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督察署
1
昨天发生的事真是如同一场惊梦。
那个女孩，到底是谁呢？
艾德趴在木质的围栏上，看着远方的景色发着呆。
他住在这里，准确地来说是住在房东的家里，因为每个月都会缴纳数量不菲的租金所以很受照顾。这栋房子地处偏僻，几乎不会受到雾之都“本地特色”的影响，只要站在露天阳台上，就能看到城外郊区的平原和远处隆起的山脉。
每天日出，这里都是绝景，毫无疑问的绝景。尘雾盖在平原上，森林与湖泊若隐若现，远处的山脊从白雾中探出头，首先迎接温和而明耀的阳光，而所有这些都发生在那脚下——
那一直延伸到天空尽头之上，十数倍于山脉高度的巨大华丽柱体，“神天柱”。阳光在它身上闪耀，而它则借此温柔地俯视着刚刚睡醒的大地。
人是有恐惧的，尤其是对于庞大的物体，但神天柱则不在此规律之中。世上所有的人类，看到神天柱只会感到安心和温暖，它的存在好比太阳，不，比太阳更甚。
艾德对于神天柱的存在总是震撼不可自拔，不过今天他倒是忘得一干二净，此时他心里装着别的东西。
昨天，发生那样的事后，艾德很快逃跑了，他不想要卷进那种事中。
不过，那时候的影像倒是一直留存在他心里，那个黑发赤瞳的身影，扰得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
他将头埋在臂弯里，脸颊发热。
我到底是怎么了。
“艾德，没事吧？”身材较瘦小的房东走了过来，面露关切，“果然昨天的事还是太吓人了吧，这两天就别出门了，我多给你做点好菜！”
“啊啊，没事的，房东叔，我只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而已。”
房东还不放心，连问了好几次有没有事之后，才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儿女因为工作关系很久都不能回家，所以他才从家乡过来帮忙照看房子。本来是不外租的，看到艾德当时可怜，才同意收留他。
艾德坐在竹藤椅上叹了口气，心里仍未完全平复。
那个女孩，实在是——
“哼，一脸春心荡漾的样子。大难之后不仅没有胆战心惊，反而还像撞了桃花运一样，真是个恶心的家伙啊。”
“谁？！”
艾德猛地回过头去，一个冰凉的柱状体顶在了他的眉心。
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女孩，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着装很奇怪，非常陌生的风格，但又莫名的有种亲切感？里面是棕色的格子短裙和白色的衬衣，领口处系了一条丝巾，外面则罩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外套。
也很漂亮，毫无疑问有着优秀的外貌，但不是昨天的那个人。
她嘴里叼着东西，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认得我手里的东西吗？”
“认得，”艾德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手枪’。”
2
少女皱了皱眉，显得很意外：“你说什么？”
“我、我说错话了吗？”
“你管这个叫‘枪’，而不是‘铳’吗？”少女眯起眼睛，“你这家伙，不会是……”
她又打量了一下艾德的装扮，冷哼了一声：“不，不可能，不过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这个词的。”
“我不清楚，那个东西，难道不是‘枪’吗？”
艾德稍微动了下脑袋，少女立刻又把枪顶了上去。
“没错，就是枪。经典的9mm口径手枪，还带了消音器，”少女转了转手腕，让艾德好好感受一下枪口的质感，“打不死很多东西，但是无声地击碎你的脑袋，应该没有问题。”
艾德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没有见过你吧，我有冒犯到谁吗，我有做错什么吗？”
“没，没，没，都没有，你就是一个路人而已。”
“那为什么……”艾德看了眼面前的漆黑枪体，咽了口口水。
“因为你看到那个人的脸了。”
那个人？艾德愣了一下。
“你不会是在说——”
“我就是在说她啊！”少女一顶枪口，疼得艾德向后仰去，“让你魂牵梦萦的那个家伙！”
“是她？！可是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
“闭嘴！去死！你话太多了！”少女手上一用力，艾德向后翻倒仰躺在地面上。
“啊啊，我为什么要来处理这种麻烦事啊！大小姐还真是长了一张罪恶的脸啊，而且竟然被人看到了，害得我要来擦屁股！”
艾德倒在地上，不敢起身：“被看见脸，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吗？”
“当然是的！！只要有人看到了，她就可能被认出来，那时候就糟糕了！”少女扶额叹了口气，“所以，请你行行好，死一死吧。”
“欸，就因为这个我一定要去死吗？！”
“你这家伙上辈子是哑巴吗，这么多话要讲？”
少女虽然外表柔弱平常，但却对清理门户毫无任何犹豫，她瞄准艾德的眉心，食指扣上了扳机。
“艾德，你在和谁讲话吗？”此时，房东的声音从门外的楼梯里传了过来。
少女一皱眉头，枪口指向那方向。
艾德见状突然爬起，冲到门口双手扒住了门框。
“你这家伙，求救吗，还是想跑吗！”
“房东先生！”艾德喊道，“别过来！”
“欸，怎么了？”房东吓了一跳，有点意外。
“啊啊，没什么，”艾德故作轻松地笑着，“有什么事我马上下去找你就是了！”
“哦，那好吧，我不太想打扰你，但你要想开一点哦。”听罢，房东向下走去，“好像来了个客人，我给人家倒点茶好了。”
“好，我马上就下去。”
艾德狠狠地舒了一口气，他转过身的同时被枪口抵在了眉心。
“你就这样把背对着我，”少女显得格外生气，“是看不起我吗？”
“不，完全没有，不如说，你没有开枪让我很意外。”
少女更加气愤了：“明明知道我会开枪，那你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你叫什么名字，‘单细胞猪头’吗？”
“当时只能这么办吧？”艾德举着双手作投降状，“我不挡着门口的话，你不就会优先对他开枪了吗？”
“这就是你的理由？打算用自己的尸体提醒他有危险？你的脑子真的没问题？”
艾德露出难受的表情：“等下，就算是我一直被这么损也是会感到难受的。”
这个女生，说话真的一点都不留情啊，他想着。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爽，真是令人不爽。一大早让我来处理这种事，而且还是你这么个怪人，今天一天的运气都要变差了，不干掉你真是天理难容！”
杀人的理由也好奇怪……
少女后退一步，没有任何停顿，瞄准艾德的眉心扣动了扳机。
3
白色的影子闪过，艾德飞了出去，在地板上滑了快两米才停下来。
少女瞪大了眼睛，本应该是流血的额头的地方，现在是一把剑，而剑后则是一对翡翠色的锐利眸子。
“嘁！”
她向后退去，同时稳定地连续扣动扳机。枪口不断喷出火焰，子弹射向脖颈、肩膀、膝盖、左胸、腹部，然而在高速闪动的剑刃和火花下，一发都没有打中，而那白色的影子以恐怖的速度接近了。
“去死吧，你小子！”少女突然一抬手，子弹向白影身后飞去。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被骗了！”一瞬间回头的白影再次追上来，少女已经从栏杆上翻下。
剑刃闪动，强劲的剑风从栏杆上掠过，巨大的缺口立即出现，但是没有捕捉到目标。
白影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把短铳向楼下开火了，然而当黑烟散去，地面上却没有一点血迹。
“可恶！”白影一甩短铳随手丢掉，“为什么她的‘铳’那么先进！”
艾德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被阳台上的狼藉吓了一跳。
“被她跑了，不过还好，你没事。”
“谁？我吗？”艾德愣了半天，指指自己。
“当然是你，你可是关键人物。”
白色影子解开高而宽厚的领口，露出其下清秀俊丽的面庞，同时伸出手：“我是督军银塔，来自督察署十二部，你好。”
“你、你好！”艾德连忙上去握住手，“我是艾德，不是谁，也没有职业。”
“嗯，你精神状态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会受很大打击，”督军将剑缓缓收入鞘中，甩了甩头以整理因打斗而变乱的刘海，“看来你比描述里坚强很多啊。”
哇，艾德在心里暗自思衬着，这个人好帅啊。
“我是因为昨天在指引会发生的‘意外’而来的，我相信你还有印象。因为这其中牵扯到一些重要人物，所以需要你去督察署做一下笔录并提供些信息，可以吗？”
“啊，可以，当然可以！”对方的沉着反而让艾德有些紧张，“反正我没有什么事，能帮到你们就太好了！”
“那好，我的人都在楼下等着，详情我会在路上和你说，现在可以和我一起走吗？”
“啊，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吗？”
督军看着艾德，突然沉默了一下。
“呵，你不要这么紧张嘛。”督军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简直像是清晨的初阳，“我是说早饭啊早饭。去督察署做笔录一般都要很久，饿肚子可就不好了。”
“哦，是说这个啊~”
艾德松了口气，两人一起从楼梯上走了下去，因袭击而产生的紧绷气氛舒缓多了。
“所以说，怎么样，吃过了吗？”
“还没有，说实话刚刚发生那种事，我都快忘了。”
“那要不要去我喜欢的一家三明治店，因为是我勉强你去督察署协助工作，这一顿我可以请客。”
“这样好吗？督军大人请我吃早饭？”
“嗯，确实，在公务中吃早饭有点渎职之嫌。”
“不是说这个啊……”
4
“先说结论，”督军坐在马上，艾德坐在其身后，“玛蒙·沃拉斯死了。”
“噗……”艾德慌忙捂住嘴巴，不让更多的三明治喷出去，“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这么浪费你请我的早饭！”
“那种事怎么样都好，”督军似乎异常严肃，“我们部里有人怀疑，是穿越者猎杀者干的。”
“噗唔！”这一次，艾德及时止损，“穿越者猎杀者？这种人真的存在吗？”
“存在。本来我应该和你说不存在的，但鉴于你是涉案人员，告诉你也是应该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艾德战战兢兢地问道：“为什么要猎杀穿越者？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还用说吗，不如说你竟然想象不到才是奇怪。B类，我们这个世界的原住民；A类，被世界唤醒的精英人群，都无法与来自异世的旅者Crossover的稀有以及高贵相比。这些人有着其他世界的知识和经验，同时仿佛被机制本身喜爱着一般万事如意，只要接近C类就已经能获得无数好处了，更不提直接动手抢夺。”
“因为有利益，所以他们就来猎杀穿越者吗？穿越者也没做错什么吧？”
“不是做错事的人才会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懂。”督军沉默了一下，又说道，“不过很奇怪就是了，穿越者猎杀者本来也不符合我之前说的动机。”
“什么动机？”
“利益啊利益，”督军一勒马绳，让它在铁轨前停下来，“穿越者猎杀者不取任何东西，事前不会提出要求，事后也不留下任何信息，就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为了杀人而杀人而已，只是这个目标正好是最顶尖的人种‘穿越者’。”
艾德狠狠打了个寒颤。
“你们，”艾德指的是督察署，“应该抓得到吧？”
督军笑笑：“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马匹在一座黑褐色的建筑前停了下来，督军熟练地下了马，艾德则差点摔了一跤。
“很困难吗，对你们来说？”
督军推开门，轻轻一摆手示意艾德先进去。
“它不是困不困难的问题，它真的是那种，很特别的那种……”
“？”
“我这么和你说吧，”督军领着艾德穿过一片忙碌的大厅，“我小时候，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人是国王——最聪明、最强大、最权威，所有人都认为有他在卢纳狄克将荣光万世。但很不巧，他是个穿越者，所以几年后被猎杀者盯上了，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知道？”艾德懵了一下，“我知道什么？”
督军露出奇怪的神色：“你不知道吗？我以为全世界都知道了呢。卢纳狄克的国王在和猎杀者的战斗中发疯，先后攻击了北方公主和皇后，清醒后自杀于两人身旁。皇后侥幸存活后下令全国稽杀，可到现在都没有影，期间又有好几位穿越者遇害了。”
“那、那岂不是很不妙！”
“不是不妙的程度，这家伙的狡猾和残忍简直无法想象，你不知道有多少任总长因此被迫卸职，还是一无所获。”
“那我们怎么办？”艾德越来越慌了。
“直到现在，终于有了转机。”督军突然笑起来，“有人说当时看到指引会内有一个匆匆消失的神秘女子，而当时与她最近的人是你——艾德，你可能是第一个看清猎杀者容貌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刺客去你家要你的命。”
“欸？！”艾德吓了一跳，果然和那个少女说的一模一样。
但这样岂不是说。
那个女孩，就是穿越者猎杀者。
“只要根据你的描述以及玛蒙·沃拉斯的尸检报告，我们就能取得过去五年间完全不能比的巨大优势！抓住这个杀人魔也终于有希望了！”
“不会吧，”艾德有些没缓过神来，“那岂不是说，我超级重要……”
“没错，你不用为此犹豫！”督军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超级重要！”
艾德差点热泪盈眶，我活这么大终于也当了一次最重要的那颗螺丝钉了吗！
“当然，这也需要你的配合才行。”
“督军，银塔督军……！”一个督察官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别上来就说不好了，吓成这样，搞得像死人复生了似的。”
“对不起……不对，就是死人复生了！也不对，死人没有复生，但是跑了！”
“什么情况，说清楚！”督军吼道，“立正！敬礼！”
“是！”督察官猛地站了起来，一跺脚，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督军脸上的神色又柔和下来：“怎么样，是不是冷静一些了？”
“嗯，真的。”督察官点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正事——玛蒙的尸体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