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榛，前面靠左开，上立交桥！”
立交桥？
虽然从来没听过这个词，但我勉强能明白，前面的路分成两条，一个是个向上的斜坡，另一个还是平的，宫原要我开到坡上去。
对我们喊话的又变成了那个女声：“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不要再负隅顽抗……”
去你的！
房车开上了斜坡，坡上果然是一座宽阔的桥梁，只是不知道，地上明明有路，大灾变前的人为什么还要在路上面再建一座方向完全一致的桥——
当然，现在根本就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
我全速在桥上开了一段，履带机器人的影像又在后视镜里冒了出来。这次只有一个。
是失控的机器人又出了什么毛病、不能全部上桥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窃喜，三个机器人从立交桥侧面的岔路往桥上驶来。
“……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
不要紧，房车够快，足够把那三坨废铁甩在后面。只要它们不开枪……
“……立刻投降……”
嗖。
房车右侧几乎蹭上了试图撞上来的机器人的手臂——
然后，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那三个铁疙瘩已经被房车远远甩在后面。
几分钟后，我们连续经过了两个下道口，都没有新的机器人试图迎面截住我们。看起来，它们似乎放弃了正面拦截的策略，改为全部从后面追赶。
后视镜里，排成两路纵队追着房车跑的机器人，少说也已经有五六个了。
“动用武力…停车…开始计时……”
什么？
“十，九……”
“下桥！”
不用宫原说我也知道该下桥了。
但下一个下道口在一公里之后。
房车开过去还要半分钟。
我瞥了一眼，机器人们仍然排成笔直的两列，跟在我后面。
只能赌一把了。
我把原本靠右侧行驶的房车换到桥左边。
“前面要下桥啊！”
“我知道！”
宫原更急了：“你知道还……”
“五，四，三，……”
我抽不出空答话，在心里默默跟着女声数到了三，然后转动方向盘。
“开始执法。”
密集的光束擦着车身飞了过去——房车在最后时刻驶离了机器人的正前方，避开了光束的运动轨迹。
泥鳅一屁股坐在地上：“医生，你要玩刺激的，倒是提前说一声啊！”
“我没时间解释！”
身后，为首的两台机器人还保持在桥左侧行驶，而余下的2乘2机器人方阵则跟着房车，回到了桥右侧。
“立刻投降，不要负隅顽抗。准备开始第二轮射击。”
下道口已经近在眼前。
车里没人说话，只有重锤一般的心跳为怒吼着的风声伴奏。
“开始执法。”
在光束从枪口射出的前一个瞬间，房车开上了下桥的匝道。
“然后怎么办！”
趁着疯狗一般的履带机器人冲过了下道口，还没来得及掉头追下来，我顶着风声对宫原大吼。
与此同时，房车一阵颠簸，重回地面。
“先往岔路里拐，然后找个狭窄处，停车吧！”
眼前就是一个岔路口。
难得前后左右都没有机器人的影子，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宫原的意思，是让我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把房车当诱饵，弃车进楼；不过，也算我们绝处逢生，岔路里居然有一处车库。虽然车库大门紧闭，但情况紧急，宫原只能用榴弹轰开车库门，让我把房车开进去，再作计议。
终于，房车完全在空荡荡的车库里停稳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长长地叹了口气。
“泥鳅，你觉得我们到那个文教区里面了吗？”我问道。
“差不多了。”
“那好，等那群疯狗机器人散了，我们徒步在周围找一找？”
“行是行，可是你说它们什么时候能散？”
沉默。
宫原开口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先做好准备吧。”
所谓“准备”，也不过就是利用车库里的垃圾筑成简易工事而已。
准备过程中，就在车库周围不远处，一直有机器人用女声广播的声音。不过，不知是机器人索敌能力不足，抑或只是还没轮到这里，直到“准备工作”完成，也没有一个机器人进到这条巷子里来。不仅如此，机器人的广播一开始还依稀可辨，后来声音慢慢变小，到了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简易工事完成已经过了十多分钟，而我们六个人就只能在车库里困守。
“我说，”泥鳅小声道，“要是机器人一直不来，咱们也不能一直在这傻等着吧。”
“再等半个小时吧。半个小时之后要是还没被发现，我再出去探探情况。”宫原提议。
没人反对，只是金鲤打了个哈欠。
丹砂受到感染，不禁也打了一个。
“静默模式解除。目标已锁定。确定为白色无牌照机动车之乘员。”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接着，一阵响动不大、却令人心悸的声音响起，机器人发出的光束全数打在刚刚垒好的工事上，金属、木头和塑料的碎屑爆散开来。
“大家散开！”
宫原声嘶力竭的喊声把众人从惊骇中拉了回来。
除了泥鳅背起林叶躲到了房车后面，其余的人全数藏到了工事两侧。
外面不知有多少东西正在开火。
唯一能确定的是，火力持续不断，我们没一个人能从工事后面起身。丹砂刚刚倒是想露头，脖子还没伸直，就被密集的光束压制得缩了回去。
我回头扫了一眼，车库后墙上多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焦黑。
在光束的冲击之下，简易工事的中心部分越削越薄，马上就要被连绵不断的火力冲垮。届时，只要随便哪个机器人一马当先，冲将进来，有猛烈的光束枪加持，车库里的六个人一个都跑不掉。
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建筑垃圾，我灵光一闪，掏出手弩，对着光束射来的方向，以大概45度的仰角射出一箭。
很快，抛射出去的弩箭撞在机器人身上，发出软绵绵的“锵啷”一声。
尽管没有任何实效，这一箭却吸引了机器人们的注意力。光束一下子停了，机器人们就此散去——
这当然是妄想。
不到五秒钟，光束开始以更加猛烈的势头冲击我所在的这一侧。
这么一来，工事中间部分所受的压力稍微轻了一些，却仍旧岌岌可危。
喀——叮。
宫原受了启发，同样以仰角射出一发——榴弹。
照例是一声巨响。
工事前升腾起一团烟雾。
对此早有预料的我和丹砂安之若素，泥鳅则吓得不轻，反倒是金鲤没什么太大反应。
这一发榴弹过后，不知机器人们被击毁了多少，但刚刚还源源不绝的光束，此时算是哑了火。
冷冰冰的男声再度响起，虽然毫无感情，却卡了壳：“正在调整-调整-调整-调整……”
我还想听听这些家伙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宫原却不管那么多，趁着光束哑火的机会，飞快地换成跪姿，从工事后面探出头，对着外面又开了一枪。
爆炸过后，工事对面传来熊熊燃烧的噼啪声。
这次，一直卡壳的那个男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车库四面八方，一个接一个地响起的女声：
“发生不明原因爆炸，正在联络消防部门，正在联络消防部门，正在联络消防部门……”
“正在联络消防部门……”
“正在联络消防部门……”
“正在联络消防部门……”
巷子周围，十多个完全相同、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声，丝毫不带情感，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早已毫无意义的那八个字。
最后，这短短的八个字被机器重复了不知几百遍之后。
众多女声中的一个，突然变成了合成感更强、连音调起伏都没有了的机械音：
“连接已超时。自动撤离程序启动。”
所有女声都闭了嘴。
半分钟的静默之后，十余台引擎同时发动的声音在一瞬间响起，随后离我们越来越远，最终杳无声息。
机器人们离开后，我们仍然不敢大意，又在车库里等了几分钟。
我凑到丹砂耳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丹砂点了点头，耳边多了个青紫色的“麦克风”。随即，她左手的小指化作一根长长的触手，沿着泥鳅等人看不到的路径，一直爬到了工事之外。
“怎么样？”我问丹砂。
“应该是都走了。”
宫原疑惑地看向我们——毕竟丹砂整个人都缩在工事后面，按常理来讲根本就看不到外面——我对使了个眼色，用胳膊做出触手爬行的动作，她才明白过来。
“医生，你搞的什么西洋景？什么都走了？”
“当然是那些机器人都走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只能对泥鳅笑笑：“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确定四周没有情况之后，宫原仔细研究了一下工事被光束集中扫射的正面，又去墙上看了看被光束打出来的黑色凹痕，却也说不出这光束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原理。反倒是病得有气无力的林叶勉强站起身来，用手抿了一点凹痕上的黑色残留，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
我问：“你知道这个光束是什么了吗？”
林叶缓缓坐到地上，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武器。”
林叶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有些气息不继。
丹砂想追问，我拍了她一下，她回手就在我脖子上拧了一下……好痛。
林叶花了好大力气调匀了气息，接着说道：“这种光束对没生命的东西，威力不大，但，只要是生物，被这种光束击中，几乎是一击致命。”
这句话一出，人人脸上变色。
“也就是说，刚才助手要是被那个光束打中了，她就会……？”
林叶虚弱地点了点头：“是。我在一个大灾变前的金库门口见过，那个光束……打在一人多高的变种老鼠身上。真的，只要一发，老鼠就断气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一阵后怕，从刚刚还被丹砂捏得痛的脖子一路冷到尾椎骨。
但是，后怕归后怕，既然机器人们已经散了，该找的大学还是要找。
我踏出千疮百孔的工事，环顾车库四周，被正前方的一个路牌吸引了目光：
紧急避难区域：震光大学，由此向前250m。
这种因祸得福，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