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一点点从地平线上升起,在远处的机械荒野之上,一群机器人,就像是朝圣一般,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前进。
在那群矮小的身影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宛如惊雷的巨响,好像是战象奔跑着,要拥入羸弱的残兵败将——那是一个巨大的身体,从沙丘上走了下来,一点点逼近着人群。那些人,起初还有着议论,但在数分钟后,就连议论都没有了。他们只是莫不理睬地继续前进着,并没有把那个昔日风光凛凛的战将——沃哈德看在眼里。
因为,他的身体,和在行进之中的所有人,都是一样残破不堪。
在被冷落了大概几分钟之后,似乎是受了气似的,沃哈德抓住了其中一个机器人的肩膀,把他强行扭到了自己的面前。其他人,熟视无睹般朝着前方过去,只有面前的这个人,一脸麻木地看着那凶神恶煞的、闪着红光的脸,没精打采的话,从发声的喇叭里拖得老长。
“有什么事情吗——”
被那毫不恭敬的对话越发激起怒火的沃哈德,索性把机器人拎了起来,大骂道:“你们一个个,放着好好的宜居地不生活,都跑去赶什么远路呢!?”
粗暴的态度,并没有激起机器人的任何不满。反而,他像是在挑战沃哈德的耐心般无精打采着慢悠悠地回答道:“啊……因为在废弃的歌莉尼亚剧院那里,有场演唱会啊。”
“什么?谁的演唱会?”
“不知道。……但是去了总归是有时间打发的吧。”
只抛下这么一句话,那机器人挣开沃哈德的手,慢悠悠地汇入了长长的队伍之中。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沃哈德目送那一张张不一样的脸孔,不一样的型号和身体,一点点汇入远方灰色的钢铁山丘上。
被那人震谔得哑口无言,沃哈德呆呆地站着,直到,一个人从后面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你很喜欢看风景。”
“将军——”
被后头的男子轻推了一下,沃哈德差一些稳不住自己的身子。那个男子慢悠悠走到自己的身前,慢吞吞说道:“看来,会有一场很受欢迎的节目在那个地方上演呢。”
“无聊!世界都变成这种样子了,还看什么表演——”
“话别说的太绝哦,沃哈德。这个世界的人们只要还渴求着快乐与希望,就会有寻欢作乐的方式。毕竟,这也是人类输入给我们的程式之一——”
就在话语之间,一阵凉风,掠过森森林林的人群,吹动了废弃剧场的柱上久积的尘灰。在简陋搭建而起的高台上,几个音响设备,毫不协调地摆放在罗马式的圆台之上,那露出皮来的电线,丑陋无比地缠绕在残破的雕塑之上,和舞台中央以打歌服盛装打扮的少女,形成鲜明而又扎眼的对比。
舞台后方,带着电焊面罩的博世放下自己扎起的长发,从地上捡起老旧的电缆,猛地往新装上的插排上按了下去。转瞬之间,在剧院林立的石柱之上安装就绪的大灯,一个接一个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那光芒亮丽,迷醉了莉莉安宛如桃色宝石般的大眼睛。
“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为了我——”
“安心吧,只是举手之劳……虽然是我自作主张接下的委托就是了。还有几个小时,观众们可就过来了,你可要先好好准备啊。”
就在两人高兴闲谈之余,她们却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在她们旁边的某个人,不见了。
因为,雪走此刻正提着刀,走到了一处高地。
与雪走一并在高地之上的,还有一群五颜六色的机器人。从外表看,他们只不过是一大群形态各异却枯燥无味的面孔之中长得比较凶悍的那一类,但他们手中五花八门的武器,却证明了来者不善。
藏在一处地方的几个机器人,正是前日抢劫无功而返的甲虫一众。为首的那个蓝色机器人,一边朝着自己的枪膛充填着子弹,一边看着排队前行的机器人们,自言自语道:“没想到那么多的人会在一个地方聚集起来……这下子可以抢大把的零件了。”
就在他这么自言自语着的时候,他的【同行】,早已经先行一步,晃动着自己锈迹斑斑的身体朝着那列队伍猛冲过来。似乎像是摇起了战旗似的,一个个拿着武器的人,都从隐藏的地方蹦出,朝着麻麻木木前进的人群包抄过来。有序的队列,一下子便成了一盘散沙,就好像一股水流,碎裂成了无数水花。
就在此刻,一声惨叫,从那包抄而来的人马之中响起,被刀刃斩裂的钢铁,吱呀惨叫着脱离开人形的身体,像是台风刮过一般散乱在地,一只纤细宛如少女的腿,踏过碎裂得不成样子的零部件,站在了包围圈的正中央。
“——良心回路对于我们的影响,就是保有某种人类称之为【人性】和【良心】的东西,只要那个东西还存在着,人类的缺点与优点,都会永远伴随着我们。”
当一众的遭难者四散奔逃之时,气愤于猎物失手的持武者,看向了面前那个和他们同样持有着武器,却比他们崭新的多的不速之客。
“那是谁啊!?”
“居然敢坏我们的好事!?杀了她!”
“她的零件好崭新!和我们的完全不一样!肯定比那群杂货要好上不少!”
“拆了她!”
乱糟糟的喊声之间,似乎有了什么暗号,一众劫者,都将自己的脑袋,转向了那个崭新得不同寻常的机器人。与此同时,朝着她落下的四五只持有武器的手臂已经被斩刀截断,然后被像踢皮球一样丢给了原有的主人。
“——诶,这是——”
就在远处的混乱悄然开始之时,静谧的剧场之中,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些观众。处理完最后工程的博世,正坐在一旁稍事休息。而就在她伸出手去,想要把扳手放回工具箱的时候,她却从卡着扳手的皮带上,发现了一团纸条。
“【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我或许已经在和抢零件的机器人们战斗了。要问为什么的话,应该是莉莉安小姐的话打动了我吧,】”
随着博世小声却沉重的阅读,一个一个涌上来的机器人,正被那把流淌着制动液的大太刀从人形解离成碎片。电锯、锤子、砍刀,亦或是火焰、枪弹,都无法伤到面前的怪物分毫。
“【自打被博世你捡到,我一直讨厌着我自己的力量……因为,这样的力量,让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让所有人都变得痛苦而难过。】”
“——靠……怎么可以厉害成这个样子……”
“是死是活都是这条狗命,拼了!”
为了崭新的零件铤而走险的机器人们,一个个倒在冰冷的屠刀之下。但他们依旧在渴求着洁白的恶魔身上闪着荧光的零件,哪怕,那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在锈损的零件下起的小雨之中,众人迷茫的眼睛,似乎并没有看见,少女般的机器人冰蓝的眼瞳之下,那用于冷却机身的液氮凝结成的眼泪似的水滴。
“【但是,穷凶极恶的人,有想要赎罪的心,为自己的罪过而忏悔的话,我又何必要活在过去犯下的错误呢?经过中央电脑系统的五千万次计算,这就是我得出的最后答案——我会努力帮助博世你完成你主动揽下的委托的,请一定要让莉莉安小姐实现梦想。】”
此刻,五彩的镁光灯,在废弃剧场的中心亮起,座无虚席的观众的注目之中,穿着桃色打歌服的少女,走上了剧场的舞台,在早已为她架好的话筒前停步。望着坐在上面的观众们早已经不耐烦的脸,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地唱了起来。
海浪,涌了起来。
即使语言的陌生,让众人根本无法从文字推断出歌词的内容,但如同海浪一般富有张力的唱腔,却让他们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地方。
失落的【迪斯皮尔】城。
随着那高昂的音调,忽然间低沉起来,众人面前的海浪,一下子结成了冰。仿若丢了魂魄的众人,情绪已然为变化的歌声调动,静心倾听的博世,似乎是在分心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两腮,已经沾满了泪水。
而就在此刻,悠长低沉的音乐,在突转之间,放出了架子鼓和电贝司参战,刚刚凝聚在众人心中的坚冰,一下子燃烧了起来。虽然依旧是难以理解的语言,却再也没了隔阂和迷惑。忘却了身体的锈蚀的他们,索性举起手来,一起随着音乐跃动。
当在此时,觊觎着剧场之中的人们,已然踏着同伴们的碎片,逃离在铩羽而归的路上。举着那把早已经卷刃的太刀,雪走收刀入鞘,踏着视野之内已然空无一人的大地,望向了周遭的远方。
在那里,洁白的剧场石柱,被彩虹般的光华铺上了光彩。
“【虽然在远处守护你们,听不到你们的声音,但我相信,莉莉安小姐的表演,一定会给大家带来希望的光的。】”
就在雪走想要挪步走向剧院之时,她忽然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宛如疾风一般,朝着自己飞了过来。
亮白而闪着银光的重拳,在刀鞘和刀刃的阻遏下,于距自己面门之处只有毫厘之时停下,披着黑色斗篷,带着军帽的机械人,转瞬之间,便与自己面对面接触了起来。
“你——”
“又见面了啊——”
话语之间,空气忽然像是爆炸一般扭曲起来,五六处水纹般的波动,近乎于同时在两人的周遭响了起来,细如米雪的铁屑,在空气之中飞扬了起来。
注视着彼此的面孔,分外眼红的两人持起武器再一度厮杀起来。彼处的歌曲刚刚散去,此处的交响曲,却再一次响了起来。
就好像,低潮之后,再一度转入下片的急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