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手的两人,在一大片钢铁的荒原之上行走。刺骨的风沙,掠过少女略显娇嫩的皮肤,把她的脸颊刺得生疼。尽管已经用布蒙住面颊,博世还是由衷地感觉到,这种天气的恶劣,还有脸上的刺痛。
“风沙真是没完没了的……到底还有多久才到头啊……”
这么说着的她,立刻感觉到了身边那只钢铁般冰冷的手,正触摸着自己的肩头。
“博世,数据显示还有两百米就即将走出风沙区,忍耐一下吧。而且有风沙代表着有土壤,说不定人类的聚居区,就在不远处。”
身为机器人,毫无痛觉的雪走,只是淡淡地在一旁抓住博世的肩膀,似乎害怕着她走偏了电脑计算的方向。隔着那只手,博世仿佛能够听到机械运转的声音。一下子安下心来的她,淡淡地微笑道:“也是啊……毕竟在战争之后,这颗星球上就很少能够见到有机生命了……这种天气,一来就势不可挡呢。”
听到【战争】两个字,雪走的眉头,忽地一下收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的博世,连忙用着大笑掩盖过刚刚的话语。而就在此时,她们忽然间看到,风沙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阵黑影。那黑影朝着她们伸出了手,一股清晰的的人声,从黑影之中响了起来。
“喂,你们是幸存的人吗?快跟我到避难区!”
还没等博世解释些什么,那人便立刻拉起了博世的手,把她像是布娃娃一样扔了起来,而就在她下落的一刻,她似乎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触感,从自己的臀部直上脑髓。
“哇……怎么会……软软的……还暖暖的!”
被风沙遮蔽了双眼,无法看到自己身边的东西,她只听到一声“噗噜噜”的咆哮,传入了自己的耳畔。站在一旁的雪走,一边跨上那博世口中“暖暖软软”的东西,一边扫描着解释道:“这是一种名叫【骆驼】的生物,很擅长在沙漠地区存活——在战争之后,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动物。”
坐在骆驼上的人,狠狠甩了一下缰绳,受惊的骆驼,就像离弦之箭一样飞奔出去,直直朝着记忆之中的道路而去。那捏着缰绳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在营地被机器人劫掠之后,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人类了……所以……刚刚有点失态了……我的名字叫【艾莉瓦娅】,多指教了。”
“啊……我是路过这里的机械师,就叫我【博世】比较好……我后面的这个人,叫做【雪走】。我们正想要找到下一个目的地寻求补给呢……还真是雪中送炭啊。”
故意加重了【人】这个字的读音,博世忽然板下脸来,偷偷看向一旁的雪走。而此刻,雪走的脸也阴沉着。似乎是刚刚那句“被机器人劫掠”,让两个人宛如吃了哑药,只是望着艾莉瓦娅那被布蒙住的脸,一言不发。在风沙之中,两人隐隐约约能看到,那被风吹拂着的黑色长发,巧克力色的少女的皮肤,和那溢满着喜出望外的眼睛,一种不忍心打碎珍贵宝物的恻隐之心,涌上了她们的心头。
漫无天际的黄色,终于在骆驼的蹄下,慢腾腾走到了终点。带着重见天日的欣喜掀开面纱的两人,将风沙之外的景象,纳入了她们的眼球。
钢铁铺就的地表的尽头,是初现雏形的肥沃,还有三五成群的帐篷,那里的人们,此刻正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耕作着。土壤之上,一种令她们难以置信的颜色,映入了她们的眼帘。
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绿色。也是她们第一次在机器人的涂装之外,阔别已久的,属于生命的绿色。
而就在她们惊讶之时,骑在骆驼上的身材高挑的少女摘下面纱,从骆驼鞍上掏出挂着的号角,朝着营地吹响出雷鸣般的号声。沉心耕作的人们听到号角声,直起身子,朝着她们招手。
奔行的骆驼,一点点在众人的帐篷之前停下,鞍上的三人翻了下来,落入了一处松软的地表。覆盖着她们脚下的东西,不再是机械钢铁,而是蓬松的土壤。骆驼下的人们,像是看见了宝物似的,朝着她们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衣着颇为突出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了人群的中央。头上插着的一根染成红色的翎羽,在微风中摇动。
“艾莉瓦娅,你这是带回了人类朋友啊。”老者颇为欣慰地一笑,眼睛不由得转移向了面前博世手里的工具箱,那个工具箱上的标志,让老者脸上的皱纹,忽然间扭曲起来。
箱子上,俨然刻着一红一蓝、大小不一的咬合齿轮,在老者的认知之中,那个标志意味着——
“你是……机械师吗?箱子上……是机械师的标志没错吧?”
“啊……是的。我们一直在寻找着人类的聚居地,能够遇到你们,真的是喜出望外呢。”佯装着笑容应答的博世,脚却已经后退了一步,额头上冒出了一颗虚汗。而听到【机械师】这个名字的人们,却像是炸开了锅似的,开始议论起了面前这个黑长头发的少女。
但像是听不见人们的议论似的,那个老者,朝着艾莉瓦娅招手,艾莉瓦娅点了点头,将耳朵靠近了老者的嘴巴。那老者叽里呱啦小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大声说道:“去准备一个多余的帐篷,招待两位客人吧。”
老者一声命令之下,艾莉瓦娅搭住两人的肩膀,领着她们一点点挤出嘈杂的人群,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她们来到了一片无人问津的乱石滩,在那里,皱巴巴萎蔫着的帐篷,跳入了她们的眼帘。
站在两人的面前,艾莉瓦娅鞠了一躬道:“刚才真是抱歉了,让你们受了委屈……只是因为我们的营地一直在被机器人洗劫,所以大家才会煞有介事。”
“也是……呢,在那场战争过后,人类对机器就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毕竟,那场人类与机器人的战争,差点就灭绝了人类啊。”
博世应声着,看向艾莉瓦娅那尖细的眼睛,她在那水晶一般的眼目之中,看到了自己苦笑的脸。
踏着地上的一大片卵石走近了塌陷的帐篷,艾莉瓦娅一点点地用底下埋着的木棍,将那皱巴巴的帐篷撑了起来,两人在那蓝色的帆布之上,看到了一大片的血迹。
“头领吩咐我把你们带到这里……这是上一个驻守的人的住所,他在抵抗机器人的时候牺牲了……所以,愿你们好运。”
支支吾吾着,艾莉瓦娅阴沉着脸,慢慢地朝着聚居的方向走了回去,只留下两人,吹着依旧刺痛的、含着沙子的风。
擦了擦满是沙土的眼镜,博世苦笑道:“看来我们一上来,就吃了闭门羹呢。”
沉默了许久的雪走,掸了掸自己头发上的沙土答道:“人类的心理真是难以计算……既有通达人心的,又有自私自利的。不像我们机器人,一造出来就只为一件事情服务——就好像我现在设定的任务,就是一直陪伴在博世你的身边一样。”
听了雪走陈思已久的问答,博世并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答道:“不过,能够找到一个住所,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作为营地的一员,大概食物和零件什么的只要努力一点也就不用愁了!”
“还真是莫名其妙的乐观呢……按照电脑的计算,现在可以小睡一会节省体力,养精蓄锐。一会我会叫醒你的,请安心睡觉吧,我会负责护卫你的安全。”
“那就有劳你了。”
在和雪走的谈话之间,博世打开了工具箱,从其中取出了一个折叠着的充气睡袋,那睡袋“嘭”地胀大起来,一瞬间便膨胀到了一人的大小。钻进里面,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博世温柔地朝着雪走道了一声“午安”,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她睁开眼睛之时,叫醒她的却不是雪走温柔的呼唤,而是钢铁的碰撞声。
迷迷糊糊的黑夜里,雪走的刀刃,正和某个高大身体的【手】针锋相对着,那只手上,是飞旋的转轮,正在雪走的刀刃上用火花演奏着嘈杂的鼓乐。眼目闪着红光的,鹰一般的头盔里,满是战斗的怒火。
“这么久过去了,难不成,你的战斗意志已经消亡了吗?连刀刃的劲道,都是软绵绵的!”
伴着粗犷的咆哮,那有着约三米多高的巨大躯体,伸展着身上的钢铁翅膀,用着手持转轮的重拳,滑开了雪走的战刀,直朝着她的脸孔砸去。
就在重拳砸下的一瞬间,雪走抽走刀刃,用着后空翻的姿势躲开那疾风般落下的重拳。一击之下,尘土飞扬,满地的乱石,在重拳一击之下,化为齑粉。
在地上滚了两下,爬起身来的雪走接过那质问,大喊着回答道:“沃哈德……我现在不想战斗!……你的身体早就因为锈蚀破烂不堪了!我不想对你——”
“仁慈与善良什么的废话,就留到你的零件在我的身体里运转的时候慢慢说吧!”被称作【沃哈德】的机器人,打断了雪走的解释,左手的边缘闪起一阵火光,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也让那酷似暴龙头部的左手显露无疑。
火光的照射之下,周围的人类的影像,没入博世的眼帘。但他们只是像木偶一样呆呆地站着。无论是注目观看的老者,还是阴沉着脸的艾莉瓦娅,都沉默着,看着那火焰一点点地燃烧起来。
满是锈迹的巨大身躯,眼睛之中的呼吸灯闪耀着,像是刽子手冷眼看着领死的囚犯。而惊讶的博世,下一秒便看到沃哈德那恐龙头部一般的左手之中喷出的火焰,淹没了雪走的身体。而在那火焰照射之下的村民的脸是那么地安静,就像是观看歌剧的观众,沉默着,观望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