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四天前半夜的那段折磨以来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这个词语虽然可能形容不太准确,但是我的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况愈下。
至于半夜明明疲倦地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这件事情。除了我的精神被极大的影响之外,更多是让我再次认识到精神的确是大于肉体这回事。
毕竟半夜在床上躺着的时候眼皮很重,然而因为心里有事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从吃早饭到上班的这个流程我已经可以下意识完成了。唯独在过马路的时候会逼迫自己强行打起精神,其他的时候也不知道该用大脑放空还是一片空白比较合适。
既然维持着这种状态,那么被上司批评和在工作中出现疏漏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这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而是生为人类能力本就有限。
非要说和之前的心理状态有什么不同的是在连续经历郑玲辞职和自身连续失眠的事情以后,我是真的觉得上司的冷嘲热讽与蛮横无理都和小儿科一样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别的层面的问题。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我下定决心过着双面生活的大前提是因为我认为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生活,那么其中所产生的一切后果都应该是自己来承担的。
并不是什么大道理,只是成年人的基本准则而已。
可是这一两个月以来,往往是精神还远远没有被打败,身体却无奈地提前响起了投降的信号。
说起来,这几天才再次懂得精神是大于肉体的这个道理,可追溯之前最开始让平衡崩溃的原因却是肉体比精神关键。
这个结果使我觉得自己矛盾的令人可悲,仿佛登台卖笑的小丑一样。
即使我的心里想的很清楚如此的生活下去理应承担自己所必须得到的代价,可是如今的自己似乎就要被代价所打倒了。
我太了解自己了,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一个心理承受能力极强的人。
所以当内心告诉自己“我可能真的会崩溃的时候”。对于此,所产生的恐惧不是简单的放大了几倍,而是用着双眼朝天空望去发现阴霾白色间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随时要塌了一样。
“灰泽羽,上午人事部入职的人员你已经录进打卡系统了吗?”
“还没有,行政部这边的事情太多了,人事部那边的工作实在干不完。”
“哦,那你中午就不要睡觉了。赶紧把人事部那边的工作做了吧。”
我抬头歪向她的方向。也没有带上什么恶意,就是单纯冷冷地盯着她。
她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我的视线,一个人在那边悠闲地喝着刚泡好的红茶。手机不间断地在鸣响,手指在上面敲个不停,不知是在和谁聊天。
我不再看她,闭上眼睛缓缓地低下头,或许我还要感谢她吧。
若不是她,我大概也无法下定决心做出这个决定。
我从电脑端登录了我们现在正在使用的打卡软件,把自己的信息从公司的名册里删除。然后经常干人事部那边工作的我,轻车熟路的从自己电脑工作文件夹里名为离职员工申请表.docx的文件添加到打印机的打印列表中打印出来。
随着打印机工作的运行声音结束,我抽出纸一声不响地用笔填完了上面的所有内容。
我并没有在辞职表里写上对上司什任何不利的评价,不是因为什么“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种社会到极点的处事方式,只是因为我觉得我以后的人生里应该不会再出现这号人了。
因此,我连攻击或者诋毁她的必要都没有了。不过即使在表上真的填了什么对她不好的评价,我应该也算是如实的反映实际情况吧,呵呵。
我长舒了一口气,仿佛终于放下了肩膀上的所有东西一样。仅仅是这一刻虽然精神还没有回复,但是内心却觉得无比的轻松。
我想这更像是一种解脱吧。
我徐徐地走到上司的跟前一点都不慌,平静地把辞职申请表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好像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意识到出现了什么很严重的问题一样。
“灰泽羽,你这是干嘛?”她少见的对我露出了微笑,难道她还希望我所做的是个玩笑吗?
“辞职。”
我言简意赅的表达完自己的想法之后,拿出手中的水性笔让她在经理签字的那一栏签字。
“不是,好好的你这是要干嘛?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从她的神情里我看得出来她不是在装傻,而是真的不知道我突然这么一下到底是怎么了?
倘若时下我的精神状态还能称做好好的,那么“好好的”本身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怕是不会知道了。
“麻烦经理你签个字。”我用着没有起伏的声音催促她快一点。
她没有拿起笔,把自己的视线移到一边放着办公用品的桌面上。从脸上显现的严峻表情,让她平日里的轻松彻底消失了。
“这个字,我是不会签的。你如果现在辞职,部门里就只剩我了。这么多事情我一个人做不完。”
都到现在了,她还是以自己作为出发点来思考吗?
于是我放弃了和她进行交流。
“没事儿,你不签字也行。我不找你就是了,反正我只是辞职又不是欠薪。没有那么多麻烦的问题。”
我从她的桌子上拿过那张辞职表,回到坐位上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不行,灰泽羽。你不能现在就走,你至少要招进来几个新人之后你才能走。不然我的工作绝对没法继续做了,你这根本是在逼我也辞职。你用的着这么狠心吗?”
她没逗我笑吧,招进来你教啊?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样,原来其实她是这么的可怜。
本来我还打算姑且和她理论几句,不过想了想……算了。
如果道理能说的通的话,那个实习生哪会被她留到凌晨三点。
领导层开会的会议记录,让一个实习生去整理,她也是想得出来。
她错的最离谱的一件事情就是逼走了郑玲。
郑玲是一个工作能力那么强的人,去别的公司当行政或者人事经理应该都绰绰有余。却把人家活生生的给逼走了,简直是天才般的行为。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说的就是如此了吧。
至于我倒是小事,我这个人客观评价自己已经习惯了,找一个像我这样工作能力的人倒是没有那么困难。
“不行!灰泽羽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无视她的叫喊,收拾好东西后我拿着辞职表走出了办公室。
财务室的办公室就在旁边,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咚咚”的敲了两声门,平常因为和财务部的人沟通挺多,这里跟自家的部门没什么区别。
财务的刘经理平时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分明是个长辈和我聊起天来却没有什么隔阂。
“小羽,要不要吃水果啊?”冯洁她从家里带了好多。
而我撑起苦笑,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刚才和我说话的是张姐,她是公司云南总部那边派过来的特别专员,从武汉这边公司成立之初就一直在了。
我没有回答她们,而是把辞职表放在了刘经理的桌子上。
刘经理看到表后没有急着和我交谈,而是扶着头缓缓地自言自语。
“怎么会是现在呢?”
辞职表需要直属上司和财务经理签字,上司那边不愿意签字的话,我就只能找财务经理了。
在刘经理旁边工位上的张姐看到了这张表格,以一个姐姐的姿态抓着我的手臂用温柔的声音询问我。
“小羽,已经无路可走了吗?”
我默默地点头,用行动化作了回答。
这时一旁的刘经理紧跟着开口了。
“小羽,我不推荐你现在就走。这话其实是不应该和你说的……总公司其实早就知道武汉分部这边公司人事行政部的运作有些问题,甚至连宫总自己也开始反思这次的岗位调配所产生的后果了。总部那边明晚过来整顿的专职人员就要到了。”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出了请我留下的另一个理由。
“难道你不想看到这个女人被辞退或者降职时的样子吗?”
“不是很感兴趣了……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因为郑玲或者话务部的佐经理用这个理由还能勉强当做自己的动力之一。”
略作停顿,似乎是在对着自己诉说。
“而我现在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或者说,我知道了什么才是重要的。
“唉……那再给你透露一个消息,上面已经打算让周琴调去你们部门了,是真正意义上的调职而不是暂时帮忙什么的,即使这样你还是确定要辞职吗?”
我把目光转向周琴姐,周琴姐和财务部的其他人一样脸上挂满了担忧。
“已经没用了,太迟了。麻烦刘经理帮我签个字吧……”
我宣告的明明是自己的结果,不知为何却让自己以外的人挂上了难过的表情。
挺矛盾的,我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在进行完了一系列的公司财产转交之后,刘经理在离职表的财务经理那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我去找宫总了,等会就不过来了。大家再见了。”
我慢慢地关上了她们办公室的大门,出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依旧是礼节性的在总经理办公室敲了两下,宫总在屋内说了一声“进来”。
他从我进门起就已经在看着我了,我很清楚的看到他绝对已经看到了我手上拿着的表格。大概应该已经猜出了一二。
“怎么了小羽?有什么事情吗?”宫总心里估摸已经和明镜一样了,却依然固执地做了明知故问的事情。
“我把辞职的表格拿来了,公司这边的财产转交已经完成了,麻烦您在下面签个字吧。”
宫总在办公室里面点上了一支香烟,他手里拿着我的离职表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那样子有些类似我学生时代的老师。
“我看看啊……离职理由,你这里填的是……个人原因?真的是个人原因吗?”
他又开始明知故问了,其实宫总什么都清楚。
但是有些事情他却希望当事人可以自己说出来,这是他谈话的方式。
换做往常我也许就顺着他的话茬这么接下去了,但是现在我没有考虑什么关于人际交往和上司之间的关系,而是希望他……
赶紧把字给签了,然后我哪儿凉快往哪儿去。
“小羽,你还记得当时7月份的时候,公司因为运送空调而让你一个人在半夜等待货车车队的事情吗?”
“记得。”
宫总把烟从嘴上拿开,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嘴里继续说。
“那天因为大货车在夜晚11点之前不能进入市区的关系,你一个人在那个地方一直等到凌晨三点多钟。直到和搬家队一起把货放进仓库里面你才回家,回到家的时候估计已经都凌晨4点多了吧。可这些都不是我对你印象很深的地方……”
我站在宫总的办公桌面前,静静地听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真正让我留下印象的是,隔天早晨我在楼下看到才8点过了一点你就已经到公司了。然后我过去问你‘你不是昨天弄到凌晨3点才回家吗?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上班了?’然后你这样和我说……”
宫总与我四目相对,说出了当时我对他所说的回答。
“你说‘因为经理不是请假了嘛,现在部门暂时就我一个,如果连我都不来那岂不是会很麻烦嘛。’”
那个时候,我原上司她的外祖母逝世了,按照我们这边的民俗直系亲属要在家里守上三天夜,所以原上司那会请了三天丧假。
我是真的没想太多,因为当时这边有几家和我们公司类似的公司也处于组建状态。
邮箱里简历投了很多进来,需要面试的人也不少。我不在的话,如果人员被其他公司招过去了,短时间内也没什么特别好的补充办法。
所以我就撑着眼皮去上班了,也没打算跟太多人的商量。
非要说个理由的话,那只有一个就是前任上司真的待我不错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所以她需要帮忙,我就去帮了,仅仅而已。
“确定要走了?没有什么可以回旋的余地了吗?”
“应该是没有了,感谢您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
“唉……”
其实就像我说的,宫总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一切所有事情发生的因果。那声无奈的叹气,也是他自己知道用人用错了的证据。
他知道这些,我也知道这些。可碍于身份的差距,我是不可能对所谓的总经理去指手画脚的。
所以到最后我们表面上只需要走一个过场就好了,虽然这个过场并不是什么虚情假意的流程节目。
只是我们双方都需要一种抒发情绪的渠道,哪怕这个地方已经不存在于现在,而是单纯深深地扎根于过去的时间里。
宫总在我的离职表上那栏总经理签字的栏位上留下了漂亮的艺术体签名。
我对他鞠了一躬,在临走之前尽了下属在向上司告别时基本的礼仪。
从总经理办公室离开之后我算是弄到了使这张离职表成立的所有签名。
我回到办公室上司并不在办公室里,她不知道去哪儿了。
“不见面也好倒省的我打招呼了。”然后拿上了所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准备离开。
我没想到的是上司这时从门外冲了进来,到我跟前拿起我桌上的那张离职表疯狂的把它给撕得粉碎。
纸张变成碎屑,零零散散地飘散于空中。最后它们有些落在了桌面上,有些落在地板上。
“经理,干嘛呢这是?”
“灰泽羽!你现在不准走!你根本是明知道你如果走了,我的工作也没办法继续做下去了,我难得找到一个经理级职位的工作,家里还有孩子要养。我不能失去它!”
她这下是彻底的气急败坏了,可这些在她逼走郑玲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过么?
“经理有两件事我要和你简单的说一下……”
离职表被撕了这件事情已经无关紧要了,反正财务室那边已经有登记记录和带了签名的电子版备份,她撕了也无非就是重新打印一张的事。
所以,我很平静。因为本来也没有什么气好生的了。实际难以解决的问题还要往后。
“首先有句话叫做,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其次就是我还有自己要养,不一定就比你养孩子轻松到哪里去。”
我留下这句话,用手轻轻地推开她背起书包离开了办公室。庆幸的是她没有做出什么更加恶心的行为,不然我可能就要“落魄”的逃跑了。
想了想,那可真够呛。
走出公司的大门以后,代表终于要向这个地方说出再见了。
可在这之后才是真正麻烦的事情。
柯筱沫说过,在我确定要走的时候,一定要和她说一声。
真到这一步的时候,却不知道这个口到底要怎么开才好。
那么,既然开不了口的事情,就用别的办法来代替吧。
我站在公司门口当初目送郑玲远去的围栏旁,掏出手机用微信给柯筱沫发送信息。
“我辞职了。”
刚发完没过多久的时间,柯筱沫就立即回复了。
“你现在人在哪儿?”
“公司大门外。”
“我马上过来,你待在原地别动。”
“嗯。”
我用手臂靠在围栏,时不时地搓搓手。毕竟是冬天室外的气温还是很低的。
不出一会柯筱沫外面套着羽绒服就在公司大门口出现了,之后她踩着有些急躁的脚步向我小跑过来。
“灰泽羽……”
“嗯。”
“还是走了啊……”
“嗯。”
她似乎是在替我悲伤一样,我不想看到她在送别的时候脸上有着的是这么一副难过的表情。
于是我赶忙开起了玩笑。
“不是之前就说了吗?离开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走也算是解脱吧。”
“但是,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也许是不适合这份工作,也许是不适合这种工作状态吧。”
“灰泽羽,你为什么要给你上司开脱把问题都往自己身上引呢?她错了就是她错了,你没有去为她承担责任的必要啊。”
“本来就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对错去寻求所谓的正解,人生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
柯筱沫无比认真的看着我,紫水晶似的眼瞳仿佛能够射出光辉。
看得出来,她接受不了这个答案。
我想给柯筱沫一个于她于我都能真正接受的答案,一个百分之百遵从我本心的答案。
为此,因为这一次的回答。我仔细的在脑海里翻阅着从大学毕业以来的记忆。一页一页的翻过……直至几天前,直至今天。
用双手从脑海里捧出那个不带任何修饰的回答。
“我想把问题都往自己的身上引,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放弃的借口吧。”
对的,一定是这样没错。因为我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要理所当然的清楚……
自己早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这个任凭自己如何隐瞒、欺骗,都会像完好的游泳圈那样最终浮出水面的事实。
很多时候,实际上自己什么都明白,自己什么都知道。但是却因为恐惧失败,千方百计的拼命回避着问题。
答案其实在问题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只是自己懦弱的不敢去承认罢了。
“谢谢你,柯筱沫。被你这么问了一圈,稍微释怀一点了。”
“你在说什么啊?”
看着她迷茫的小眼神不停的来回打量着我,再一次的发觉她果然是真的可爱。
“好了,你赶紧回去上班吧。我这么辞职了还要想想怎么和家里说。唉,挺头疼的。”
“那你路上小心,之后再联系。我会给你发微信的。”
“好,那就这样。我也先回家了。”
我们两人道别过后,却不约而同的留在了原地。
“嗯?”
“哈?”
我们两个就这么对视着,彼此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副谁也没看懂谁模样。
“不是,我就是在想这种时候一般都是送别方目送离别方离开吧?”
“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奇怪知识?”
“电视剧里不是都这么演么?”
“呵呵……我真是输给你了。”
我都说不清楚柯筱沫这到底是天真还是认真了……我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想法。
“那行,我走了。”
我背过身去,想着在这种异性离别的桥段里,离别方应该会深情款款的回首望上一眼,甚至是不停地回头注视着向自己招手的异性。
可是我与柯筱沫之间并不是那种令人羡慕的关系,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而已。况且现在连同事都已经不是了。
所以肩膀上背着包的我并没有回头,我没有能够回头的理由。
倒是这回换成是自己消失在别人的目光里了,想想也是有点有感慨。
离去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心境呢?
自己还是不禁回头望去,在公司的门口柯筱沫依然在那里。虽然并没有挥着手,但是我知道她看向的是我所在的方向。
我想现在我稍微有些明白了,在他人的目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