功夫才能做成的东西。但对于饥寒交迫的人而言,并没有什么选择。

“啊!谢谢老大!”看到弹珠的铭理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笑容,他从来都没有什么玩具的,他也并不奢望会有。这并不是个苦闷的年代,他们整日忙碌,只为继续活下去,然后留下些什么,能够让未来变得更好。对任何人,任何家族来说,这都是很不容易的。

刘安笑着摇了摇头,“那么,你去玩罢。”

“不行,”小铭理却反驳道,“我还得替爹爹整理货物呢。”

“那好吧,乖孩子,你继续去忙罢。”

这营地搭着几个帐篷——因为这山谷周围贫瘠而没有饮水,不会有太多人来光顾。跟着他们的其中一人粗懂些方术,掐指一算,在这里挖了一眼井,居然有了干净的用水。至于食物——大多都靠买的,刘安也是在做这方面的生意,他们算得上自给自足。

然而最近城镇里不少人对他确实是有些排斥了——他们认为从西方大陆来的人自己养尊处优,居然还跑到这里来跟他们抢夺资源,殊不知——他们自己也并非这里的原住民,这倒是十分可笑了。

刘安来到篝火边上,坐在一块做桌子也不嫌小的大石头上,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把子弹全数取了放下,又从皮背心上口袋里掏出一小面手帕,轻轻擦拭着。那手帕上,一对鸳鸯正在戏水,显得十分闲适,看到这些的刘安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放松。

“怎么了?”

一个柔软的女声传来。有些暧昧的气氛在扩散,四下当然并非无人,但是大家都躲到不会干扰的地方,不时会有零散的视线传过来,但马上就消失了,那或许是孩子们好奇的目光吧。

“没事。”刘安挤出一丝笑容,“只是,最近我们生意不像以前那么好做了,”他继续擦着枪,似乎不准备继续搭理那说出温柔话语的人。

说话的是一位女性——破旧的红色单衣和蓝色长裤无从夺取她的美丽,就算是她穿着乞丐的衣服也难说她不好看的。此时她黑色的长发在轻风吹拂下飘散,显得有些梦幻,加之她又用青绿色而荡漾的眸子看着刘安,朱唇轻启,人总是很难对她说不的了。“我知道你说你没事的时候,就一定有事。”

“真的没事。”就算这样,刘安依然不打算开口。今天的事情,若是跟她说了,自然嘴巴上痛快了,可,她不会担心吗?他断定说了之后自己的精神压力会更大的,还不如就这样瞒着,时间总会将它抹平的。

“你知道,不管什么事儿,我都能替你分担的。”她脸上显出了明显的不悦之色。“是不是我一介女流拖你后腿了?”

“真的没事。”

眼见他并不打算说,她就似乎作罢了,她坐到他的身边,捏着他的肩膀,“你辛苦了。”

他放下枪,轻轻把手放在她那白净光滑的手上,“你才是受苦了。”

“跟你去哪儿,我都愿意。”

“我欠你的。”刘安回头看着她,两人的脸逐渐接近,好像有什么要发生,那唇间的距离以极快的速度消逝,喘息声都能用耳朵听见,他只得屏住呼吸,不想让她发现自己有些紧张的心。他对她并没有敞开心胸,这或许让他有那么一点点愧疚,但他又感觉自己这样做是在保护她,所以又矛盾地产生了一丝自豪感,认为自己应当配得上他认为会发生的这事儿了。

“究竟怎么了?”

她这句话一出,刘安顿时觉得有些煞风景,站起身来走到篝火边上,脸上表情很难看。她并未就此放弃,跟了过去,“刘安。说出来会好过些的。”

他心里却想,不,不会。如果什么说出来会好过,那么不说出来一样也会好过。只不过要的时间会长一些罢了。

“你多心了,我没事儿。”

她叹息着离开了。

刘安心想,秘密有时候并不是不可取的事情,因为有了秘密,才使得他们有那种无穷的,将某种事物保护到底的意念。说到底,人总是为一口气而活的,如果连那口气都失去了,那么,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杀了个人?在这个人吃人的年代,并不算是什么大事,虽然他之前并没有杀过——他只希望富足而和平的年代不要太远,以至于这是他所杀的唯一一个人,这样在他死的时候,他便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他不知道,这愿望能不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