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猛烈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背后的房车里，丹砂和宫原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眼前，曾经帮了我大忙、但也差点让我成为大屠杀罪魁祸首的女人，正若无其事地跟我打招呼。
而她身后的那些人，正用各种长枪短炮，对准我那辆饱经风霜的房车。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灰雪，现任KSG亚洲研发中心大陆区基础科学部副部长，分管人事。”
眼前的女人脸上挂着营业用笑容，嘴里吐出一串长得让人昏头胀脑的头衔。
“我这次找你，是来劝你加入KSG的。如果你愿意放弃对KSG的敌意，可以立刻被接纳进KSG的员工序列。届时你是想加入基础科学部，还是跟着技术开发部混，甚至不想研究、想挂在后勤生产部下面种菜，我都可以考虑。加入KSG后，无论你的志向是什么，实现的可能性都比在废土上大得多。”
我看着她身后全副武装的调查队员，不无嘲讽地笑了笑：“先不说我基本没听懂你说什么，你回头看看身后那群人——是叫调查队的吧。你管这叫劝？”
灰雪还是一脸营业用笑容：“请你不要误会。我带了这么多人，是因为按照总部的要求，出地面任务时，可使用的武力水平必须和任务对象相对应。”
她朝破得让人不忍心直视的房车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我保证，无论你今天是否答应我的邀请，我，和我身后这些调查队员，都不会对你和你的同伴下手。之所以荷枪实弹地对准你的房车，不是要威胁你们，反而是害怕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对我们发起攻击。”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论我是否答应你，你今天都不会对我动手？助手和宫原姐也是？”
“没错，所以你大可安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而是来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假如你愿意接受我们的邀请，不再在废土上浪费自己的人生，愿意把生命奉献到对这个扭曲的世界更有意义的事业中去，那就再好不过；当然，要是你不愿意，我也会绝对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灰雪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我整个人都有些懵。
不过，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不是什么浪费人生，而是更实际的问题。
“我现在加入你们，助手和宫原姐怎么办？我不加入你们，又会怎样？”
“你的助手可以跟着你来KSG，虽然不太可能加入研究序列，但只要她愿意为KSG的存续和发展出力，我的权限也足以让KSG接纳她。至于和你一起行动的那位半机械人小姐……”
“你知道宫原姐的事？！”
“我当然知道。毕竟整个KSG这十几年里最大的丑闻，就是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地面调查队被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打得满世界乱跑。”
这么夸张？
“言归正传。自称宫原遥奈的半机械人，我没有权限决定她的处理方式。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你现在答应我，仅限今天，调查队同样不会对她出手……更何况，我带的这些人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打赢她。”
“要是我不同意呢？”
“那么今天的一切就只能当作没发生过。你的安全仍然受到保护，但助手小姐和半机械人，我就说不准了。”
我扶了扶几乎滑到了鼻尖上的眼镜：“给我点时间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可以。”
灰雪说完，自言自语似的嘟囔了些什么——大概她嘴边有我看不见的麦克风之类的吧——她身后的调查队员们纷纷把武器放了下去。
我正要转身上车，灰雪叫住了我：
“刚才是我代表KSG亚洲研发中心大陆区总部对你通告的内容，现在我以个人身份说一句。”
我转头看着她。
日光的照射下，灰雪的眼睛里泛起彩虹似的夺目光彩。
“我个人也非常期待你加入我们。我确信，你能为整个KSG的研究带来帮助。”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对她笑了笑——笑到一半我就察觉到，自己脸上是如假包换的苦笑——然后转身上车。
承蒙您抬爱，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个看到论文就开始打哈欠的家伙，这辈子还有幸能和“研究”两个字扯上关系。
回到车上，丹砂和宫原的表情都有点暧昧。
我只能先开口：“我不想跟她走。你们怎么看？”
宫原的语气有些复杂：“说实话，如果把我放在你的角度上看这件事，她提出的条件很有吸引力。”
“这我倒是懂的。假如灰雪说的一切属实，那条件确实很诱人。我、连带助手，都可以离开这片废土，到他们所谓的‘总部’去。看灰雪平时的做派，每天吃穿不愁、活到七老八十，得个癌症什么的再去世，还是很有可能的。”
“不仅如此，”宫原替我补充，“相比我自行研发、没有安全保障的药物，KSG可能真的知道一劳永逸根治自爆病的方法。”
丹砂插嘴道：“老大，你怎么知道吃穿不愁？万一她把你骗走之后，就让你去做苦力呢？”
我苦笑道：“你看他们的技术水平，需要苦力吗？就算需要苦力，恐怕也就是每天按些按钮、搬搬东西什么的。”
“平榛说得没错……所以，虽然我不情愿现在就和你分开，也觉得KSG的价值观多半很成问题，不过，你现在要是跟他们走，我没有异议——我信任你。至于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倒不是故意要损你，但我独自一人行动，确实比带着你们俩安全得多。”
“那你呢？你们怎么看？”我问丹砂。
“你问我？我可不想跟他们走。他们那儿肯定没架可打。”
不不不，我觉得你不管去哪儿都会和别人打架。
雄黄也像凑趣似的从丹砂领子里钻出来：“没有可发表的意见。”
你费那么大劲钻出来，就为了说这句话吗？
“朱砂呢？”
丹砂闭着眼睛，冥想似的站了一会儿，答道：“朱砂觉得无所谓，只要和你一起就行了。还有，她不喜欢灰雪，但是有点好奇KSG每天都吃什么。”
这都什么人啊！
宫原轻轻笑了笑，总结道：“所以，这件事最后还是你自己决定。”
“我？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不去。”
宫原笑容里的暧昧少了一些：“能说说理由吗？”
“理由可太多了。最实际的一点，雄黄多半是KSG的产物，KSG很可能有检测雄黄的办法。我可不知道，KSG要是看到长在人身上、有自我意识、还会说话的触手怪，会不会直接把朱砂和雄黄归类为实验对象。”
“哟！朱砂说，老大最先替她考虑，她有点感动。”
我白了一眼当传声筒当得兴高采烈的丹砂：“然后，听灰雪的口气，KSG跟宫原姐恐怕势不两立。假如我加入KSG，上级让我研究对付宫原姐的武器，我干不干？要是因为我的原因让宫原姐有个好歹，我不是要后悔死。”
丹砂吹了声口哨。
这丫头今天怎么尤其疯啊。
“最后，我自己的理由。虽然我不讨厌灰雪这个人，她确实也帮了我很大的忙，说我有半条命是她给的都不为过，但是，她对我做的事情，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是不舒服。”
宫原点了点头：“你是说，她教唆你用氯气杀人的事情？”
“没错。假如她只是默默帮我造氯气，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那我恐怕对她只会有感激之情——但她没有。
“她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一边帮我，一边把本来就昏了头的我往深渊里推。说实话，虽然用氯气报仇确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办法，但没有她在旁边推波助澜，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走到那一步。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积极地想让我对清泉镇放氯气。她和清泉镇有什么旧怨吗？或者在她眼里，凡是她不认可的都是猴子、算不上人，为了让我出气，可以随便杀着玩？还是说整个KSG的风气都如此，视废土上的人如草芥？宫原姐，你前几天是不是也说过，调查队是会在废土上抓人的？”
我缓了口气，最后总结道：“所以，只要她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助手毫无问题，就算宫原姐是他们的盟友，我也不会去的——说实话，我也不敢去。我不知道跟她走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宫原还没反应，丹砂欢呼一声“那我现在就去把那个什么调查队打个稀巴烂”，说着就要往车下面冲。
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丹砂：“你疯了？”
丹砂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你才疯了吧！不是说你不答应，她就要动武吗？”
我一脱力，差点没拉住她：“是房车不漏风了还是你耳朵坏了，她说无论我答不答应，今天都不会对任何人动手！”
“啊？！”
我身上的脱力病毒在一瞬间传染给丹砂——她一下子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回过头狠狠地横了我一眼。
然后，瞳色从鲜红变成了棕褐色。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朱砂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跟我赔笑：“那个，丹砂说她，被老大和外人合起伙来摆了一道，心情很差，今天就先睡了……”
行吧。
我揉着太阳穴，已经失去吐槽的欲望了。
我慢慢走出房车。
灰雪见我下车，问道：“商量好了？”
“嗯。”
说实话，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恶感和不信任，但我能听出来，灰雪是真心的。
“商量出来的结论是？”
我没能直视灰雪的眼睛：“对不起，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想加入KSG。”
她脸上的营业用笑容仍未在烈日下融化：“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
我跟她说什么呢？
助手和雄黄的事？那比当场答应她还糟糕。
和宫原姐的关系？她多半会把这笔帐算到宫原姐脑袋上。
所以就只能是……
“我不信任你，和你身后的KSG。”
灰雪的声音里多了些焦躁：“如果你觉得口头保证不可靠，我可以申请让那个半机械人陪你到KSG总部门口……甚至让她进——不，这可未必能行——但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们，也相信我。”
“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相信。我相信你的保证，也相信，假如我加入KSG，我的生活一定比现在好得多。”
“那你到底什么意——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过，调查队会从地面抓人。”
“和那有什么关系？”
“我也亲身领教过你对人命的不屑一顾。”
“……”
“我——直说了吧。”
“请讲。”
“我害怕你们，同样也害怕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