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说他就不来送你们了,这次换我送你们出去。”铁锅坐在副驾驶位上对我说。

车厢后面传来少女——现在已经正式成为我的助手了——有点失望的声音:“剃刀叔叔怎么了吗?”

“他没事,只是还有些事情要一个人想一想。”

我发动车子,令人怀念的引擎声响了起来。

铁锅的话还是很多。好几次他都在和助手聊得正起劲时突然说一句“前面左转”、“赶紧掉头”之类的话,搞得我一路上都神经兮兮的。中间有几分钟他又没动静了,这反倒让习惯了聒噪的我不大适应。从后视镜里看去,他整个人都挡在助手前面,看不清他在搞什么鬼。

安静的几分钟过后,闲聊声再次响起。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却吃了一惊,差点撞到树上——助手原本齐腰的黑长直不知怎么的,已经只剩下肩膀以上的部分了。

我赶忙刹住车:“怎么回事?”

铁锅嘿嘿一笑:“既然都当上医生的助手了,头发当然要剪短,要不然多碍事。”

我脱力地问助手:“留了那么长时间的头发,剪了不心疼吗?”

“诶?我自己要铁锅叔叔帮我剪的,为什么要心疼?”

“所以归根结底为什么要剪啊!”

“啊……铁锅叔叔说的是一个原因,再说,我从来没剪过头发,好不容易换了个心情,就想着,要不要顺便把头发也剪短了呢,这样。”

行吧。

我再次发动车子。

“医生,你走过了!赶紧掉头!”

从猎人巢穴到外面的这段路究竟有多长呢——我没仔细算时间。对我来说大概是半个小时,对既兴奋又紧张的助手来说大概也就一眨眼的工夫,而对猎人巢穴里的人们来说……我猜,从我们驶离猎人巢穴到铁锅回去之前,这段时间恐怕要以年来计了。

无论如何,我们最终还是出了那片迷宫一样的丛林,开到了大灾变前修好的一段公路旁。

“铁锅叔叔,你要回去了吗?”

“我能跟车跟到这里,剃刀他们已经羡慕死了;我要是还不回去,他们怕不是要——对了,你戴上这个。”

铁锅把什么东西戴在了助手左侧的头发上。

他把手拿开之后我才看到,那是一个形状奇特,看起来觉得很熟悉、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形状的发饰。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圆,这个圆又连着两侧伸出去的四支梯形,整体看起来很像一个X。

“铁锅叔叔,这个是什么?”

“这是——”铁锅不往下说,反倒看了我一眼,“早年间留下来的东西,我们商量了一下,就当作纪念品送给你啦。你可别忘了你的这群叔叔们呐!哈哈哈!”

铁锅的眼角有点湿润。

“嗯!我肯定会珍惜它的!”

助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我走啦。出诊的报酬医生就找自己的助手要吧,剃刀他们还、还等着我呢。”

说完,铁锅三步并作两步窜出了敞开着的房车车门。助手道别的声音还没说出口,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助手的手伸到一半,随着铁锅身影的消失,也僵在自己的脸颊旁边不动了。

没过多久,树林里突然传来震天响的歌声。

歌词我一句都听不懂,只有如孤狼般仓皇凄楚的曲调和铁锅嘶哑的嗓音清晰可辨。

过了许久,铁锅的歌声没入林中,再也听不见了,而号啕大哭的助手也终于停止了抽噎。

我拍了拍助手的肩膀:“放宽心,只要你想回来,我们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要不然咱们现在就回去一趟也行?”

助手带着泪痕,扑哧一笑:“那——那像什么话!”

“出来半个小时也是出来了嘛,可以回去跟剃刀他们显摆了。”

“老大你欺负人!”

助手在一旁喝着饮料平复情绪,我则开始考虑把车往哪边开。去往被我放了两周鸽子的患者处当然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

“对了,你之前跟我说过的KSG的入口,那张地图你带了吗?”

“好好带着呢。”

助手摸了摸衣服左侧的口袋,然后是右侧的,然后是裤子,最后涨红了脸,之前的泪痕还没干,就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怎么会……找不到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怀疑起自己带她出来的决定是不是过于轻率来:“你胸口那还有一个口袋呢,纸头都露出来了。”

“诶——啊!”

地图上标记的地方离我们所在之处并不远。按照地图上的记载,我们只要沿着公路一直开,在合适的地方左转,就能找到那个“地下入口”。

“那我们就赶紧过去吧!”

见我不动,助手又催了一句:“老大,你磨蹭什么呢?”

我实话实说:“我在想,万一我们真在那个地方找到了地下入口该怎么办。”

“怎么办……老大你没想过吗?”

“我之前觉得KSG不太可能还存在了,但按照现在的情报来说,反而是存在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不是正好吗?”

“如果KSG还存在,我们冒冒失失地跑到地下设施的入口去会非常危险。你也不想第一天出来就惨死路旁吧。”

“我们就去看一看,如果真‘有’的话趁他们不注意赶紧跑掉就是了!”

我叹了口气:“哪儿那么容易跑……算了,你拿着这个。”

说着,我把腰间挂着的两把手弩其中的一把交给了助手。

“拿它干嘛?”

我敲了敲助手的脑袋:“万一有什么危险,至少还可以拿来防身啊。”

“什么危险?”

“你啊!这不就是我决定去了的意思嘛!”

“那现在我知道了,你凶我干嘛啊。”

我仰头望天。

我回到驾驶座上,而助手也把手弩挂到腰间,一手执压缩饼干一手执汽水,顺理成章地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要学开车吗?”

“嗯……不要。”

“这么干脆吗!”

“看起来好麻烦啊。”

“行……吧。对了,铁锅说的报酬到底是什么啊。”

“铁锅叔叔说,在你亲眼看到之前要保密的!”

相比学开车,还是这个报酬听起来麻烦一点。

“你就告诉我吧,要不然我来猜也行。”

“好、好吧……不过只许猜三次!”

我稍微在心里过了一下,随口把第一个想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是不是罐头?”

“诶?!你怎么知道的?”

准到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和助手一路闲扯,很快就开到了地图上所示的地点。

而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人既松了口气,又不由得紧绷起神经。

按照地图所说,入口实际上就是一个山脚下的防空洞入口,对面是一座倒塌的楼房,楼房旁边还有个锈得不成样子的“生化危险区域”的牌子。

而现在,我眼前确实有一座山包,身后也确实有一片废墟,甚至连那个牌子也完好无损(虽然从锈蚀程度来看完全谈不上完好),但……

本应该是防空洞口的地方,被碎石和瓦砾堵得严严实实,而瓦砾堆和对面的废墟并不相连,甚至隔着干干净净的柏油路面。

我试着扒拉了几下眼前的碎石,随即感到绝望:我和助手一人拿一把铲子,从现在开挖,恐怕要挖到明天才能勉强让洞口露出来。

而挖出洞口之后无非就是三种可能性:一种,这儿什么都没有,我和助手白费力气;另一种,虽然有个洞口,但里面并不是KSG,我和助手白费力气——白费力气还算好的;而最后一种则是,我们把KSG前几天刚刚堵上的入口挖开了。

从瓦砾的状态来看,周围没有任何与其相连的建筑物或者废墟,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些东西是被人为堆在这里的。

这样一来,最后一种可能性的概率直线上升。

我感到一阵恶寒。

助手却显然没想那么多,而是绕着瓦砾堆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

“咱们还是……”

“老大,你看这个!”

我连忙跑到助手身边:“什么东西?”

“和你一样的药瓶!”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助手手指的那片碎玻璃。没错,虽然没有KSG的商标,但标签剩下的部分,和我冰箱里冷藏着的那几瓶葡萄糖标签的图案和文字布局一模一样。

我一把拉起助手:“走!”

助手虽然没搞清状况,但看我的表情不善,大概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氛,什么也没多说,跟着我快步离开了那片瓦砾堆。

我以最快的速度,抓着助手的手,走着,冲进房车,然后狠狠砸下了驾驶座前的关门键。

“所以,老大……”

“KSG确实存在。再在那待下去绝对是自寻死路。”

助手还是没懂,但我已经打定主意,越快离开越好。解释就等到离开之后再跟她讲吧。

房车开始缓缓向前移动。我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后视镜。

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我以最快的速度摇下车窗,明知道这和自杀无异,还是把头伸出车窗,向后看去。

房车之外空无一人,只有不知可曾变异的乌鸦在废墟旁的树上嘲弄着晚风。

我一脚踩下油门,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声,房车猛地向前窜去。

然后。

然后……

将近三年过去了。

我流浪医生的名声越传越响,助手也逐渐适应了她的本职工作。我们俩的配合越来越默契,也经过了不少风浪——突然冒出来的变种生物,半夜里游荡的丧尸大军,在路上放地刺的掠夺者,还有以请人出诊之名行抢劫之实的“顾客”——和我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聚居点首领一样。

唯独KSG的线索彻底断在那张地图上,我和助手再也没碰到过任何和KSG相关的人或事。一年前我们甚至还回了一趟猎人巢穴——他们已经换了个新家,而且和之前一样藏得严严实实,没有铁锅的无线电我们肯定会被困死在废墟铸成的迷宫里——但他们也没有任何关于KSG的新消息。

加之我的自爆病安稳得像忘了开煤气灶的烧水壶,我开始产生种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我感染的是不是在传染中弱化了的自爆病,其实不会自爆”之类的),追踪KSG的想法也逐渐淡了下来。

我慢慢开始觉得,就这么把流浪医生当下去,似乎也不错。

直到此时此刻。

说是“此时此刻”,不过,眼前这些抢劫犯其实并不值得一提。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真正给滞涩的齿轮涂上润滑油的人,虽然在这房间之内,却并不是眼前这些杂鱼,也不是我,更不是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