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质问与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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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彩云经常来找艾德，有时候和他打个招呼就走了，有时候会在窗台上留下纸条和点心，有时候会截住外出的艾德，拉着他巡览格拉斯大街小巷。
他越来越习惯这个红发少女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习惯她那洋溢着热量的笑容，也越来越习惯提心吊胆地和她见面的生活。
在一起时，他们谈到作为穿越者生活的困难，谈到魔法的奇妙和炫酷，谈到这里的某些生活习俗是多么荒诞，甚至还谈到男生与女生生来的意见分歧，唯一一次差点吵架也被彩云用笑脸加掐大腿的组合技糊弄了过去。
但过了两天，他们忽然回避见面了。
出问题的不是彩云，是艾德。
随着自己和彩云的关系越来越好，他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焦虑像是株吸血之花植在他心底，榨干他的情绪和精神。
他和彩云一样，庆幸于能拥有一位同是穿越者的朋友，但和彩云不一样，他知道“洛斯忒”的存在。
洛斯忒，穿越者猎杀者，猎杀者小队的领队。
五年，从“不死的雾都之王”开始，没有一个被她盯上的猎物能逃过死亡的结局，一个都没有。
被众人崇拜，被世界托举于人之上的Crossover，被她像是野兔般挨个捕杀，所向无敌。
而现在，她知道这个城市里还有穿越者了。
她知道弗艾娅·彩云的存在了。
就像是知道亲人罹患绝症，这绝症是自己带来的，自己却无能为力。
艾德独自坐在房间里，窗台上摆着前天彩云送来的一块蛋糕，阳光把它的剪影投在艾德脚下，他看着，魂不守舍。
门被叩响，传来晴岚的声音：“大小姐又要开会了，在餐厅。”
艾德一怔，终于到这一天了吗。
楼下餐厅里，餐桌上盖着一张巨大的布制地图，旁边还摞着各个城市组织的资料，众人围桌而坐。窗户全部封死，窗帘全部拉下，只有一次性蜡烛用来照明，塞拉的法术覆盖房屋周围半径一百米的地区，现在连一只虫子也无法靠近这里。
艾德最后一个落座，幸好光线昏暗，没有人发现他的窘态。
“关于穿越者的情报，是由‘他’的人提供的，所以百分百可信。最近因为神器现世，整个城市会涌入大量外地冒险者，到时候乱作一团，是最好的行动机会。”洛斯忒站在桌边，审视着城市布局。
“提问。”晴岚举起手，“到时候人变多，我们不会更容易被发现吗？”
“所以我们不在城区动手。这里可是格拉斯，这里有着最完美的作案地点，无痕迹、无目击者，甚至无嫌疑。”
“地下遗迹。”
“没错。”
洛斯忒拿起笔在最大的地下城周围画出一个红圈：“根据这几天收集的信息，这里是最有可能出现神器的地下城，可再生性，平均魔物等级在三十级到四十级，难度不大，所以会被这里的冒险者定期清空搜刮物资。”
“神器会瞧得上这种小地方吗？”
“神器瞧不上，至少瞧不上目前所知的区域。前段时间有支金级探险队发现了暗门，里面是纵深巨大的新区域，宝物等级大幅提升，随之提升的还有危险性，怪物等级达到五十级，已经超过了大部分冒险者能应付的水平。这支队伍已经是全城经验最丰富的探险队了，但是只有一人逃出来。”
“让我猜猜，他看到了神器。”
“准确地说，是‘在躲避陷阱时误打误撞看到了类似神器的光芒’。”
“听起来真不靠谱啊。”
“不需要靠谱，我们不想要神器，我们只想要穿越者的性命。”
穿越者的性命……艾德隐忍着，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众所周知穿越者持有神器的比例最高，只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穿越者绝不可能错过，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会乔装成冒险者，搜寻穿越者，然后在他进入地下城之后暗杀。所有人都会怀疑他死于怪物之手，而几天后地下城的再生会把他毁尸灭迹，根本没有线索留下。”
“我还有问题。”晴岚又举起手，“到时候人那么多，我们怎么知道谁是穿越者？”
“冒险者实行组队制，塞拉会制作几个假的高级身份牌，我们打散之后参加几个实力顶尖的队伍，胜者必定会在我们的队伍之间产生，范围就小得多了。还有问题吗？”
“有一个。”塞拉竟然发问了，“我们在出境之前要召回依欧吧，她不参加这次行动吗？”
“她到这里需要时间，而且还有其他任务在身，不参加。再没有问题的话，就要开始分配职责了。”
在十几秒的沉寂之后，没有人发问，洛斯忒已经转身打算写下行动要点，这时，一只手却举了起来。
“艾德。”洛斯忒放下笔，“你想问什么？”
艾德举着手，张开嘴又闭上，直到真正下定决心。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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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齐看向他，坐在旁边的晴岚伸手掐他的胳膊，小声责怪道：“快把手放下来，你想干嘛？”
“为什么，你要猎杀这座城里的穿越者。”艾德没有理会她，“你认识这个人吗，这个人和你有过节吗，这个人犯过错误吗？”
“注意一点，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塞拉也提醒他。
“穿越者猎杀者，”他咬咬牙，问出了那个终极问题，“为什么要猎杀穿越者？”
会议厅陷入沉默，这个问题没人问，也没人敢问，因为这是质疑猎杀者的行动，这是挑战……
洛斯忒的权威。
“哼，”洛斯忒双手支在桌子上，隐隐地放出些许气势，“看着我的眼睛，再把你的问题问一遍。”
紫红色的眸子像是发着光一般在昏暗的房间里亮着，摄人心魄。
艾德抬起眼睛，在看到那红光的瞬间畏缩了，但他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还是强撑着精神与洛斯忒对视。
寒意流遍全身，几乎有刀剑抵在自己后心上。
“穿越者猎杀者……为什么，要猎杀，穿越者……？”他抿抿嘴，竟然继续追问，“你究竟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行动吗？”
全员哗然。
洛斯忒不为所动，她只是站在那里，竟然还露出一抹笑容。
艾德的眼神变了，如果是刚见自己的时候，他绝没有勇气问出一个字。
“怎么了，这个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艾德点点头。
“没有这个答案，你就无法行动吗？”
“我……”
“猪脑袋！”晴岚咬着牙低声叫他，“别乱说话啊！”
这个问题，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猎杀者可不是什么温馨的冒险者团体，艾德也不是正式成员，你不再能发挥作用？
那你就失去了价值，你就失去了留在猎杀者内的资格。
作为一个“偷渡上船”的穿越者，艾德若是被赶出猎杀者，那结果谁都知道。
塞拉早就回答过这个问题——“那你马上就会顶替掉当前的目标，成为我们下一个猎物。”
要么为我服务，要么死。这是洛斯忒和艾德之间唯一的契约。
洛斯忒直视着艾德的眼睛，她的气场像是蟒蛇般绞上对方的身体，等待着艾德退缩的时刻，如果这一刻在她失去耐心之前还没到来，艾德就会血溅当场。
面对一只潜在的猎物，猎手是不会有多少耐心和善心的。
晴岚快把他腰上的肉揪到失血坏死了，塞拉冲着他摇头，但丁观察着他，不发表任何意见。
“我……我没有问题了。”他低下头。
“呼！”晴岚长舒一口气，拿起旁边的杯子一饮而尽。
洛斯忒久久地凝视着他，半分钟后才开始继续会议内容。
在那之后，艾德更加失神落魄了，他没有吃晚餐，只是一个人坐在没点灯的房间里。
他想要答案，现在他要到了。
穿越者猎杀者，根本不在乎是为什么在行动，他们只是机械地执行一个叫做“杀死所有穿越者”的血腥任务而已。
动机？理由？苦衷？在这些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甚至不需要拟造一个借口，他们需要的，只是冷血地拟造一个杀人计划，然后在事后嘲笑穿越者的不幸运而已。
彩云一定会去找那个神器的，而到时候，她会死，自己救不了她。
就像因悲伤而蒙骗自我的玛蒙，就像因失落而背弃一切的海德，他们都会死，死在洛斯忒不知沾了多少鲜血的刀上。
因为自己知道，如果自己舍身去救他们，死的就会是自己。
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行动。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没有天赋，没有武器，没有伙伴，所以自己小心翼翼地活着，害怕惹怒别人，害怕卷进麻烦。
因为自己唯一拥有的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就只有“自己的命”而已。
可命是很贱的东西，在自己看来它也许很珍贵，可在洛斯忒这样的人看来一文不值。如果自己想用性命为筹码质问她答案，她会随手杀了自己以证明你的命即使夺走了，也换取不了任何东西。
但命也是有用的，有时候。
艾德死死攥紧双拳，青筋暴起，指甲刺破掌心。
一命，换一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