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剑豪牵着捆成了一路纵队的俘虏,一直走到了一处杂木林的外围。这片林子周围荒无人烟,林中央有一块空地,据说是乔剑豪处决犯人的地方——也就是夜枭骗我助手已死时说的那片树林了。
但这次他并没往树林里面钻,而是停在了树林外围。俘虏和清泉镇的头面人物们也跟着停了下来。
宫原见乔剑豪等人停步,也带着我和丹砂放缓了步伐,慢慢绕到了距离树林不远的一处斜坡上。坡上的草很高,用来隐蔽身形正好。
我们刚刚找准位置趴下,乔剑豪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抵抗军的诸位,一路走到这里,可真是辛苦了。”
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俘虏里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人说道:“乔剑……乔先生,我记得你在战场上可是说过的,只要我们当时放下武器,你绝不难为我们。”
乔剑豪气定神闲地答道:“没错,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您把我们三十多个人捆成一串带到这里,可不像是要饶我们一命。乔先生该不会在和我们……玩文字游戏吧?”
年长俘虏努力做出达观的样子,可他说最后几个字时的颤抖还是出卖了自己。
乔剑豪不答,似乎在等着对面把话说完,但那个俘虏明显已经想不出什么来了。
年长俘虏沉默了一会儿,见乔剑豪也一直不说话,只得再次开口:“难道乔先生杀掉我们这些俘虏,也算是‘不为难我们’?”
“那倒不是。我既然说了自己不会为难你们,那就一定说到做到。我是不会对你们下手的。”
乔剑豪故意把最后一个“我”字说得很重。
年长的俘虏两腿一软,不由得跪倒在地:“乔先生的意思是,您自己不下手,还有别人下手?”
乔剑豪哈哈一笑:“这种事情意会即可,说破出来,倒是你这位仁兄不解风情了。”
年长的俘虏不再说话,但俘虏里比较年轻的几个已经忍不住了。
“乔剑豪,你说话不算数!”
“老子鬼迷了心窍,才信了你的邪!”
“当时就该一枪崩了你!”
乔剑豪毫无怒意,脸上一直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俘虏们不知是累了,还是对死亡的恐惧渐渐压过了被背叛的愤怒,骂了一阵之后,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最终彻底没人再出声了。
“诸位骂够了?”
最开始出声的那个年长俘虏已经垂头丧气地委顿在地,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恨恨地啐了一口。
“说实话,我一开始,确实是想饶了诸位的。”
不知是哪个人低声说了一句“骗鬼去吧”。
“但谁也没想到,你们的头子夜枭,居然在清泉镇搞起了生物战。”
乔剑豪稍微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些压迫力:“你们知道那玩意儿害死了多少人吗?我告诉你们,算上被你们毒死的和被你们打死的,清泉镇总共有六百多人死在你们手里!”
本来还瘫在地上的那个年长俘虏仿佛又抓住了些希望似的,腾地站了起来:“夜枭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自己也有人死在他那个什么毒气下面!”
乔剑豪冷冷地答道:“由于AZT-4,你们总共死了十五个人。”
“可夜枭和我们……”
“你觉得有谁会信你的鬼话?”
“我没扯谎!盐碱村所有的弟兄都知道,夜枭只不过——”
“这儿所有的人都知道,夜枭只不过和你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商量作战计划,一起杀了清泉镇几乎三分之一的人!”
年长俘虏哑口无言。
从放下武器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年长的俘虏这次出于自己的意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乔先生,我求你,饶了我一命,饶了我们这三十多人一命!我们既然已经投降,就绝对不会再与清泉镇为敌!只要你放了我们——”
乔剑豪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假如我不放你们、也不杀你们呢?”
“那也行!只要能留下我们的性命——”
“假如你们以后就是清泉镇的奴隶,每天都要为了清泉镇当牛做马,服一辈子的苦役呢?”
“这……”
俘虏堆里已经有人叫了出来:“那还不如死了好!”
乔剑豪听见这话,咧开嘴,摇了摇头:“你们杀了那么多人,却连用余生来赎罪都做不到,我怎么饶你们?我怎么敢确定,你们活下来之后不会又改了主意,开始找清泉镇的麻烦?再让你们多害几条清泉镇的人命,我还有什么脸当清泉镇的治安官?”
年长俘虏不再说话,只是一直对着乔剑豪,如同坏掉了的机械人偶一般,不停地着磕头,一个,一个,又一个。
站在乔剑豪身边的清泉镇镇长转过头去,似乎不忍心再看这一幕。
乔剑豪转而扫视剩下的俘虏:“还有人有话说吗?只要你们还有的说,我可以陪你们说到明天天亮,直到你们心服口服为止。”
“你骗我们投降,现在又要杀俘虏,根本就不是人!”
乔剑豪轻蔑地哼了一声,仿佛此言不值一驳:“我已经说过了,是你们用生物武器殃及平民不义在先,现在又没有一丁点想赎罪的念头,我杀你们,天经地义。要是再说这些,我就当你们没其他话可说了。”
不知是谁喊道:“要杀就杀,搞这些假惺惺的花招有什么意思!”
乔剑豪阴恻恻地笑了两声:“我在这发誓,假如你们能说服我,说服清泉镇的一千多幸存者,我立刻放你们走,如有食言,叫我利刃穿心,不得好死。”
俘虏们还没什么反应,乔剑豪身边那些清泉镇的人反倒先炸了锅。
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虽然不少干背信弃义的事,但绝不会把话说死,至少也要像今天这样留下玩文字游戏的空间;然而,一旦他立下“利刃穿心、不得好死”的誓,那就说明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丁点余地,绝对不会违背誓言的内容。
乔剑豪上次发这个誓,是向密谋推翻他的清泉镇最后一任实权镇长做出保证,保证镇长的一家老小能安稳度日。最后,镇长虽然被乔剑豪当众处死,但他的家人的确活得好好的,没受任何区别对待,每月还能从镇里领一笔可观的抚恤金,即使不工作也能衣食无忧。
看起来俘虏里也有人知道这件事。几个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子后,所有人都骚动起来,俘虏们开始了激烈的争辩;吵着吵着,甚至有人因为意见不合打了起来。
只有一直在磕头的那个俘虏仿佛充耳不闻一般,即便旁边的人冲他大喊大叫、想强行把他拉起来,他还是像钉在地上一样跪着,死活不肯站起身。
我给宫原和丹砂解释了乔剑豪发的誓。
“猫玩老鼠而已。”宫原轻声说道。
“怎么说?”
“乔剑豪用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只不过这些俘虏的生死系于一线,就算希望比蜘蛛丝还细,他们都不会放手罢了。”
丹砂追问道:“什么阳谋?”
“乔剑豪自己先存而不论,我只想知道,有谁能在此时此刻说服清泉镇的大多数人、让他们冷静下来?他们这些人在清泉镇的形象已经成了使用生物武器的战争狂。在幸存者的心中,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着血,都是杀了几百个无辜居民的凶手,谁会听他们解释?”
我沉默不语,丹砂却恼怒起来。
“虽然我觉得这些俘虏死得一点也不冤,不过让你们这么一说,乔剑豪也挺该死的。”
我小声吐槽道:“你什么时候觉得他不该死了?”
“这倒也是。”
你倒是坚定一点啊——这句吐槽我留在心里,没说出口。
俘虏们的争论渐渐平息下去,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人似乎代表了大多数俘虏的意见,站到了仍旧跪在地上的年老俘虏旁边:
“乔剑豪你听着,我们和夜枭根本不是一伙人,他自己犯的罪,和我们没有关系!”
乔剑豪感兴趣地看着他:“此话怎讲?”
“夜枭确实和我们一起吃住,一起谋划了昨晚的突袭,也和我们一起杀了一些你们的人,这些我们都认;但那个什么AZT-4的事情,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参与!假如我们事先知道夜枭要放那玩意儿,也不会有弟兄因为那个而死了!”
“也就是说,你们的意思是,要把你们自己的责任从这场屠杀里择干净?”
“什么择干净,这件事我们根本就没有责任!至于战场上的事情,刀剑不长眼,我们和你们互有死伤,现在又已经投降,再怎么说,你也不应该要我们的命!古语说,那个……杀、杀降不祥!”
说完,留小胡子的俘虏站在原地不动,尽管两腿微微颤抖,背却挺得很直。
乔剑豪点点头,不再冷笑,说道:“我知道你们在这件事上不服气,我也相信,夜枭使用AZT-4之前,并没和你们打招呼。”
小胡子俘虏紧咬着的牙关稍稍松动了一点。
“仅仅这样,你们就没有责任吗?”
小胡子俘虏叫道:“当然没有!就算你再问一百遍也是没有!”
“那好,”乔剑豪朝自己身后招了招手,“鬼门,你来说吧。”
一个满脸横肉的矮子谄媚地应了一声,小步走到乔剑豪身前,然后,对着眼前几乎要精神崩溃的俘虏们,换上了一副趾高气昂的面容。
俘虏堆里的人们看到鬼门,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鬼门大哥?!”
“鬼门大哥来救咱们了!”
“鬼门?他不是死了吗,怎么……”
“他怎么没和我们在一起?”
“凭什么鬼门投降就不用死?!”
“鬼门,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俘虏们渐渐明白过来,怒骂声响成一片,而鬼门面不改色,仿佛自己是什么有功之人一样,傲然站在乔剑豪和俘虏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