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包围
1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的指令竟然是‘撤离’？”
一向镇定自若的塞拉此时却有些慌了，因为这条命令实在太过少见，这么多年来需要急匆匆地“撤离”的，从来都不是猎杀者这一方。
穿越者，毫无疑问都是些异常的怪物，但他们什么棘手的敌人没有见过？速度快得像闪电的，天赋与时空有关的，小弟多到能组成军队的，一剑能摧毁一座城的，甚至连拥有“言灵铁律”这样神迹一般LS天赋的怪物，全都败在了洛斯忒的脚下。
然而现在，洛斯忒竟然命令全体猎杀者，“撤离”？
而且不是战略性的暂时退避，而是从这座城里逃走，逃出某个穿越者的视线？
如果这是个玩笑……不，不可能是玩笑，像洛斯忒这样毫无幽默感的家伙天生就和玩笑无缘才对。
“我也没有办法，你是二号人物，你要问只能问她本人。”
晴岚一圈一圈地给自己打着绷带，疼得满面是汗，艾德在旁边不断用毛巾清理血水。
“她不是那种会——”
“我回来了。”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洛斯忒显得有些心烦，今天艾德可是一口气见了好多以前没见识过的表情。
“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不留痕迹。然后我需要所有关于利得·克莱克汀的资料，从出生到现在。”
“但丁，去收拾东西。”塞拉把活推给其他人，自己拦住了洛斯忒，“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当时在场，为什么会有被你看到却能活下来的穿越者？”
“虚空物质，那个小子设法搞到了那种东西，我动手了艾德和晴岚就会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有些人现在还不能死，还不到时候。”洛斯忒转头看了一眼，走开了。
塞拉叹了口气，既疑惑又无奈，他看着艾德，眼神复杂。
“呃，对不起？”艾德往后缩了缩。
“不是你能决定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哦对了，那个你带回来的家伙……”塞拉一指角落里躺着的木乃伊公子，“你自己想办法负责。”
“是……”
纵使路瑟尔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只能这样充当物理性吊车尾的角色。
悔恨？愤怒？困惑？此时路瑟尔心中激荡着的情绪恐怕已经翻江倒海了吧，但说实话这里没人有功夫体谅他。
艾德走过去替他解开了缠着的束带，至少让他能说话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现在情况紧急，能请你稍微冷静一下吗？”
“你这个混蛋！我那么信任你，把我弟弟的性命托付给你，你竟然——唔唔唔！”
艾德把束带又缠回去了一点。
“但丁，杀了那个碍事的家伙。”洛斯忒在房间另一头命令道。
纤长的机械人偶将一沓资料放在桌上，突然一挥手，整支左臂的前半截变成光滑平整的刀刃。
“等下，大小姐，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艾德突然慌了，“但丁，求你也听我说一次好不好，我和她说的都是人话啊。”
但丁的整张面部就是一副铁皮面具，怎么可能回应艾德。它以固定的速度向路瑟尔走去，没有丁点杀意，但也不需要杀意就能让人战栗。
“我可没有和任何人说好，他同时是个累赘和内奸，我怎么可能让他活着？”
洛斯忒头也不抬地高速翻阅着资料，速度快得让人怀疑她是在看字还是看自己来回运动的手指，虽然艾德连手指都看不清。
“可他是无辜的啊！”艾德想了想，这句话在猎杀者看来可能有点无力，“他是我们的合作客户不是吗？杀了他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吧？”
“‘摆脱他可能造成的麻烦’，就是好处，是很大的好处。”
洛斯忒摞好自己花十秒钟翻完的几十厘米高的资料，冲着塞拉歪了歪头，后者一打响指，资料燃烧起来。
“你可能还没有认清情况，艾德。”洛斯忒拍了拍但丁的肩膀，让它去善后别的事情，“利得还活着是因为他知道了你们的存在，并利用你们拖住了我。你们此刻就是我的累赘，而这个人，他是累赘的累赘，废物中的废物，对待废物，难道你不丢掉而是捧在手里伺候着吗？”
洛斯忒说话是真的没有丝毫在乎他人感受的意思，不过也没有人敢对她提出异议，因为她从不夸大事实。
“这个废物，是条‘人命’啊。这样的东西，我不敢随意丢掉。”
“我敢，那就让我来，会很快的。”
洛斯忒一摆手，那柄斩刀又出现了，艾德看到这东西底气就消了一半，他后退着，但仍挡在中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大小姐，但我不能让你这么做。算是看在我第一次任务完成得还不错的份上，给他一次机会吧。”
“不错？还不错是指把我们引入敌人的圈套、差点间接炸死晴岚、逼得整支队伍慌忙逃窜吗？”
艾德张开嘴又闭上，这他真没什么话可说。
“让开，不然就会是两具尸体了。”
“猪脑袋，这种时候就别干傻事了行不行？”
“可我真的——”
话语的后半段消失在了巨响里，艾德的视线突然摇晃起来，骤然亮起的火光吞噬了房间另一头的墙壁，洛斯忒方才坐着的地方被完全烧焦粉碎。
是爆炸，不是晴岚那时候的大爆炸，但将一两个人炸成焦糊状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全员迎敌！”
2
整面墙壁和半个客厅消失了，公寓楼仿佛被巨兽咬下一口，重心开始倾斜。
“继续射击。”
远处楼顶的人影窸窸窣窣，利得坐在侍者为他搭好的椅子上，手上端着一杯热茶。
“可是，您的兄长，路瑟尔少爷也在那里……”
利得抬头看了这个侍者一眼，微笑道：“或者你去加入他们，也行。”
侍者不再多言，向旁边打着手势。在他们的身旁，数队弩手整齐排列着，他们操纵着用黑铁零件组成的器械，那是弩吗？比起弩，也许“弩炮”更加合适——打进地面的支架，需要两个壮汉才能拉动上膛的弓弦，用火药辅助推进的粗壮弩矢，这根本是攻城器械。
“上膛，发射！”
清一色黑布蒙面的佣兵行动起来，两人闷吼着拉动弩弦，一人将箭头带着炸药的弩矢填入膛中合上膛管，最后一人抡起大锤砸在机关上，近手臂般粗细的重型弩矢瞬间脱膛而出！
弓弩终究射程有限，再加上飞行速度缓慢，在穿越者看来实在过于原始。然而利得结合现代火炮原理重新设计的黑铁弩炮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炸药装填、火药推进、雷管引爆，如果忽略较高的人力成本，其杀伤力和射程完全可以媲美早期火炮！
“真不愧是少爷设计的东西，无论看几次都是这么惊艳。”
“闭嘴，这种程度还差得远，那个狙击手使用的武器才是超越时代的玩意。按道理来说应该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排斥才对，但她用什么手段解决了这个问题……”
“少爷，您又在讲听不懂的话了。”
“听不懂就不要听。派一队回去，那把枪应该还留在废墟里，势必给我找出来。”
侍者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利得掀开杯盖，轻轻吹拂着世界顶级的红茶，眼睛却盯着前方，那不甚密集却危险至极的箭雨。
真是令人好奇啊，穿越者猎杀者，究竟能撑多久呢。
“艾德，带着晴岚下楼，但丁，你去掩护他们，塞拉，和我留在这里！”洛斯忒指挥着。
“不，我的背虽然受了伤，但手和眼睛还是好的，我还能继续战斗！”
“服从命令。”
洛斯忒眼睛盯着外面，突然抓住剩下的半边餐桌甩了出去。第一支弩矢在空中与桌子相撞，火光和轰响立刻爆发，但却没有停止，平行飞行的弩矢们被连锁引爆，火焰在空中横向蔓延，简直像虚空被割开一道伤口。
“呃啊啊！”
即使没有直接接触，爆炸的冲击就足以造成伤害，公寓楼摇摇欲坠，艾德被冲击波砸在身后的墙上，和路瑟尔瘫倒在一起。落魄的公子哥瞪大着眼睛，看这架势，利得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猪脑袋，去我的房间里把我之前用的那把精准步枪拿出来！”
“可是大小姐说……”
“快去！”
艾德立刻动身起来，反正他是一个也惹不起的。
“之前的是警示攻击，这才是主戏。”洛斯忒说道。
塞拉走到她身边：“这栋楼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马上走。”
“敌暗我明，不能仓促逃跑，我们需要反击。”
“可是太远了，他们在我们的射程之外，我们连人影也看不到。”
“那就找到他们，晴岚还有一支枪，我们还有机会，准备凝固空气的法术。”洛斯忒转过身去，“暂时停止撤离，晴岚你也要留下来帮我，但丁，去准备风速仪和测距仪。”
“枪来了！”艾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过来！”晴岚没有去拿枪，反而一把抓住艾德将他按倒在地上，“你来当我的支架，除了‘什么都不做’外什么都别做。”
“那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
“就是一个意思。”
晴岚趴伏在地，将步枪架在艾德的肩膀上，拉栓上膛，眼神中满是狙击手的凌厉。艾德就没这么帅了，他现在的感受和睡觉时被压到了腿而不能翻身差不多。
“差不多了，”洛斯忒站在破碎的墙壁边缘，正对着敌人的方向，“准备好。”
“第二波，射击。”利得挥挥手，几处房顶上的弩炮再次开火，漆黑的弩矢旋转着钻入空中。
即使不用法术，空气也紧绷得像琴弦，无论是亢奋还是惧怕，人都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准确地控制住自己。有些人会觉得时间变慢了，有些人会觉得呼吸困难，有些人甚至想高歌起舞，就连晴岚这样技术炉火纯青的狙击手，也不敢保证每次都心如坚冰。
但洛斯忒可以。她的心脏总是以固定的频率跳动着，从不加快一分，也不减缓一秒。
“到了，塞拉，动手。”她语气如冰。
女仆的眸子闪着光，浑身散发出从未有过的气势，她一挥手，法术施放。
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说，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艾德本能地想摒住呼吸，但晚了一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了。就像是肺里的东西不是空气，而是一块温度和气温差不多的钢铁。肺部下意识地活动着，却因为对象的不配合而动弹不得，这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非要说的话就像是……
我感觉自己要死了。
“弩矢来了。”塞拉在洛斯忒脑袋里说道。
黑矢破空而来，直逼站在边缘处的洛斯忒，气势如虹。
但很快出现了异常，本因旋转而轻微抖动的尾翼突然竖直向后倒去，像是一头钻进了水里。可这水不是一般的流水，反而逐渐像冰一样冷却，旁边的一切都在变成固态状。钢铁的箭头因摩擦力增大而发热，磨损的铁砂脱离然后固定在空中，精准地标出了轨迹。
即使像炮弹一般迅猛，这些弩矢终究无法在固体中移动，它们很快就会完全静止在空中。
但不够快。
“洛斯忒，后退！第一支弩矢比其他更快，它会在停下来之前接触到你，我可以静止空气但无法阻止其爆炸燃烧！”
可现在一切都静止着，洛斯忒哪有可能迈腿后退，弩矢能突破是因为本身带着极高的速度，人的腿能从静止状态下突然加速至几百公里每小时吗？
不能，而她也没这么打算。
洛斯忒冷哼了一声——虽然塞拉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她突然就这么觉得。
那是一只手，缓慢地在移动着，洛斯忒从空气完全静止之前就已经开始这么动作，所以现在才能保持。衣袖因摩擦而发出淡淡的热光，然后片片撕裂，从其中露出的是那支发红发热的金属手臂，只有这样坚硬的东西才能穿过静止的空气而不把自己撕成碎片。
弩矢缓缓移动，同时表层不断剥落，接近它的是同样发热磨损的钢铁义肢，一切静止之物都围观着它们，期待着它们的胜负。只要洛斯忒的手慢了一点，她就会被爆炸直击，蔓延的空气燃烧会打断塞拉的施法，当一切回归正常，等待着他们的就会是塞在一个小房间内的连续轰炸，这也意味着——
全军覆没。
这样的惨剧会发生吗？若是弩矢有意识，它一定会说是的，因为洛斯忒的手已经移到了身前，但却仍未能阻止它的运动，箭头已经从她手中穿过。
可洛斯忒却说“不”，而当她这么说了，惨剧就一定不会发生。
金属手指突然合拢，抓住了正在运动中的箭身，两股巨力相对抗，木质的箭身立即断裂，箭头的方向因此改变，它旋转起来，速度大幅消减，直到停在了空中。
额前的发丝被拨开，箭头直指向洛斯忒的眉心，但却不能再前进一步。
3
“呼。”塞拉甚至在洛斯忒的意识中松了口气。
法术撤销，其他早已停下的箭矢纷纷落地，在地上排成一排，正中间的是那折断的箭身，雷管滑出来半截，洛斯忒掐断的正好是雷管和火药中间预留的隔断。
“咳咳咳！”艾德剧烈地咳嗽起来，差点被空气“淹死”。
洛斯忒的情绪不曾有一分波澜，她扫了一眼但丁手上的器械：“距离370米，高度差3米，风速4级，间隔2.5米，只攻击一点钟方向的一组目标，开火！”
“收到。”
晴岚掏出手帕塞进正在咳嗽的艾德嘴里，让他暂时平息下来，然后利用这几秒钟的空隙连续扣动扳机。枪口火焰闪动，炽热的弹壳接连弹跳出仓，撞击地面的响声清脆悦耳。
数百米外，正在忙碌着填装弹药的佣兵们突然愣住了，因为刚刚还在和他们一起气喘吁吁的几个同伴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他们每个人头上都有一个小洞，鲜血却从脑袋另一头汩汩流出。
利得没有惊讶，他微微偏过脑袋，椅背突然传来响声，阳光从破洞中透了过来，投在他自己的阴影里。
“漂亮，太漂亮了，猎杀者姐姐，你的智慧让其他一切美人黯然失色。”他转头继续命令道，“减少一台弩炮，剩下的人重组，同时传令地面部队开始行动。”
“晴岚，保持开火，压制住对方的频率。其他人，准备撤离。”
晴岚推开艾德找来一把椅子垫在身下：“连支架都当不好，哪有支架会咳嗽的。”
艾德吐出手帕，涨得满面通红：“咳咳咳……我不咳嗽就死啦！”
“支架本来就是死的。”晴岚一边千里杀人一边聊天。
“那我不能为了变成一个支架而把自己弄死啊！”
塞拉打断他们：“行了，还不到闲聊的时候。”
洛斯忒将几颗烟雾弹绑在断箭的箭头上，然后取出了箭身里的雷管：“塞拉，在二楼楼梯上准备一个触发式的爆燃术；晴岚，收到我信号就停止射击。”
“什么信号？”
“这个信号。”
洛斯忒将烟雾弹组合扔了出去，然后紧接着甩出雷管，二者在空中接触然后轰然爆炸，烟雾粉末在燃烧膨胀的空气加持下扩散，盖住了整栋公寓楼。
“好了，全员撤离！”
洛斯忒突然转身揪住艾德的衣领，拖着他就朝窗户走去，后者吓了一跳挣扎起来：“等下，这次不会是拿我撞爆炸矢吧！我真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
“你话太多。”
洛斯忒一拳打碎窗户将艾德扔了出去，他一边下坠一边发出要死的声音，直到早已部署在外面的但丁接住了他。很意外这个浑身是铁的人偶动作却很轻柔，它放下艾德然后又转身去接木乃伊公子，塞拉则悠闲地从一楼走了出来。
“我们走，用枪护住身前，免得被玻璃扎到了。”
洛斯忒将晴岚从地上抱起，然后背对着撞碎另一扇窗户落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了几层楼下的地上。在下落的过程中，她将缴获的几支爆炸矢全部扔回了楼里。
“但丁，准备撤离载具，塞拉，在西边的小巷布置一个我们延时显示的幻象。”
“大小姐，之后我们就要一直这样逃跑了吗？”晴岚小心翼翼地问。
这同样也是其他人关心的问题。
“是的，在可预见的一段时间之内，我们都要忙于躲避利得的追击。”洛斯忒平静地宣布着事实。
艾德心里有点难受，虽然并非本意，但怎么说也是他把大家引到这一步的。
“但谁也没说过，逃跑就是退缩。”她突然补充道，眼里血光闪烁，“针对穿越者利得·克莱克汀的猎杀行动，现在才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