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次乌拉战争结束了,第一集团军司令希瑘卡带来的巨大胜利仿佛将一个沉重的砝码掷在战争的天平上,掀起狂澜。这样的事在乌萨斯并不少见,利益的重新洗牌,新一轮的角逐又开始了。
然而这些普通乌萨斯百姓看不到的。
对于连年征战的乌萨斯来说, 胜利并不为奇怪,可这一次似乎不同寻常,皇帝陛下宣布所有乌萨斯公民减免三年的赋税。这无疑是一剂安抚民心,巩固统治的良药。
国都瑞肯澜,乃至整个乌萨斯,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纷纷扬扬的报纸、循环播放的电视内容、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横幅,无不歌颂伟大的乌萨斯帝国,伟大的皇帝陛下,批判卡西米尔的罪有应得……
欢腾与喜悦遮掩了埋在南北两线数万士兵累累尸骨,那些仍未腐烂的尸体用空洞的眼睛望着星辰起落。
战争的史册终究需要血来粘合。
(乌萨斯国都瑞肯澜,冬宫)
冬季涅瓦河上层浮冰光亮如镜,倒映着象牙白色的冬宫。这恢宏的建筑,像是巨人用战斧将一座玉山削成方正的石林,再饰以金箔、宝石。
皇帝陛下在殿堂亲自为凯旋的将领授勋,皇帝虽然有些苍老,但仍是用那高昂澎湃的语气说着,军人的荣耀是由功绩与忠诚决定,不是血统或是出身;帝国能屹立于泰拉大陆正因为有这样的军人前赴后继之类的陈词。
站在授勋台最前方的希瑘卡一身白色的军礼服,他目光穿过大厅里的军官和众臣,穿过殿堂外三道拱形的门廊,外场伫立着黑压压的人群,那是军阶低的官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目睹乌萨斯的皇帝,见证授勋仪式这样光荣的时刻,只能听着书记官念着那些授勋者的名字,以及赫赫功绩。
希瑘卡眼瞳里有些许阴翳,看到那些人,他想到曾经的自己,多么期待着这个全乌萨斯最伟大的男人能为自己戴上勋章。
这种很虚无的理想,让一代一代的乌萨斯人奔赴战场,凯旋的幸存者投身永无止境的政治漩涡中。
为什么呢?帝国?自己?还是某个年少时荒诞却美好的信仰?
显然他身旁以完美的军人立正姿势、目视前方的赫拉格并不这样认为,即使听了希瑘卡残酷却语重心长的话,赫拉格仍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光荣的时刻,他的信仰是为帝国为乌萨斯献上自己的忠诚、热血、乃至生命。
希瑘卡觉得赫拉格脑子缺了那根关于政治游戏规则的弦。
“瓦图斯•洛佐奥维奇•赫拉格,在北线费雷陀为乌萨斯帝国作战英勇、功勋卓越,授予乌萨斯雷霆鹰勋章!”书记官高声宣布,殿堂的众人也随即将目光投向了这位黎博利族的将军。
皇帝走到赫拉格面前,高大的赫拉格微微低头,欠身,让皇帝为自己佩戴勋章。但也不忘记用余光欣赏这位盛名卓著的皇帝。皇帝的眼眶微微下陷,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可脸颊上冷峻锋利的线条依然透露着威仪,一种让人敬仰、膜拜的威仪。
“赫拉格将军,愿你继续与帝国的荣耀一同前行,保持你的忠诚。”皇帝陛下对赫拉格说道,并为他带上勋章。
“荣幸之至。”
仪式上,皇帝与授勋者谈话并不多见,通常这样的谈话暗示着潜在的契机、认可、赞誉等意味。这让众人心里有些微妙的变换。
接下来是最后的授勋时刻,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望着这场战役的指挥者希瑘卡,像看看这位百年难遇将星会被授予怎样的勋章,皇帝会对他说什么。
可众人却看不出希瑘卡有任何的喜悦,他神态很静,静的有些苍老,他的目光很渺远,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埃利奥特•福克斯•希瑘卡,作为北线会战的总指挥,为帝国创造了无比辉煌的战果,特授予帝国之剑勋章!”
帝国之剑——这是乌萨斯军人的最高荣誉,有中天悬剑守卫疆土之意。50年不曾有人被授予这样的勋章,这是何等的荣耀。所有人都不敢想象这位32岁的将军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皇帝走到希瑘卡身边,只是用眼神微微示意,然后为希瑘卡戴上勋章,至始至终两人什么也没说。
所有人都露出惊讶,诧异,茫然的神情。连一旁的赫拉格也很是震惊,并且极力压制自己的表情。
只有两个人脸上是淡然到冷漠的神色——皇帝陛下和希瑘卡。
连宣读流程的书记官也愣了半天,才继续说道“授勋仪式结束,所有的荣耀归于神圣伟大的乌萨斯帝国。”
(第四集团军15军军部)
“将官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谢苗一手摇晃着军用酒壶,一边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新军礼服。
新的晋升调令已经下达,15军原部少校以上军官调任第六集团军,下属建制两个军,二个独立师。赫拉格任司令领上将军衔,其余军官皆升一级。
“沾了别人的光,还那么得意,你要脸吗?”巴克莱嚼着红肠含含糊糊的说道。
“喂!我们在费雷陀北线拖着翼骑士的主力,打了半个多月,这也能算沾光?”谢苗用圆鼓鼓的眼睛瞪着巴克莱。
“我就是觉得有些……”巴克莱叹了口气。
“没错没错,军人服务于国家,不服务于军衔。可人家把军衔往我手里送,我有什么办法。”谢苗摊了摊手。
“希瑘卡将军对赫拉格将军不错,可这次的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这么给你说,首先呢,希瑘卡之所以平步青云一方面是他的才华,另一方面皇帝陛下的弟弟翼煌亲王是他的支持者。现在我们等于是凭借希瑘卡的关系升官,那么间接的附属于翼煌亲王喽。”
“谢苗你……”
“这年头,相当个纯粹的军人太难了。要论军事能力,赫拉格将军不比希瑘卡差,可是……”
“我懒得离乌萨斯内部的斗争。”巴克莱仰头灌了一口酒。
“让我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翼煌亲王会请赫拉格到他的宫邸做客,然后许诺会全力支持第六集团军,然后再把他附属的某个贵族的女儿嫁给给赫拉格,并且第六集团军里安插自己的眼线……”谢苗滔滔不绝。
巴克莱对谢苗使了个眼色。
“这就是乌萨斯军人的悲哀,对吗将军?”谢苗早已发现赫拉格站在门后,这些话就是给他说的。
“谢苗,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不会同意的。我是军人,需要恪守职责,为皇帝陛下为乌萨斯带来更多的胜利才是我应该做的。”赫拉格沉声道。
“也许,希瑘卡将军,也是好心……”
(希瑘卡侯爵官邸)
瑞肯澜的冬季总是在下雪。
官邸深处,希瑘卡倚在窗边,望着茫茫的雪尘在浓云和大地间漫开。时而有六角形的冰花飘近屋内,被壁炉燃烧的暖意融化。
“军校毕业的典礼上,也是这样的雪。我和赫拉格也是在那时立下誓言要让鹰旗遍布这片大陆。”希瑘卡轻声说,他玳瑁色的眼瞳像一个老旧的投影机播放着旧时的光景。
一个女人在希瑘卡的背后亭亭而立,身披华贵的白裘大衣,她看起来很年轻,可脸上却没有小姑娘的稚嫩和青涩,而是贵族的雍容华贵,像一朵绽放的牡丹。
“现在呢,你们变了吗?”女人说。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帝国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开拓疆域?每个人能快乐的活着,无拘无束,不就足够了吗?”希瑘卡喃喃道。
女人有些哑然,这个号称帝国之剑的将星居然像一个固执的孩子问出这样的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久,希瑘卡眼中飘渺的朦胧散去了。“他并没有去拜访你父亲,对吗?”
“是的,我父亲说,他可以再等,但乌萨斯的局势只怕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
“赫拉格,你是真傻……还是固执啊。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在乌萨斯的斗争里……”
女人正要转身离开。
“娜塔莉娅,我们真是混蛋……把自己关进囚笼还不够,要把翱翔的俊鹰也拉进来。”希瑘卡笑骂。
“可囚笼外的俊鹰活不了多久。”
“那他也曾经飞翔过……不像我们。”希瑘卡轻声叹了一口气,“翼煌阁下在6年前,把你嫁给我,用婚姻为锁链栓住了他自己,我,还有你。这个城市里应该有很多类似的锁链吧。”希瑘卡望着窗外风雪中的城市。
“我们……出身在这样的家庭,没有选择的机会。”女人还是平静的回答,可声音里带着哀伤。
“我们从未爱过彼此,对吗?有时候我在想,你心中应该有一个牵挂的人……”
女人沉默了,希瑘卡的话唤醒了她深埋在心底的悲伤,海潮一般的悲伤。是啊,她曾经也是一个憧憬爱情的女孩,心中藏在温软恬静的梦……可谁又能逃离囚笼呢。
这座官邸、这座城市、这个国家,都是囚笼。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权力吗?它有那么重要吗!
“很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们都一样啊,希瑘卡。”细碎的光芒在女人漂亮的眼眸里流淌闪烁。
很多年后,当萨兰德战役的噩耗传到远在千里外的娜塔莉娅耳中,她哭了,完全不顾及贵族的威仪,哭的像一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明明自己都说了,不爱他。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淌。为什么……
费雷陀战役后,帝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很多人以为和平到来了,却不知这场重创卡西米尔的战役,只是为了乌萨斯内部的决战所做的铺垫。猎人的对决,不想被猎物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