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生命252号无人生态监测站就伫立在岛上的一隅,由于火山区域地壳频繁运动的原因,它被建在了另一侧永久冻结的冰层之上,数十年如一日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在监视不远处火山动向的同时为受困于此的人们提供物资补给和通讯联络。
此时我们就在前往这里的路上。
之前博士在无意间发现的遗迹线索把调查的方向指向了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不毛之地。尽管探险家的本能让我仍然保留着一丝怀疑的态度,可多年来苦苦搜寻却成果惨淡的我绝不会放过那怕一分一毫的可能性。
所以当下的任务,就是以这个临时补给站为基地,在岛屿内根据线索进行勘察作业。
“如果我对壁画上内容解读无误的话,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解开极北文明消失的秘密......”我反复翻阅着相机中保存的照片,兴奋地对身旁的博士讲解着,“你看,他们由于无法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继续生存,迫不得已举族迁徙......目标似乎是这里?”话说到一半,我的眉头弯了两下,“可是为何要朝高纬度地区迁移?难道脚下这座岛在数千年前是一片风调雨顺的绿洲吗?这也太奇怪了......你说呢,博士?”
“......不好意思,我在这方面的研究不是很深......”博士有些难堪地耸了耸肩。
“啊......对不起!”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丝毫没顾及到作为听众的博士的感受,“我只是太激动了,其实博士你对这些并不算感兴趣对吧?”
没错,这个对我意义非凡的发现到了大部分泰拉人民眼中兴许就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大概几天后他们会在《罗德岛日报》的一角发现关于本次考察的报道,随意扫过几眼后继续翻到下一页,看看罗德岛这次又在哪个城市跟整合运动打上了,关心下今天的物价又涨了多少......这可比什么传说中的遗迹重要多了,更何况就连传说也在渐渐被人们所淡忘......
而会为此次发现专门庆祝一下——哪怕只是去酒馆喝上几杯——的人,怕是寥寥无几。至于开心到双商下线、语无伦次、无可救药的傻子,全世界估计也就独一个了。
“恭喜你啊,哥伦布。你一直以来付出的努力终于有成果了。”博士微笑着祝福我,“看到了吗,即使被他人误解、蔑视,甚至是厌恶、憎恨,坚持自己的梦想又有什么错?总有一天我们会向世界揭示真理究竟站在哪边,比如这次就会是一个很好的示范。”
他看向地平线尽头连绵不绝的雪峰,用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说着难以理解语句,看上去似乎是在鼓励我......但却听不出半点欣喜的成分。就好像......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在祝福我而已,那波澜不惊的语气,俨然是成为了超然物外的旁观者,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
在罗德岛驻留的时候,听其他干员说起过博士在失忆前也算一个专业的考古学者。正是如此我才希望带他一起前去调查,也许在旅途中能够重新激起他对探险的热情和向往,说不定还可以唤醒他封存已久的记忆。
揭示传说中北方遗迹的真相,和博士共同欣赏冰原夜晚的极光。前者是从幼儿起就坚持不懈的伟大梦想,而后者是我来到罗德岛后一丁点微小的祈求。现在明明能把两个愿望一起实现,我也知道这种天赐良机是绝无仅有的。但是为何,为何博士对这里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管是对考察的进展还是我的搭话都显得兴味索然,跟平日里爱好广泛,谈笑风生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博......士?你......还好吧?”我微微仰起头,直射过来的阳光却让我看不清他风衣下的面容。踮起脚尖,踌躇着伸出缩在衣袖里的小手,在彻骨的冽风中用力扯了两下他的兜帽。在刚才那瞬间一股莫名的恐惧在心中油然而生,感觉博士会在某个时间消失不见,独自一人永远的离开。所以我下意识的拽住了他,希望通过这种可笑的方式来证明什么......
啪叽
“啊!”
而与这种智障行为相对应的结局,自然是脚踩钉鞋的博士仍然牢牢地踩在雪地上,仅仅是在突然地拉扯下歪了歪身子,倒是穿着冰刀的我被反作用力笔直吸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怀里。
感受到体表温度在骤然上升,我连忙把围巾又缠紧了几分,想要藏匿住脸上泛起的潮红。同时在心中进行着毫无意义的自我安慰,试图打消之前的怀疑和顾虑。
察觉到失态的博士把思绪从虚无缥缈间重新拉回现实,同时眼疾手快扶住了我的身体。“抱歉吓到你了,我只是在随便说些胡言乱语,忘掉这些无聊的话吧......”他自嘲着摇了摇头,叹气道,“为什么要带我一起来?目前要做的是赶在其他组织机构前面找到遗迹吧?没有我你的行进速度会快上很多,也许早就已经补给完毕然后开始调查了。对你来说我应该是个包袱才对吧?”
确实,这本来只是一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例行考察,因此让博士随行也无关紧要,甚至权当做郊游旅行也没有什么不妥。但在得知可能存在的遗迹之后,则应当立即暂停考察,转而全力搜寻遗迹的相关线索。此时按照正规的工作流程,为了保证人身安全和搜寻速度,博士要立刻退出科考队,由罗德岛派人接走或自行返回;而我将独自负责追查工作,这正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理想行动方案。
可我出于自己的私心,并没有直接照办,而是在跟莱茵生命保证不会耽误调查进度并答应照顾好博士之后两人继续一同向危险的地区进发。要说完全没影响那肯定是不可能,中途有很多次选择路线的时候,因为涉及到博士的安全最终还是选择了绕远。若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走上危机四伏的捷径。
如果问我为何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
“没有的事哦,博士才不是什么累赘!”我赶忙否认,“想想看,遗迹的线索不就是博士你发现的吗?不如说,博士就像是我的幸运草一样呢,带上你总能让我碰上好运气,嘿嘿嘿......”
北极星的光辉,我想和博士一起去见证!
......
谈笑之间,我们来到了一处峭壁下,而断崖之上就是监测站所在的平原区域了,现在需要克服的,是超过50米的垂直距离。
不过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龙腾Ⅰ号,升空!”
我打开背后携带的移动式小型格纳库,在控制端发出指令。一架支援无人机随之缓缓飞起,悬停在半空中。
“博士,把我的那条攀登索拿出来。”
他拉开背包,迅速从里面翻出了一条拇指粗细的绳子递过来,我将它的一端套在了无人机的挂钩上。
然后操控无人机拉升,飞到断崖上方,看准时机收回挂钩投下绳索,精准地把攀登索牢牢套在了一块看似坚固的岩石上。
“让我看看,嘿呀——”我拎着另一端使劲扽了几下,确认栓的足够结实后,抓住绳索开始沿着墙壁熟练地向上攀爬......
很快,我登上了山顶。着手开始收回绳索并再次部署支援无人机。
“博——士!”我冲他挥手示意,“把你的绳子也套在无人机上,然后把自己勒紧了!”
早在出发前我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因此特地准备了两套不同的攀登索——一种用于攀岩,我靠它来爬上山顶;另一种用于索降,博士把它绑在身上然后再由我拉上去。
“所有无人机,转入超负荷运行模式,推进装置功率最大化!”我让四架无人机拉住绳子,在博士发出信号后一齐向下喷射。
“哟咿咻——哟咿咻!”在我用力拖拽加之无人机群的拉扯下,地面的博士被带到空中并逐渐向上攀升。原本只有芝麻大小的身形也跟着慢慢变大,我已经能勉强看清博士精致的五官和脸上的表情——他好像还对我笑了笑?。
然而——
啪嗒。
绳子在中间突然断开了!
“啊——”失去平衡的我跌倒在地上,无人机因为失去了牵制,也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消失在了视野里。
“不好!博士!”
我顾不上失去控制的无人机,慌忙爬到断崖边缘向下张望。
“麦哲伦!帮帮我——”
隐约看见博士冲我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声音中伴随着惊讶、恐惧和哀求。
扑通。
下一秒,巨大的惯性砸穿了来时脚踩的冰面,在地上留下了一个窟窿,露出了下方未结冰的湖水,同时激起的波纹也将博士的呼救淹没殆尽。
哗啦啦......
随着溅出的水花纷纷散落在湖中,天地间再次重归宁静,只剩下一圈圈涟漪在向外扩散。
“开、开玩笑的吧?博......士?”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中,又消逝于转瞬之间,仅仅数秒,一时间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痴痴地望着空荡荡的四周,我就这样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理智重新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
“快想办法......一定要救博士!”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博士不会游泳,再加上贯穿冰层时遭受的冲击和寒冷的湖水,很有可能他现在已经失去意识了。
用绳索的话,空旷的冰面上没有适合固定的物体,若是挂在悬崖上,剩余的长度又不足以让我潜入水中。
无人机呢?我点点头,但又随即摇了摇头——我的龙腾无人机确实搭载了水下运行装置,但并不具备高功率输出模式,更别提我现在也没时间将它们一一回收了。
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回忆起在凯尔希医生办公室里我信誓旦旦做出的担保,又联想到是自己硬拉着博士一起探险,最后眼前浮现出博士坠崖前绝望的呼喊和伸出的手臂的画面......一个危险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我苦笑着,卸下身上碍事的装备,站到悬崖边上,对准了冰面上的缺口。
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
潜入水中,周边的温度瞬时大幅度下降。尽管种族特性使我在水中的适应性也算是良好,但全身毛孔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缩紧。快速扫视一圈,我的视线锁定在两个缓慢下沉的黑影上——那是博士和他的行李箱。
我向深处下潜,咬牙忍受着水压带来的身体负荷,来到博士旁边,他已经昏了过去,看样子喝进去不少水。我将博士背在身上,略微思考后放弃了更下方的箱子,径直朝水面浮去。
即将抵达冰层表面时,我再次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我找不到入水时的窟窿了!
由于身处昏暗的水中,我没办法时刻保持清晰的方向感,这就致使我忘记了来时的路线。现在要么尽快找出入口,要么就重新开一个口子出来。总之必须要动起来了!
我按下衣服领口处的按钮,一个微型工业级钻头从袖子外侧弹了出来——这是为了便于就地采集岩石样本而开发的采矿装置,我也不清楚能否在水下使用,但现在只能试一试了。
随着嗡嗡声响起,钻头顺利地高速旋转起来,我把它抵在冰层上,默默祝愿着能在氧气耗尽前为我们打开一道生命之门......
“噗......咳咳......呼......”
在即将窒息的紧要关头,我终于水滴石穿般打破了冰层的阻碍,重新浮上水面。我的胸膛正剧烈抖动,贪婪的享受新鲜空气,同时眼睛也在四处观察,思考着如何回到地面。
我做不到在水中直接把博士搬到岸上,只得继续背着他,同时左手还要揽在胸前以防博士从我的背上滑落。可以利用的,就只有我的右手和双腿了。
双腿用力摆动减轻重力的效果,再用右手撑住冰面,企图依靠这个支点直接翻上去。但可惜周围的冰层过于脆弱,无法支撑住我和博士两人的体重,裂开,然后破碎。害的我落入湖中,呛了好几口苦涩的凉水,寒意也已经开始透过保暖外套渐渐侵蚀着我的身体。
“再试一次!”我为自己打气到,然后靠近冰层,右手死死扒住边缘,让自己的不再四处乱漂。这回我尝试稳住身体后先把博士放上去,解放双手后上岸就显得容易多了。
但我的计划再次出现了偏差,手套与冰层间微弱的摩擦力过于微弱,根本不能用来固定自己。
“嘁、碍事!”我烦躁地抱怨一声,用牙齿的咬掉右手的手套,靠手掌握住冰层突出的部分,指甲也跟着嵌了进去。
“嘿——呀!”我努力耸起肩膀,试图将博士抬到岸上。锋利的冰片割开皮肤,鲜红的液体流了出来,让本就难以抓住的冰面变得更加光滑。
呯
右手处的冰块再次碎裂,在手背处多添了几道伤口,但好在博士已经被我成功放到了岸上。而我则是失去支撑再次沉入水中,伤口沾染到盐分,向大脑皮层反馈回强烈的刺痛感。
“呃......唔......”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多少次又浮出水面,我的精神也开始恍惚起来。可我一定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行,否则一切就结束了!咬破嘴角,靠疼痛来保持清醒,解放双手的我艰难地爬上地面,半跪半爬地赶到不远处博士身边。
“不妙啊,已经感受不到心跳和呼吸了!”经验告诉我,这是湖水进入肺部导致的窒息,也就是溺水。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请务必救救他吧......
我一面在内心祈祷着博士陷入窒息的时间不是很长,一面开始按压他干瘪的胸腔,由于我力度不够,所以必须在每一次下压时都要带上自身的体重,涔涔汗水很快布满了我的脸颊。
几次按压后,博士吐出来不少海水,在他嘴边形成了一汪水渠。
有用!但是,还不够!
没有一丝犹豫,我俯身吻上了博士的双唇,通过吹气的方式,让已经停止工作的肺泡再次进行气体交换,他的胸腔也随之开始起伏......
什么伦理道德,什么尊严荣耀,在生命的面前统统都要靠后站。没有什么比生命的价值更加宝贵,这是每个冒险家都会恪守不渝的信条。我自然也不例外。
直到我眼前开始发黑,快要精疲力竭之时,博士的呼吸终于再度出现,心跳也恢复至正常水平。但我丝毫不敢松懈,因为我又注意到了另一个事情——他的体温在不断下降。
我的外衣是密封防水款,除了外侧湿透外没有任何影响,内侧和里面的毛衣都处于干燥的状态,因此保暖效果没受到任何影响。反观博士,由于已经被冰冷的海水浸湿,此时的衣服非但没有保暖作用,更会加速你的热量流失。
尽管我之前已经脱下了博士的风衣并帮他擦干了身体,但这也只是延缓了他死亡的脚步,必须要从根本上解决眼下的困境,如果有什么能够产生热量的东西就好了......
“可恶啊!”我大叫一声,用力捶打着硬的像铁板一样的冰面。
打火石和燃料——都装在博士的行李箱中,沉入了海底。
龙腾式支援无人机的核心——未进行回收,不知所踪。
手头上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可以产生热能的装置!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呢!”我哭喊着控诉大自然的冷漠与无情,而回应我的却只有山谷中自己那空灵的回声。
“只有......我......自己?”泪水朦胧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博士,再坚持一会,很快就没事了。”
我用仅存的力气把博士拖到一个相对避风的位置,将他湿透的衣服挂在入口处用于挡风,然后脱下自己的毛衣垫在地面,避免博士与雪地直接接触,把外套展开当做被子盖在背后。最后一步,自己趴在博士的身子上。
这样,一个简易的床铺就搭建完毕了。
“抱歉,博士,这次我也没什么信心。”睡意愈加强烈,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我能够给你的,只剩下作为恒温动物的体温了。哪怕我们运气不好没撑过去,可我也算是满足了呢~。这样的话......也就不欠凯尔希医生什么了吧......”
我两眼一黑,将未来彻底交付给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