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米尔有一片森林,曾经。
于是她慢慢离开那片焦土,脖子上挂着暮秋的口琴。那支弩悬在腰侧,旁边是空空如也的箭囊。
她来晚了,她来早了,她恰好在这儿。
……
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好些年。
或许只有他们才会将这视为一场战争。
因为那些乌萨斯人的营地一直在推进。利斧纷飞,苍天的树木一棵棵倒下,木屑飞扬。只剩下刚被新土填满的坑洞,昭示着这儿曾有过一棵古木的事实。
巨大的伐木机、巨斧、连绵的运输线。数十公里长的边界线上,几十万人正蚕食着森林。若是从不远处的山崖上俯视,或许能看到这片亘古留存的森林正如一张被蚕吞噬的绿叶,露出脚下黑黄的土地。
这场掠夺才开始一个多月,但战争已经打了好些年。
乌萨斯人来的很急,但他们早有准备。这些机器和成群结队的奴隶定然不是某个大公的一时兴起,而是谋划许久的军事行动。
卡西米尔的林海无边无际,他们却找到了这儿。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所有人也都知道,本不该这么早。
警戒线拉开,移动城邦很快便开了过来。
这座黑压压的军事堡垒伫立在被孤立出来的森林边缘,那名大公就站在城楼上。
而他们躲在树丛中,看着那个方向,弩箭挂在背后,短刀握在手中。
这是乌萨斯发出的邀请,邀请他们去死。
他们可以放弃森林,也应该这么做,埃拉菲亚人是森林的子女,卡西米尔有太多可供他们容身的地方。
但他们无法放弃那座城邦中的同胞。
这是一场战争。
乌萨斯人会推平、杀死、砍光这附近的一切,埃拉菲亚的村庄,埃拉菲亚的孩童,埃拉菲亚的森林。
但只要还有最后一棵树,埃拉菲亚人就会在那棵树后,射出直指咽喉的弩矢。
那名大公也知道。
……
她回到这儿时,看到了最后那几名幼童。他们被推下城墙,落入火海。
她站在一棵几百岁的古树上,单筒望远镜深深嵌入眼窝,那支口琴从骤然松开的手中落向地面,与它一起的还有那把弩。
随后,她从树上摔下。
坠落。
坠落。
……
她无法战胜一支军队。
这是理所当然的。
入夜,她听到林海的哭诉,晚风吹过那一片灰烬,带来漫天的烟尘和焦臭味。她就在那阵风中泪流满面,没发出一点声音。
那名大公走了。
即使周围的森林中,肯定还有某个侥幸逃过一死的埃拉菲亚人,但那些零星的箭头,无法给帝国的胜利带来任何影响。
乌萨斯人凯旋而归,至此,卡西米尔-乌萨斯国界线上,再没什么还会去不自量力地阻挡帝国的力量。
只剩下她跪在那片废墟的边缘。
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但她张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边有尸骨,有焦炭,有父母,有弟妹。
那边只有死亡。
她开始讲故事。
是自己向妹妹允诺过的,南方的故事。
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惊吓到什么似的,但在一片死寂的森林中却显得格外清晰。这时也没有风,月光皎洁似水,给翠绿的林海染上一层银辉。
说完了故事,她拿出口琴。
是父亲给她做的口琴,是母亲教她的曲子。
轻轻的,音符跳着舞,缓缓的,眼泪打着滚。
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抬起脚。
她僵在那儿,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
话噎在喉咙里,手悬在空中。
远方起风了。
林海在呜咽。
她离开了那片焦土,离开那片曾是森林的地方。
空荡荡的箭囊,沾着泪的口琴,还有那支弩。
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