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胚胎减灭,怎么说呢,就是指双胞胎之类的存在在母亲体内时由于营养的不均衡会导致一方死亡。”华法林用教棒敲着黑板,给干员们做着医疗小科普。
想不到眼睛意外的适合她。
“所以这个时候母体就必须放弃其中一个的......”
“啊!所以说炎熔才这么笨啊!”芙蓉举起手提问,被不知从何飞来的火球制止。
“不不不,只是一方营养不良可就万事大吉了。世上可没有那么美好的事哦,一旦发生了胚胎减灭母亲就必须放弃其中一个孩子的生命。”
“诶!好过分!竟然会有这种事!”阿米娅有些害怕地捂着嘴。
“什么嘛,肯定是那些穿白衣服的太蠢了,赫默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那群废物就该......”伊芙利特的掌心冒出了熊熊火焰。
“很遗憾...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还有,伊芙利特你在这样我可是要生气了。”在旁边担任助教的赫默扶了扶眼镜。
虽说是以教学为目的而开设的讲座,房间内却充满了轻松快活的氛围。
除了她以外。
“还在画画吗?”
深海色看到我后迅速地用手臂遮住绘本,如同护食的小狗一样盯着我。
“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深海到底是什么颜色呢?因为你看,我从来没有见过“海”嘛。”就算直接劝她加入讨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不如像这样劝导她。再怎么说,这次的讲座也有着让干员更加了解彼此,加强合作与信任的作用。
“......你见过的。”
她转过头看着我,我因此得以看见画作上的内容。
那是一副奇异作画,上面画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深海色,一个戴着围巾,安静保守;另一个则以一种说不出的疯狂咧着嘴笑着。七彩的线条填满在两个深海色的表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大概是......神经。
“是我失忆前的事?”
“......是你来到这个世界前的事。”围巾化为绿色的触手,从她的脖子上伸展延长,包裹住我的鼻子与嘴,使我完全无法呼吸。
“让我带你回忆起来吧,那梦的根源。”
深海色用梦境告诉了我过去的事,梦中是我带领着罗德岛与整合运动战斗的各种假设。
在切尔诺伯格击败弑君者;在龙门击退梅菲斯特和浮士德;在叙拉古的火山处与霜星交战,大幅削弱了她的能力;将塔露拉引入炎的堡垒中对其进行围剿......
每个结局中罗德岛都打败了整合运动,研究出了治疗源石病的药物。但同时,在最后的最后,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怪物,人类被它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为此,莱茵生命拿出了一直以来隐藏的技术,人类最后的王牌。我们称它为——
机械降神。
“它有着世上所有生命资料的备份。哪怕只有一个人从那场灾难中活了下来去启动它,就能再现人类的文明。”为了方便进食,深海色将围巾解下,让我拿在手上。
最后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在樱花散尽后她以一种近乎可以称为祈求的方式拜托我。
之后,我们来到了雷姆必括,在港口租了一艘小船,等待一个晴朗的天气出发。
目的地是早已沉没的古城——阿戈尔。
“有趣的梦。是你手绘的童话情节?”尽管嘴上依然不愿承认,但恐怕所谓的“机械降神”和那个怪物确实存在着。就算记忆不在,刻骨铭心的痛也不会转好。
提到“机械降神”的时候,那莫名奇妙的感觉让我十分难受。要形容的话就是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迫于生存而吃下垃圾桶里的饭菜一样,在依赖感谢它的同时厌恶它的存在。
“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啊...这里的饭好难吃。”深海色皱着眉头嚼着发黑的硬面包,上面勉强洒了一点蒜香来提升口感,但和东与谢拉格的饮食相比仍有天差之别。
“这已经是附近最好的食物了。”空气中弥漫着铜锈的气息,明明工业如此发达经济却一蹶不振。如此的现实让我重新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可以安心享受旅途的时代。谢拉格的超凡脱俗和东的美景让我一再忽略这个事实。
“唔......围巾还是给我吧。”当地的昼夜温差之大让人难以想象,“夜穿皮袄午穿纱”是当地间流传的谚语。
“这都快赶上雪山顶的夜晚了。”我们围坐在火堆前,偶尔为其加上一根深海色画出的木材。
“谢拉格可比这漂亮多了。”铅色厚重的天空是重工业过于发达导致环境严重的产物,本应被繁星点缀的沙漠夜晚只有一轮明月独悬其上。
“听说这里以前也是旅游胜地,可爱的小兔子在野外随处可见,很亲近人。”
“像这样?”深海色用画笔在绘本上简单地勾勒几下,一个穿着黑色马甲有着蓝眼睛的棕色兔子蹦了出来,口中不断喊著“博士”“博士”。
“不是阿米娅啦!是那种真正的兔子,白色的、红眼睛的那种。”
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重新提笔涂抹一番,两只白色的兔子分别落到我和她的膝上,安分地躺在我们怀中。紧接着又有几十只兔子掉落在我们身边,围绕着我们蹦跶。
“没东西吃就太可怜了呢。”她将口袋中的黑面包拿到它们面前,“对不起,虽然很难吃,但现在只有这个了。”
“博士也来吧?”
反正现在也不饿。我这么想着接过了她手中的面包。
何况这东西除了“填饥”以外也没有任何作用。
“以后要不要养个像慕斯那样的猫呢?”她溺爱地看摸着兔子的头。
“不要“助手”君了?”我刻意回避着与我过去有关的话题。真是可笑,明明之前是那么迫切想知道,在真相触手可及时又退缩了。我不禁为自己的懦弱无能感到愤怒。
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深海色是这个意味吗?
果然,世上最仁慈的事莫过于人的头脑无法将自己所知的信息全部联系起来,甚至还会忘却某些不想忆起的过去。
“也对,还是“助手”君更可爱些。说起来,博士你不问我过去的事吗?”
“哎呀,我突然觉得应该着眼未来。人生就是要向前看嘛!”
“......我不喜欢这样软弱的博士。”
软弱吗?
她的话直击着我的心肺。我发现从听到“机械降神”起,自己的双腿就止不住的颤抖,可能是因为带着面罩不透风的关系,内部的头发已被汗水浸湿。
是夜晚太冷了;是这几天太劳累了。我这么安慰自己。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故事是真的话,每次都是谁来启动的?”庞大的记忆涌现脑内,我用手捂着脑袋,尝试拒绝它的侵入。
“很多呢。塞雷亚、能天使、闪灵、银灰.....她们交替进行着。亲眼见证昔日欢声笑语的伙伴在自己面前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多来几次根本没人受得了。但就是有那么两个人一直都在其中。他们简直就是主人公一般的存在哦。”
“那么那主人公一共重启了几次世界?”没有点出主人公的身份,是我最后的挣扎。
“谁知道。一百次?一千次?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并非能够计算的数目。”
脑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场景,更准确的说,一幅图片:棕色的橱柜,一打开柜门就会扑出的纸屑堆积其中。
外人的话可能会觉得是房间主人疏忽打扫,但我再清楚不过了。唯有那个空间不会改变。起初是一张一米的白纸,失败一次后将它撕成两半,通过这种方式计算自己经历的轮回。击溃整合运动后一米的纸变成了两张五十厘米的纸,本以为能在十次轮回之内杀死那个怪物......可结果呢?
计数毫无意义,不断地启动着机械降神,如同一个演员按照剧本回到这个房间,将纸对半撕开,机械地重复这一行为。纸由厘米变成毫米,接着是微米、纳米。
原来一张纸根本不够用啊。
纸屑落在地上沙沙作响,似是对我一直以来的努力的嘲笑。
银灰信任我,临死前将妹妹托付于我,但我让他失望了;皇帝终止了和罗德岛的合作,三天后缺了一条胳膊的能天使带着一封信来到我面前,上面写着企鹅物流解散,剩余人员加入罗德岛的相关事项。最让人痛心的,则是带着皇帝印章的致歉信,上面只有短短七个字——对不起,我失败了;伊芙利特拖着被触手拦腰粉碎,剩下半截的身体,死死抓住我的衣角不放,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求我拯救赫默生命。可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只有抱住那半截身体,不让她看到背后举着破旧盾牌的塞雷亚,以及在其身下,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的赫默。
我什么也做不到,弱小、无力。引以为傲的谋略、诡计、布局在它面前都如同儿戏。信赖的干员们一个又一个倒下,他们没有责怪我,哪怕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人被我当作弃子使用也依然对我抱有期待,温柔地对待我。
我其实非常希望他们可以责备我一次,给我点压力。因为那份温柔会变成我的煎熬,让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和焦虑。
但这也只是暂时性的。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麻木。代表“无”的颜色。用来形容那时的我真是太贴切不过了。
“阿戈尔之后去哪?”
“罗德岛需要你,博士。”深海色没有看向我。她用橡皮将兔子消除了,周围又变成了冷清死寂的沙漠。
“不用着急的,银灰会处理好的。去哥伦比亚如何?据说那边的咖啡很好喝。”
我累了,活的非常累。就算这样给自己放个长假也不会有人责备的。就算明白这临阵脱逃的可耻,有人会因此记恨我也好。我不乞求宽恕,也不乞求慈悲。像这样充分享受生命后死去,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宝贵。
“博士......”
“我该怎么办啊...?我明白我应该积极点,可是...可是在所有的期望都无法实现之时你叫我到底该怎么办啊!”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失态,身为罗德岛支柱的我,此时竟因害怕抖动着肩膀,不断流着泪,“我没有办法像凯尔西那样坚强,付出努力在一切希望落空后笑着说“再试一次吧”。我只是一个会刷小聪明的普通人而已啊!”
一直支撑着我行动的某个东西“啪”的一声断掉了。失忆前的我不会为此所动,可在回复记忆的如今却变得如此脆弱。
不想在回到那个时候,已经看够尸山尸海了。我不想再遇到痛苦和悲伤的事,只是想幸福的活下去。想继续跟他人玩,我也有了身为人的兴趣爱好,想要在活着的时候将其精通。
仅此而已。
“会害怕、恐惧,想要逃避,是件好事哦。与以前相比,现在的你更像一个“人”。我很高兴,博士。”深海色将我拥入怀中,把我的兜帽拿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肯定会......”
鼻腔里溢满了淡淡的咸,究竟是泪水所致还是深海色的味道?万籁俱寂的夜,除了时而吹过的风声,耳边唯一听见的,就只有自己无助的啜泣。
我明白的,我无法开口主动央求什么,我不能存有任何希望,不去想任何我得不到的东西,我甚至不能祈祷,也不能埋怨。除了放弃以外,没有任何方法使我从绝望中解脱。
这是我曾参与那个计划,亵渎“神”的代价。
已经太晚了,不管逃到哪里“神”都会找到我。因此就当做旅途的插曲,容许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