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剑豪虽然举着两手,反应却奇快。他顺势后仰,两手撑地,来了个铁板桥(突然间让我来这么一下,我可做不到),硬生生地避过了丹砂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只是花白的头发没能幸免,不幸被削掉了一簇。

丹砂见乔剑豪避过了这一斩,立刻掉转身形,举起镰刀,打算当头劈下,乔剑豪却没有挪步的意思——镰刀刚要落下,他已经从腰间抽出那柄其貌不扬的佩剑,朝着丹砂前胸疾刺而去。

直刺比劈砍快,假如丹砂不作反应,在乔剑豪被一分为二之前,她会先被乔剑豪的佩剑穿胸而过。

果然,丹砂见到乔剑豪来势汹汹的这一剑,只得收住力道,把举到头顶的镰刀横到胸前,想用镰刀刀柄砸开了又快又险的这一刺。乔剑豪却又抢先了一步,在剑身和刀柄接触之前把剑收了回去,反手朝丹砂的脖子划去。不过丹砂也料到了乔剑豪的后招,一个后跳,和乔剑豪拉开了距离。

“丹砂姑娘,对高举双手的老人搞突然袭击,你这行径也不怎么光明磊落吧?”

丹砂倒是笑得一脸灿烂:“你这样的烂人,不管是怎么死的,都挺有趣!”

几秒钟后,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宫原苦笑着问我:“丹砂和乔剑豪有什么别的过节吗?”

我也只好对宫原报以苦笑:“其实还真没什么,如果不算我和乔剑豪的纠纷,只是乔剑豪能和她打得势均力敌、碰巧她又讨厌乔剑豪而已。”

两人打了一阵,丹砂手上不停,嘴里叫道:“死老头儿,我原以为你没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剑就只有个花架子,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

乔剑豪不答,手里的剑在丹砂面前虚点,一骗得丹砂停下攻势,立刻直冲丹砂左肩而去。丹砂斜身避过这一剑,用镰刀背面的刃砸向乔剑豪侧腹,乔剑豪无处借力,只能顺着镰刀来的方向倒在地上,一个翻滚又爬了起来,重整态势,再度和丹砂打得难解难分。

我还记得,上次在乔剑豪家院里打斗时,乔剑豪的武器可比现在拉风得多——那柄说不上像什么的兵刃是可以放出能把人震飞的冲击波的。当时的乔剑豪拿着那种东西,却只能靠着冲击波和丹砂打成四六开,甚至一度沦落到不得不被动防守的态势,反而不像现在,只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倒能和丹砂斗得势均力敌,甚至略胜丹砂一筹。

宫原也看得舌挢不下,问道:“乔剑豪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剑豪?”

我小声说道:“他不光名副其实,还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刀剑。不过不知为什么,他拿着收藏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兵器,反而不如用现在这柄简简单单的剑来得高明。”

我和宫原说话之间,丹砂似乎找回了一点几天前的感觉,镰刀又开始画出一道又一道圆弧,不停地往乔剑豪身前招呼——

果然还是上次在乔剑豪家院子里时的那套打法。

在旁观者看来,丹砂的攻势毫无技巧或算计可言;她就只是如同嗜血的野兽一般,只凭着自己的直觉和一股蛮力,反而逼得乔剑豪一身的招数无处施展,只能顺着丹砂自己的节奏,一刀又一刀,永无止境地挡下去。

即使换了更称手的兵器,乔剑豪也没什么好办法,仍旧只能专心格挡,偶尔抓住丹砂的空当才能回攻一招,但很快又会被丹砂那种不知疲倦的突击节奏带着走。

金铁交鸣声响个不停(也真亏雄黄能坚硬到这种程度),丹砂的攻势越打越凶,乔剑豪只能且战且退——只不过,这里不是乔剑豪家的门廊,乔剑豪想退,可以一直退到月落日升,总之不至于被逼上绝路。

不知道丹砂是没想到这一节,抑或是只能凭借突击占据上风,无论如何,她现在的战术似乎就是如此。

一道圆弧划过,铿的一声,然后又是一道,又是一道。

铿,铿铿,铿铿铿铿铿——

碰撞声不绝于耳,几乎连成了密不可分的一道长音。

丹砂越逼越紧,乔剑豪不住后退。

嗖。

是镰刀劈空的声音。

乔剑豪没能挡开这一击?!

我定睛看去,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乔剑豪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在挡开丹砂的上一砍后,明明是在后退,却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地退到了丹砂左边。结果,丹砂的下一镰砍了个空,不光没能逼退乔剑豪,自己反而由于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乔剑豪绕到侧面之后并未多想,直接挥剑平砍,这一下对站着的人来说已经避无可避,而丹砂倒在地上,反而躲过一劫。乔剑豪见一击不成,朝下疾刺,却被丹砂用和几天前一模一样的手段躲了过去——她让着地的那一面长出密密麻麻的触手,身体借着触手的蠕动平移开去,这才避开了乔剑豪满拟万无一失的这一刺,而长剑也被乔剑豪自己深深插进了土里。

丹砂爬起身来,乔剑豪拔出长剑,还没等我或宫原喊停,两个人又打成了一团。

“他们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算完?再打下去,那些人可都要醒了。”

我只能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要不然,我再用一发音爆弹把他们放倒?”

我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这次你尽量别让乔剑豪发现就行。”

我话音未落,丹砂突然远远跳开,和乔剑豪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乔剑豪看着有些气力不支的丹砂,嘴角朝上咧了起来:“丹砂姑娘怕是没有体力了吧?”

丹砂没有答话,只是用双手扶着插在土里的镰刀刀柄,看起来确实有些喘不上气。

“也罢,丹砂姑娘比我年轻,日子还长得很。输了这一仗不要紧,回去好好练练再来……”

不知是不是乔剑豪的激将法起了效,丹砂虽然嘴里不说话,却费力从地里拔出镰刀,朝着乔剑豪右后方冲了过去——然而,丹砂的镰刀在自己的右手上,她往乔剑豪的右边冲刺,不仅别扭,而且把自己空着的左半边送到了乔剑豪手里,硬要说她的冲刺有什么目标,那只能说,她是朝着那个方向上躺着的、不知是谁的身体冲过去了。

她难道有什么奇招?

还是说,她已经筋疲力尽,看不清目标在哪儿了吗?

尽管丹砂的速度大不如前,跑动也似是而非,乔剑豪仍然不敢大意,快速移动到丹砂冲刺的路径上,架好了剑,只等丹砂变招。

百忙之中,我隐约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五短身材,似乎是鬼门——但我就算知道了地上躺着的是谁又能怎样?看错目标的是丹砂啊!

丹砂就像没注意到乔剑豪的移动一样,还在不顾一切地朝那个错误的方向狂奔。

“危险!”

情急之下,我只能喊出这两个字,祈求丹砂能够听见。

乔剑豪已经摆好了架势。

只要丹砂继续向前跑,他轻轻把剑尖往前一送,立刻就能刺进丹砂的身体;可丹砂就像没看到近在咫尺的威胁一样,只是拼尽全力,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作最后的冲刺。

乔剑豪见到丹砂昏昏沉沉地往剑上撞的样子,也吃了一惊,手上微动,剑尖斜指,看样子是要避开丹砂的要害。

谁也没有想到,丹砂居然在最后一刹那,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高高跃起,试图从空中扑向乔剑豪身后——

然而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这一跳不仅没跃过乔剑豪的身体,反而直接朝乔剑豪的剑刃撞了上去。

就算乔剑豪再怎么试图避开要害,只要二人保持着现在的运动轨迹,他手里架着的长剑会直接将丹砂开膛破肚。

更致命的是,乔剑豪似乎也没料到丹砂会如此拼命,就连久经战阵、剑术几可通神的他,此刻也惊得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喀——叮。

丹砂腾空而起,达到最高点时,我耳边突然响起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乔剑豪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向后跃起。

下一个瞬间,丹砂顺着抛物线的轨迹,重重摔在地上。而乔剑豪落地之后也像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没有再挪动位置,只是站在原地,把剑横在胸前。

我顾不上拐杖,冲上前去,把一动不动的丹砂翻到正面——万幸她身上并没有伤痕,只是外衣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向宫原。如果不是她刚才用榴弹上膛的声音吓退了乔剑豪,丹砂此刻已经死了。

就连乔剑豪也不得不定了定神,这才开口说话:

“宫原姑娘,刚才多谢你了。老夫不打算跟丹砂姑娘过家家,可也没真想要了她的命。”

宫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乔剑豪接着说道:“那咱们就算是两不相欠,你们现在就回房车去,想开到哪里就开到哪里,我和清泉镇的人绝不阻拦,如何?”

“不行。”

乔剑豪苦笑道:“看来宫原姑娘是非要和我犟到底不可了?你们应该也听见了,这些人虽然没亲自下手,可要是把AZT-4交到他们手里,做他们做出来的事恐怕比夜枭还要绝。”

“你说得对。”

“那姑娘为何还要为了这些人和我们纠缠不休?”

“其实我刚才也没真正想清楚,为什么要救他们。”

乔剑豪眉毛一竖:“听姑娘话里的意思,现在总算想清楚了?”

“没错。”

“老夫洗耳恭听。”

“真正动手施放AZT-4的是夜枭,如果你们要杀的是他,我不会有一点意见——但这些人,”宫原看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的俘虏们,“他们和你们一样,都只是单纯想活下去罢了。”

“清泉镇可没想用什么恐怖的武器,一次性杀光所有的抵抗军。”

宫原冷笑起来:“没有吗?平榛已经跟我说过了,他之所以和你决裂,就是因为你要派他去把AZT-4收集起来,好为你所用。”

乔剑豪毫不脸红:“平榛医生的嘴倒也够快的。”

“说白了,在对AZT-4的态度上,你和你要杀的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区别。他们要是因为这个就该死,那你是不是也该以死谢罪?”

乔剑豪不答。

“假如这些人是自己投降的,那我多半也不会来管这件事,可你是骗他们投降的,他们听信了你的话,你又要动手杀人,你自己不觉得难堪吗?”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把你放到他们的位置上,你还能轻轻松松地说什么‘此一时彼一时’?”

乔剑豪淡然道:“就算说不出口,也不会觉得委屈。假如我真有一天被人骗到丢了性命,那也是我技不如人,有什么好抱怨的?”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那老夫也只能自认倒霉,再和宫原姑娘过几招了,”乔剑豪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看在刚才的情面上,宫原姑娘千万手下留情。”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乔剑豪在打架之前跟别人明白无误地示弱。

宫原轻轻地道:“倒也不必。”

听见这话,乔剑豪眉间的忧色又深了一层:“宫原姑娘是说不必过招了呢,还是不必手下留情了呢?”

“都是。”

乔剑豪摇头:“那可不行。你要放人,我要杀人,不打一架,这事可完不了。”

“要是这样呢?”

宫原话音未落,从她站立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我惊疑地看向宫原,却发现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连手都没抬起来。

而乔剑豪则连看向宫原的余裕都没有了——一颗子弹贴着他的左手飞了过去,深深嵌进他身后一棵树的树干里。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心神不宁地举起自己的左手反复端详,却没找到一点伤痕。

“姑娘,你——”

又一声枪响,这次子弹从乔剑豪右侧飞过。

乔剑豪不再分心说话,摆好架势,死死盯住宫原。

他刚要向侧前方迈步,一连串枪响就打断了他的动作。

几秒钟后,乔剑豪身后的一棵大树被密集的弹幕拦腰截断,从与乔剑豪正好同样高的地方断为两截,轰然倒在地上,而乔剑豪本人毫发无损,面如土色。

宫原维持着完美的站姿,轻声问道:“这样可以吗?”

乔剑豪长叹一声,把手里的剑扔到地上。

我这时才看清,虽然宫原本人一动不动,但她的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黑洞洞的枪管;而乔剑豪认输之后,这根漆黑的金属管迅速消失在宫原背后,隐没到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