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如约和许墨去了双叶孤儿院,刚在门口下车,就看到一群小朋友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抢着跟许墨说话。我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后,发现许墨这个人,下到3岁上到80岁应该没有他搞不定的存在吧,在心里悄悄地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今天,我带了一位朋友来做客,大家要有礼貌哦。”许墨半蹲着身子,温和地跟他们讲着话。

“是许墨哥哥的女朋友吧!”一个小男孩跑过来看着我,嚷嚷道。现在的孩子真是早熟啊,这才几岁就知道女朋友了。

“不是不是!我才是许墨哥哥的女朋友!”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个小女孩就气冲冲地朝小男孩吼道。

“许教授,三年了解一下?!”我拍了拍许墨的胳膊,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说回来,恋语市的法律我还没有看过呢,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条。

许墨看了我一眼,低头凑过来轻轻地跟我说了一句,“那不如,为了大家好,你干脆承认是我的女朋友?”

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我不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老狐狸,“算了,您还是三年吧,我会去探望您的。”

说完我蹲下身子,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糖果递给孩子们,他们犹犹豫豫地看着我手里的糖果,又看了看许墨,竟然都没有接。要是每个孩子都像你们警惕性这么高,这个世界上会少掉很多拐卖事件的,我有点受伤地安慰着自己,跟着他们一起转身看着老狐狸。

“这个姐姐不是坏人,没关系的。”许墨笑着弯下腰,从我的手里拿过糖果递给孩子们,他们才欢喜地收下,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孤儿院里的孩子,因为种种原因对人的警惕性会比较高,你不用太难过。”在我感激地看向许墨时,他停顿了一下,又慢悠悠地往我心上戳了一刀,“毕竟不受欢迎也不是你的错。”

导演,这个人也拿错剧本了,这是李泽言的剧本,我简直欲哭无泪。

“许教授,前几天你跟我说话可不是这个画风的……”

“前几天……你跟我说话也不是这个画风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你说我好端端的干嘛要逞能多嘴呢?我看着基本上已经确定为百分百的进度条,觉得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少说话,如果真的不幸被揭穿了,也一定要打死都不承认。

好在,许墨对这个问题没有我想的那么在意,仿佛真的就是顺口那么一说,他带着我直接去见了院长,拿到了批准。

“想去看看自闭症的孩子们吗?”

“会打扰到他们吗?”

“没事的,他们……其实并不在乎被打扰。走吧。”

我跟在许墨的身后走进自闭症儿童的独立教室,这里很安静,孩子们都专注地干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看过我们一眼。

我看到一个男孩正在描绘着美丽的星空,轻轻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我从来没有和这样的孩子接触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冲他笑了笑,朝后退开了一些,孩子看了看我,又低下头继续画着那片星空。

“总觉得他们眼里的星空都比我们看到的更加干净更加纯粹呢。”我轻轻地跟许墨说着。

“你似乎很喜欢他们。”

“应该是的。”我想了想,“至少比起那些只会哭闹让你想狠狠地揍一顿的熊孩子,我更喜欢这些孩子们,干净得像掉落人间的精灵。”

嗯,就像某个现在身在瑞士的精灵。

“每次我刚觉得你像个天使的时候,你总能说出证明自己是个凡人的语句。”

“这就是你从来不跟我说深奥道理的原因?”我想了想那些传说中的红皇后假说、墨菲定律、薛定谔的猫……许墨好像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倒是同悠然讲过不少,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下。

“嗯,因为我怕你理解不了。”

“许教授,你真是个一针见血的人……”

“过奖。”

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在小心翼翼地站在每个孩子身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这里的孩子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天才,因为有些孩子随手创作的作品,在我看来都是大部分成年人所达不到的水准。

“自闭症患者中有10%的学者症候群。他们在某种艺术或者学术上,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许墨走到我的身边跟我轻声解释着,“这家孤儿院从建立开始,就一直有比较专业的自闭症儿童教育。有不少孩子离开孤儿院之后,在不同的领域拥有了非凡的成就。”

“不知道能不能采访到其中的一些人作为正面教材呢……”我一边听着一边自言自语着,心里逐渐开始有了节目雏形的规划。

“曾经有一个自闭症的孩子拥有很高的音乐天赋,后来……”许墨看着我意有所指的说道。

我看着他的表情,愣了一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在说谁,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不是为自己,是为了那个人的过去。

垂下眼睑,我轻声地问着许墨,“后来……那个孩子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吗?”

“或许吧……”

低下头突然自嘲地笑了出来,他已经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不是吗?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光”啊。

这一刻,我彷佛看到了自己内心滋生出来的丑恶面具,名为嫉妒。周棋洛,我一直嫉妒的都不是你喜欢悠然这件事,我所嫉妒的不过是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比我早遇见你……

午睡的铃声在我们的谈话间突兀地插了进来,孩子们乖巧地收拾好文具去睡觉了,我看着阳光下的课桌,如果现在和许墨一起站在这里的人不是我的话,他们应该会趴在这里睡午觉吧,抬起头看了看许墨,阳光下的他有着很温柔的侧颜,攥紧了手掌,“许墨,我有话和你说。”

有时候我不懂许墨是为了迁就我,还是只是无所谓,他似乎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任何请求。跟着我坐在能晒到阳光的课桌旁,我趴在桌子上想了很久该怎么开口,他也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开口催我,有种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般游刃有余。

“许墨,你喜欢蝴蝶吗?”

“嗯……应该是喜欢的吧。”

“你有没有什么关于蝴蝶的故事可以讲给我?比如画家和蝴蝶之类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知道这种故事呢?”是啊,为什么呢,大概因为在原来的世界里,大家老是提起许墨的蝴蝶这件事,让我潜意识里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吧。

“算了,那我给你讲这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画家,他的灵感枯竭了,再也画不出好的作品了,在他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时候,一只蝴蝶飞进了他的生命里,蝴蝶五彩斑斓的翅膀重新激起了画家的灵感,渐渐地,画家的生命里变得只有这只蝴蝶了。”

“虽然和我听过的有点出入,不过总体上来说还是不错的。”许墨轻轻地笑了笑。

“你不觉得这个画家很傻吗?其实只是他自己画地为牢,只看到了这只蝴蝶,明明生活中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

“比如小白兔是吗?”

看着他上扬的唇角,想起前几天他喊我小白兔的场景,我怀疑他在嘲笑我,并且我还有证据。

“所以,为什么想要跟我讲这个故事?”许墨靠在后面的课桌上,低下头,阳光透过细碎的刘海,在他眼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因为……我好像弄丢了一只蝴蝶……”一只许墨的小蝴蝶,“我希望如果有一天画家发现这只蝴蝶没有去到他的生命中,也可以很好的活下去,用他的笔去描绘其他美好的事物。”

许墨抬起头看着我,没有说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怕空气突然安静,现在这种窒息般的安静让我局促不安。要不是身后墙上挂着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我甚至觉得时间都在此刻被静止了。

“如果……有一天画家发现了,我想他会去寻找其他美好的事物的。”长久的静默后,许墨缓缓的说着,“不过,也或许傻的不仅仅是画家,还包括那只总期待着成为画家生命中唯一的小蝴蝶呢……”

他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的时候,看得清别人的真相,却往往会被自身的假象所迷惑……”

许墨的话点醒了我,我突然意识到了现在的自己,和一只拼命想成为画家笔下唯一的蝴蝶有什么区别?

或许,更惨烈一点,宛如一只扑火的飞蛾……

许墨说得对,看不穿的人其实是我,他只是尚未遇到他的小蝴蝶就已经失去,所以不需要惋惜。

而我在遇到我的画家的时候,他的眼里已经装进去了另一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