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点燃了烟。

6月18日上午10点13分。

尖嘴男人的事情似乎没有上报道,这一次条子来的比记者早,把现场也控制住了。

而我也没有再一次进去观看的机会了。

我叼着烟,隔着马路,望着对面被围起来的公寓,而后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自己的钱包。

“也许警察也会被里面的景象吓得不轻吧?”我自言自语着,“而且也会因为毫无线索的诡异情况而焦头烂额的吧?”

话虽然如此,但这样诡怪的死法让我不禁想起了那个催促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夜晚。

简直就是恶魔的所作所为。

话虽然这样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恶魔这种东西存在吗?

我听过一种说法,就是“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又一说“或许根本没有恶魔,人类本身就是恶魔。”

所以,到底还是有恶魔的嘛。

人就是恶魔,或者说……某些人就是恶魔。

变态杀人狂,食人狂,汉尼拔,艾德盖恩,杰弗瑞,很多呀这样的案例,都是真正的“人间恶魔”,不是吗?那样多的电影,也都不是毫无根据的空穴来风,艺术总来源于生活,而人的灵魂深处,似乎也喜欢这样黑暗和阴暗的东西。

说到这个的话,我想起了那个……少女,她自称法绮尔。

而且那种话……说什么我也能召唤她之类的鬼话,难不成这家伙就是恶魔?

“只要你想,我就会出现。”

银铃般的,但却感情淡漠,毫无机质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

“法绮尔?”

我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转过头,看向了那一侧。

——唰

面前一道光掠过,一个沉重影子几乎是贴着我的面颊而过。

如果我被撞上的话绝对会飞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小子在做什么?看着点路!”

愤怒的骂声让我清醒了一点。

那是一辆卡车,刚刚骂我的正是那个司机。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竭尽全力地,我稳住了神,迅速地把视线转向了周围,试着判断情况。

“这……我刚刚不是……还在人行道上吗?”

我站在了马路的正中央,两侧的车流正在向前涌动,但我的大脑突然有如宿醉一般的沉重不堪,思绪也变得混乱无比,无法思考,让我像是喝醉了的水手一样,全身上下都失去了平衡,只能东倒西歪地左右迈步。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画面模糊而琐碎。

但我能够看得见车灯,百货大楼,红灯——药房,书店,丰田,绿灯——黑色的马路,女人,小孩,工薪族,大巴,黄灯——倒着的五芒星,倒下的身躯,血流如注。

汽笛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尖啸,我仿佛置身于洪流之中,被推动着前行。

不知道怎么的,我居然跌跌撞撞地回到了人行道边。

像是劫后余生那般,我如一个乞丐般地扑通一下坐到了长椅上。

脑子还是一片混乱,一阵阵地疼。

我喘息着。

刚刚又……又是那种事。

它又来了。

……它又来了。

阴魂不散地。

就像是躲在床底下的东西。

它又出现在了我的灵魂之中。

生活的一切都被割裂——开裂的衣服可以修补,但破碎的灵魂却再也无法复原了。

我发着抖,从口袋里拿出了烟盒,但是里面却一根烟都没有了——不对,我从来不会把烟盒里的烟抽光的,从来不会。

居然在这种时候没了。

而且……我的手心里多了个血洞。

一个还在冒着血的,新鲜的窟窿。

什么时候……

为了转移紧张和注意力,我看向了自己的腕表。

6月20日下午13点13分。

是我的表坏了吗?

不……怎么会突然间过了两天?

但的确是过了两天,手表不会骗我,时间决不会欺瞒任何一人,也绝不会袒护任何一人。

我缺失了两天的记忆,或者说我那两天的一切都被抹去并拼接在了一起。

我劝说着自己,也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恍惚之间,我度过了两日。

确确实实,我无端地度过了两天。

我很确定,也很相信。

仿佛毫无痕迹——但绝不会毫无痕迹。

我按住了太阳穴,抱住了头。

这一次……一定要想起来。

——

约18小时前。

6月19日晚上19点08分。

我打开了抽屉,拿出了一把口径不大的手枪。

在这里能买到的也只有气枪和猎枪,虽然没有明令禁枪,但连拿着这些枪都要经过很多繁复的手续——但谈及手枪冲锋枪一类的东西,除了黑帮之外,也的确难以获得。

但现在我就有一把手枪,还有整整三个弹夹。

这足够我做好多事了。

“真没劲。”坐在我桌上的少女撑了撑懒腰,“但你倒是让我在某种程度上感兴趣了。”

“恶魔都像你这样任性吗?”

我松了口气,开始把子弹填装进弹夹里。

在填装弹药的时候居然出奇的顺手,就好像它和我相处已久了,这把枪摸起来却感觉比较老旧,似乎用了有些年头。

“哎,大姐倒是有时候会说我任性,不过我还算……还算不那么任性的吧。”她在说起这话的时候却有种奇怪的落寞感,尽管依旧是那有些无机质的声线,“虽然说的确也没有她们懂人心,她们都比我清楚……男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噢?”我依旧小心地和她搭着话,“其实我不知道你们恶魔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恶魔想要满足人类的欲望,这样恶魔就会满足。”她晃着小腿,“很简单,恶魔就是为了人类而生的,你信吗?”

“不是很……我也不了解恶魔。”

“All things are full of weariness,a man cannot utter it.(万事满有困乏,人不能说尽。《旧约·传道书》)”她拍着手,“你又能知道多少?眼看不饱,耳听不足,凡间之事尚且如此,况且恶魔呢?”

“抱歉,我不太懂那东西。”

“其实你很懂。”她抬起眼,用金色的眼瞳凝视着我,“只是你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而已,你得到了felix culpa(幸运的堕落),但代价则是你的双眼被蒙蔽了,只剩下一个坏掉的头。”

我的子弹已经逐一装填好了。

“好了,我得走了。”我拉好了保险,把它揣到了自己的皮带上,“你呢?”

“我也得走了。”

她从桌上跳了下来,拿着她那个诡异的箱子。

我的手枪就是从那个箱子里来的。

为此我还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

她与我一同走出了家门,随后我们在门口分道扬镳。

“你还要去……”

“去找其他的人,需要恶魔的人远比你想的多。”她头都没回地走了,“祝你顺利。”

——

残缺的记忆仅仅只回忆到了这里,随后发生的事情却又再一次地断片了。

我挠着头,但眼睛却针扎一般地疼。

如果再这样强迫自己去回想的话,也许我的大脑都会因此而出血,我恐怕会昏倒。

但我的确——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在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宗介老哥!”

而后我听到了一个青年男性的声音,声音显得真诚而聪慧,让人一下就喜欢上了。

“诶!”

我舔了舔嘴唇,目光转向了那个男性。

那是个个子很高的青年,五官端正而显得睿智,而且步履显得自信而沉稳,这无疑是个能干且深受信任的好家伙,其平和而认真的态度无疑也会深受上司的喜爱。

“铃木警官?”我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端着咖啡的人,“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到琦玉去了吗?”

我还记得这件事,不过我最好简单说明一下,这位我称作铃木警官的人曾经是我的大学同学,在毕业之后考到了警视厅,而且是负责危险案件的重案调查组,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我记得即便是在毕业之后,我们也经常在警视厅附近的居酒屋里小酌,虽然说他看着年轻,但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提前一点回来了,因为有重案,这上个月出了起连环杀人案,你不都知道吗?”他不由分说地坐到了我的身边,“怎么?你突然就坐在路边思考人生了?”

“因为头疼,而且我忘记了一些东西。”

“是,你最近是有点健忘。”他喝着咖啡,如此说道,“不妨多吃点药,不要吃止疼的,不如弄点可以集中一点精神的药。”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从内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棕色药瓶,也许是某种需要避光保存的药物,把它放到了我的手上。

“这是……”

“医学院的产品,本来是给我们这些警官们缓解压力的,但我很不喜欢吃药,给你好了。”他说完之后,把咖啡一饮而尽,丢到了垃圾桶里。

“这个……”

我不想拒绝,因为这东西也许真有用。

“拿着呗,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真有些心痛。”他缓缓地起了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真希望你能找点恢复,现在的可不是你该有的样子……还有,答应我别再做傻事,别再伤害自己了。”

说完他就不急不缓地走远了。

我在长椅上目送着他远去,稍稍缓过来一些之后,我便打算回家去稍事休息了。

——

我的家门半敞开着。

那一瞬间就让我紧张了起来。

门前有些混乱,也许是遭了窃贼?

我摸向了自己的腰,但那里空荡荡的。

后背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那把枪不见了,记忆中我揣到腰间的那把枪,它不见了,我刚刚才想起要检查自己的腰。

“如果是贼的话……应该已经走了。”

我自言自语着。

但我实际上担心的是“那家伙”。

那家伙也许就在这里,等待着我进入屋中,就像是毒蛇等待猎物。

光是有这种可能都会让我感到恶心和愤怒。

我看了一眼腕表,现在的时间指向了下午15点13分。

尽管现在是白天,但对方可是那种不管时间场合也会立刻犯罪,而且还能继续逍遥法外的,最为可怕和难缠的恶徒。

我抓住了楼道间的灭火器,把它如锤子一般抱在自己的手中。

这东西多少能给我一点安全感。

我小心地向着我的门扉靠近,如潜行一般弓着后背,直至我走到了门边,我才稍许放松下来了一点。

朝里面望了一眼,但里面很暗,只能看到一团黑色。

里面似乎没有人在——也许劫掠的人已经走了。

我松了口气,闪身挤进门内,打开了电灯。

奇怪的是,家里并没有变得混乱,就好像盗贼把暴力都用在了门口,对于房间里面来说反倒没有做过多的破坏。

倒是药箱被翻得乱七八糟。

而我的枪就躺在房屋中央,安静地睡在那里。

我把它捡了起来,但是弹夹里却仅仅只剩下一颗子弹了。

我抱紧了头,某些事情也随之想起。

——

约29小时前。

晚上8点17分。

计程车把我带到了一栋正在建设的大楼边,我在这里下了车,穿过工地的帘布,我走入了这个尚且还在建设中的灰暗大楼,走入了这洋溢着灰尘的,周围皆是灰色混泥土的钢铁骨架之中。

一个黑道上的人在等着我。

他自称赤坂纯一郎,左臂上纹了一个夜叉,而后背上则纹了一个猛虎,也许在组里也有点地位,不过看他的样子还很年轻,会走上这条不归之路也让人难以想象,但如果换个角度来想的话,也许他还有时间去得到晋升,兴许能混到个不错的位置。

据说他在组里负责一部分情报工作,另外他正巧也是一个舞厅的看场人,因此他正好看到了某些东西。

据他说,他看到了某个少了一只手的男人。

我正是因此而来的。

“这地方不会有人来吧?”他看到我之后,又向着周围张望了一下,“我干这事组里可是会有处罚的。”

“我又不会检举你,况且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检举你。”

“倒是你,居然会愿意和黑道往来。”

“我觉得只是各取所需,也谈不上什么立场。”

在如此说了几句之后,我们把话题转移到了正题上。

“我这里有你要的东西。”他说,“我托一个小弟帮我照了几张相。”

如此说着,他从内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你要多少钱?”我说,“我可没有多少钱……20万?”

“你要知道我只是单纯想帮你一把。”他平静地注视着我,“这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你。”

这番话反倒让我有些头晕。

“为什么……”我接过了那个信封,有些疑惑。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把手环在了胸前,“另外有件事要跟你说这也是我帮你的原因。”

“嗯?”

我点了点头,把信封揣到了口袋里。

“有个女人死了,和你正在办的事情有关,只是正好在黑道的地盘上,我们把事情掩藏了起来。”他说,“她是一个很平常的女人,死在了一条小街上,27岁,她是一个组员的情人。”

“所以你们就把事情藏起来了?”

我一边接着话,一边打开了信封。

里面有几张照片,我粗略地数了一下,一共有六张,前面的五张我能粗略地理解上面的内容,一眼就能认出大致内容,不过暂且没时间细看,应该都是我所需要的,主要是一些人的画面,但唯独第六张是……

一片漆黑的模糊。

等等……为何这张全是黑色的?

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几团黑漆漆的人影。

“这个事情实际上早在四天之前就发生了,只是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做任何定论,直到你过来找我们,我们才决定把这件事相告……希望这对你有用。”他叹了口气,“好了,我没空了,你也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说着他准备离开,但异变在下一刻发生了。

一团漆黑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举起了明晃晃的刀,就将一刀刺向赤坂纯一郎。

什么时候来的人?

不……我知道,是那家伙!

那家伙出现了。

“小心!”我大吼了一声,熟练地拔出枪,而后向着那漆黑的人影开枪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