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给助手说了一遍。她虽然还是一脸懵,不过最重要的“自己不仅不会死,还成了触手怪的宿主”这一点终于是理解了。得知了这个冲击性的事实以后,她倒没什么情绪波动,反而发挥起在细枝末节上纠结个没完的特长,埋怨“助手二号”这个名字太难听,非让我换一个不可。
天马上就要黑了。助手被我好说歹说才意识到,应该先把躺在地上的男孩搬到车里,再商量给触手怪起名的事。这里的昼夜温差惊人,我和助手就算把手头所有的衣服都穿上,夜里也就勉强在外面站个一时半会儿,更别说这男孩了,他只穿着一套根本不合身的加大号夏季睡衣。
不过回到车里之后,她担心起男孩的病情来,又把改名的事抛到脑后了。
“老大,他没事吧?”助手在我做完了初步的检查后担心地问。
“烧是不烧了,喉咙也不肿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脱水和营养不良,得赶紧补液。”
听了我的话,助手从某个我没注意过的抽屉里掏出一瓶苹果味汽水……
等下,我怎么突然想起来,自从和助手同行以来,我就再也没喝到过苹果味的汽水了啊!
——虽然很想这么吐槽,我还是对她摇了摇头,让她先去冰箱里拿瓶生理盐水。先不说怎么给昏迷的人喂饮料,靠消化道补水实在太慢了。
助手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喊道:“找不到生理盐水!”
我也用差不多的音量喊:“跟你说了多少次,生理盐水就是氯化钠注射液!”
“没有生理盐水,也没有氯化钠注射液!这个什么林……林格氏液行不行?”
“可以,都差不多!葡萄糖还有吗?”
“没了!”
“复方氨基酸?”
“也没有!”
“今天是我开业第一天,怎么可能?冰箱里还剩什么了?”
“除了林格氏液和两瓶什么夫定以外,什么药都没……欸?”
助手没了声音,转过头来,歪着脑袋看我。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昨天出门之前我把冰箱塞得满满的,现在几乎空了,准是上午那个首领把我骗进去之后派人干的好事。我出门时把房车的车门锁上了,回来时却是开着的,食物储藏箱也开着,只不过当时我和助手惊魂未定,根本注意不到这些。
万幸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满冰箱的药品上。要是他们把食物也偷光,我就彻底完蛋了。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多跑几趟把东西搬空……大概是运赃物回去的时候被助手二号抹杀了吧。
我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冲助手嚷嚷:“你看看旁边的柜子,输液管和针头总有吧!”
“有!”
我松了一口气。如果连这些都没有,这男孩就真的命在旦夕了。
想到“命在旦夕”这个词,我突然又记起件事来——
如果我不能在后天中午以前搞到药、并且赶到下一个约好的出诊地点,那命在旦夕的人就是我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连助手都知道我们日程表上的下一位委托人是位惹不起的大人物,在那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她永远装出一副乖样,从来不闹别扭。
话又说回来,就算没这个预约,我也不能不去拿药。毕竟我现在连葡萄糖都没有,傻等着男孩醒过来之后吃东西并不保险。万一他要睡两三天,手头一点药也没有的我还是救不了他,总不能静脉滴注苹果味汽水吧。
我思考了一下,这边离下一个出诊地倒不远,当务之急还是药品的补充。
而我补充药品的地方远得可怕,从这里开车到那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长途旅行。
我透过玻璃瞄了一眼一点光也没有的聚居地,盘算着要不要去里面找我的药。想了一下,果然还是不行:第一,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他们藏药的地点;第二,如果他们是在运药的半路上被抹杀的,那就更不用去找了。那些瓶瓶罐罐肯定碎了一地,没碎的软包装被阳光直射了一整个白天,我也不敢用了。
输上了液的男孩没有什么显著的反应。我略微放下了心,叼着助手给我递过来的自制咖啡冰棍,坐到了驾驶席上。这帮强盗倒是目标明确,连冰箱里冻着的食品都一概不碰。
“走,咱们去拿药。”我发动房车,看了一眼时钟,十点五十四。
“老大,你别开夜车吧。我还想睡觉呢,车一颠起来我就没法睡了。”助手冲我抱怨。
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没办法,你总不想被乔先生剁碎了喂狗吧。”
听到了“乔先生”(而不是“剁碎了喂狗”)这几个字的助手以无条件反射的速度打了个寒战,乖乖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这人的威慑力就是这么大。
我把车开上了大灾变之前就建好的高速公路。虽然比灾变后的路绕不少,但路况要好太多。
助手坐在副驾驶席上,生无可恋地看着窗外急速倒退的一片漆黑,隔几秒种就打一个哈欠,打几个哈欠就要擤鼻涕,擤完鼻涕就把头换个位置,然后接着打哈欠。
她晕车,而且一晕车就睡不着,这我是知道的(今晚车里还多了死老鼠味,对助手而言是雪上加霜);解决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打开车窗让她吹吹冷风就能缓解——但现在绝对不行。
夜里是丧尸病患者满世界游荡的时间,而丧尸病患者的嗅觉比视觉和听觉好得多。如果说车灯吸引到他们的概率相当于俄罗斯轮盘赌,夜里开车窗就跟用压满了子弹的枪直接对着太阳穴来一发差不多。
丧尸病和自爆病一样属于“新型传染病”,这就意味着它没有学名,病原体未知,机制不明确,没有对症药物,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症状表现,因为实在太典型。
丧尸病患者就和大灾变爆发前电影里的僵尸没什么两样:成群结队,智力极低,力量极高,什么都吃但最喜欢咬人,没有大活人就会互相啃,被咬到的健康人十有八九会被传染——简直让人怀疑这种病是不是某个狂热的僵尸电影粉丝制造出来自我满足的产物。只有两点,丧尸病患者与那些老电影里的幻想产物不同:他们跑得很快,而且死得也快。
丧尸只要跑起来就一定是毫无保留的全速冲刺,而且能跑出每小时几十公里的速度,最多能一口气冲上十几分钟。当然,如果哪位患者真这么跑完全程,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衰竭而死。
不知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它们就算不这么跑也活不了多久。我有一次就碰上一位丧尸病患者,被家人用铁链锁在地下室里,要接近她必须先麻醉。这位患者一直被好吃好喝地供着,而且精力极其旺盛,每天都跟铁链搏斗数个小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都没放弃。这么一位生命力旺盛的女士,从被咬到不幸去世,中间也就两个星期不到。
野外的丧尸病患们不仅要觅食,找不到食物还要被病友吃,最可气的是,病人吃病人的肉不能消化,如果不吃别的东西一样会饿死,吃太多病友的肉竟然还会被撑死。
然而,即便如此,在野外游荡的丧尸病患者仍然不见减少,反而有增加的趋势。这是近来困扰我的一个不解之谜。
我看着助手那副难受的样子,咬了咬牙,把车里的空调从暖风调到了换气模式。空调的进气和排气都有过滤装置,仅仅是开个换气,增加的危险性也就是在轮盘赌里再加一颗子弹的程度。再说,就算真有丧尸,我也有办法对付他们。对我而言,丧尸袭击除了浪费时间之外,并不算特别致命的问题。
助手发觉空调开始吹冷风,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接着打她的哈欠去了。毕竟外面冷得要命,冷风是没法一直开的,对缓解晕车来说也就是杯水车薪而已。
我们俩运气不错。路上并没有成群结队的丧尸大军,只有两次,我们被落单的丧尸闻到了气味,一只被我一脚油门甩到了身后,另一只虽然从正面扑过来,却被车顶弹出去的腐肉块吸引了注意力,到路边开饭去了。那个小装置对付零星几只丧尸相当好用,唯一要注意的是腐肉在装置启动之前必须密封好,否则还没引来丧尸就先把人臭死了。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助手不等我允许,就恶狠狠地把车窗摇了下去,摇完还瞪了我一眼。没过几分钟,均匀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我听着鼾声,强忍着困意开了两个半小时,终于也撑不住了。我把车停到路边,摇醒助手,告诉她一个小时之后喊我,到时候再让她睡。没等她抱怨,我就一头扎在方向盘上睡了过去。
我是被报时声吵醒的。睁开眼一看,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半空。这下坏了——我还没说出口,助手就自豪地告诉我,我们到了。
这句话吓得我睡意全无。不仅如此,我马上就惊恐地发现,自己躺在副驾驶位上,而且我们确实到了。
我连口水也来不及擦就问她:“你自己开过来的?”
助手骄傲地点了点头。
“可你也不会开车呀!”
“肯定是天天看你开车,就学会了!”
“扯淡,我好几次想教你开车,哪次你不是跑到后面玩去了!”
“可我就是会了呀!”
“你前天还跟我说开车好麻烦这辈子都不要学呢!”
“我学会了开车,我替你开过来的,你还要跟我吵!”
我知道,再这么斗嘴助手就真要生气了,现在还是暂时休战为好。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的确确安全抵达了目的地,而且一点时间都没耽误。就算换我来开,也不敢保证能在十二点之前开到这里——虽然这么一想就更觉得后怕了,助手到底开了多快啊。
擦干净了口水,我突然开始怀疑,她一夜之间学会开车是不是助手二号(暂定)搞的鬼。不过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吃饱之后赶紧去拿药最要紧。
我转移话题:“开了这么长时间,你饿了吧?”
助手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把头扭到一边,哼了一声。不过,几秒钟后,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对着车窗说道:“饿了。”
我为了赔罪,亲自去储藏箱拿了两包压缩饼干,一包椰蓉味的,一包可可味的,把可可味的那包递给了她。
“哎?!可可味的压缩饼干!不是吃光了吗?”
助手满眼放光,好像刚才闹的别扭都是假的一样。
面对着这么灿烂的表情,我只能躲着她的视线扯谎:“压在下面了,之前没注意。”
助手一边拆包装一边哼着自创的可可味压缩饼干之歌。
我咬了一口手里的椰蓉味,有点噎,于是抓起手边的瓶子喝了一口——
苹果味的汽水味道也不坏嘛。
……至于助手正满脸杀意地对着我蓄力,那就是把这口饼干吞下肚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