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哥哥什么时候回了谢拉格?怎么也不说一声。”躺在病床上的崖心问道。
“谷地那边的总有些生意谈不下来,我想着亲自去一趟的话,他们会更信服一些。”
“谷地的生意……?”
“嗯。”
“……喀兰贸易?”
“嗯。”
“啊……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这样就说得通了。”
崖心闭上眼睛,虽然只是零碎的对话,但她很快就领会了现在的状况。她笑着,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哎……你和姐姐说了吗。”
“还没有……喀兰贸易在谢拉格还没站稳脚跟,所以我也没有机会回去见你们。”
“我想也是呢……姐姐会生气的吧。”
“唔?”
“她可是想要成为喀兰圣女的人呀,你们把圣山的矿石卖出去,她怎么会不生气呢。”
————
上一任的圣女是一个相当和蔼而又亲切的人。
恩雅下定决心想要成为圣女之后,便常常去拜访她,听她解读经文,旁观她解读经文,看着她举办祭奠。圣女仿佛一刻都不会闲下来,恩雅只能紧紧的跟着她的脚步,不断学习着。
曾经有一次闲暇的时候,恩雅对圣女说,自己曾经感受到过喀兰的祝福,喀兰曾经实现过自己的愿望。圣女说这样很好,圣女要能够倾听喀兰的声音,散步喀兰的福音,偿还自己的罪孽。
圣女将一切都奉献给了喀兰,是信仰的最高标杆,也是恩雅的目标,与圣女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使得她的信仰更加純粹。而圣女感受到了恩雅的诚意,也有意将她当作自己的接班人培养,即使最终选择谁成为自己的代行者,还是要看喀兰的意愿。
只有在前代圣女驾崩之后,新的圣女的选拔仪式才会开始,所有适龄的少女全数进入到选圣祠,只有被当日祠中第一滴融化的雪水击中,才有成为圣女的资格。
喀兰似乎真的庇佑着恩雅,不断地与她沟通着。
当恩雅进入到选圣祠的第二天清晨,想要成为圣女的少女们都聚拢在天窗的棱角处,这源于平常生活的经验,当她们还在家里的时候,从小便知道自家屋檐上的融雪,都是顺着棱角流下来的。
而恩雅只是被一种奇妙的预感牵引着,待在了祠内的某处,闭上眼睛打坐着,静静地等待着。
啪嗒。
安静的祠中就连滴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围绕在天窗周围的少女们纷纷抬起头向四处张望着,那声音太短太急促,以至于她们还没来得及辨认声音的方向。
啪嗒。
又是一声。
恩雅觉得自己的额头上的那片冰凉又再次被浸润,顺着鼻梁一直流到了脸颊上。
水滴打在额头上的时候,就像是种子落入土地一般的感觉。
在自己的脑海当中生根发芽。
恩雅与喀兰的联系,建立起来了,她能感觉到。
周围的少女们凭借第二声的水滴,也终于确认了初雪的位置。
像是向周围的少女们庆贺着,炫耀着自己的选择,强烈地宣告着,第三滴雪水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落到了恩雅的额头上。
啪嗒。
恩雅睁开了她的双眼,在场的少女们看见她的瞳中,闪烁着与先代的圣女同样的,银白色的光,那是喀兰的颜色。而雪水汇聚,从脸颊,又流到了下颚,淡淡的光线反射之下,恩雅脸上这道痕迹正发着光。
她是无可置疑的受选者。
————
洁净身体,换上得体的衣服,拿上试炼铃,恩雅的旅途开始了。
她的心情忧郁着,因为在这趟旅途之前,蔓珠院的长老们来告诉了她一件事。
在谢拉格掀起走私的热潮,成立了喀兰贸易的,正是她的哥哥,恩希欧迪斯,他在维多利亚还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银灰。
恩雅遵守着攀登天路的守则,三步一颔首,五步一摇铃。这种机械式的劳动占据了她的躯体,使她能够开始进入自己的想法,在喀兰的注视之下审视自己的思维。
喀兰贸易的行为,无疑是一种亵渎。
而引领了这种亵渎的,是她的哥哥,是她想要成为圣女的最初的理由。
只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恩雅受到了喀兰信仰的感召,发自内心地成为了喀兰忠实的信众。
叮——叮——
恩雅手中的铃铛空灵地响着。
不知不觉她已走出了很远,身后的选圣祠已经成了回望道路上尽头的一个小点,而眼前的道路仍是一片无穷无尽,直通到抵达天际的一片白茫茫之中。
大概这便是天路——向前行进着,恍如真的能抵达云端,在那终点的地方,喀兰的神祗在等待着。
成为圣女,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偿还。
其实恩雅并不是那么喜欢工作,偶尔她也会跟不上先代圣女的步伐,来不及追随她前往各个不同的地方讲经,或是在圣女面见各种政治人物的时候在后面的隔间里面睡着。
只是半睡半醒之间,会想起自己最初为什么想要成为圣女。
想要成为像哥哥一样可靠的人。
还会想起在追随圣女的时候,看见的谢拉格人民的笑容。
想要向所有人传递喀兰的福音。
她其实已经做到了后者,在圣女驾崩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人们一度将恩雅直接当成了新的圣女,人们认可她对经文的解读,感恩她的帮助,与她一同歌颂着喀兰的庇佑。
她不需要成为圣女,也已经做到了最初的目标,成为一个可靠的,独当一面的人。
她不在乎荣耀,因为她早就得到了自己和众人的认可。
而就连最初的理由,她的哥哥,现在都站在了喀兰的对立面之上——走上了恩雅绝对不会去追随的道路。
似乎所有的理由都消失了,恩雅独自走在天路之上,三步一颔首,五步一摇铃,天地之间只剩下风雪与铃声,而精疲力竭的感觉逐渐充满了恩雅身体的每一处。
她真的很不想工作,她抗拒着成为圣女之后那些与喀兰无关的无聊琐事。
要不现在开始往回走好了,要不现在就倒在路边好了。
叮——叮——
即便被这样的想法所侵蚀,她仍摇动着手中的铃铛向前走。
喀兰的信众其实越来越少了。
因为喀兰贸易的缘故,人们通过晶矿就能够获得巨大的利润,逐渐也能消费得其日常所需的商品,不再需要喀兰信众们的救济,便渐渐也不再来听讲经了。
渐渐地大家甚至不信了。
毕竟大家发觉,只有贸易能让自己长久地吃上面包。
但大家似乎忽略了一件事,为什么谢拉格会走向衰颓。
对于这个问题,恩雅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不敢面对的答案。
直到今天,蔓珠院的长老团来告诉她真相,直到现在,她走在这条通往喀兰圣山的天路之上。此时此刻,她必须在喀兰的面前,接受这个答案。
谢拉格的衰颓并不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但却是在哥哥离开谢拉格之后发生的。
从他选择离开谢拉格的那一刻开始,他便背叛了喀兰的信仰。
这种亵渎,导致了谢拉格的衰颓,究竟是什么东西改变了他?
现在他回来了,却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用贩卖矿石带来的虚伪的繁荣蛊惑着群众,实际上却在向喀兰信仰步步逼近。
叮——叮——
恩雅眼中的世界只剩下了白色,还有连接着天空与大地的一条弯曲绵长的细线。
就像一条绳索一般,自己正沿着这条绳索,不断地朝着神所在的地方攀爬着。
她终于,终于,摸到了这条细绳的尽头。
接下来只要将手中的铃铛系在上面。
但却怎么都抬不起自己的手。
她感觉就像是喀兰的神祗正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完成这最后一步。
“你们不认可我吗?”恩雅问道。
此时她居然看到了一团模糊的光影,对着她摇摇头,然后温柔而又深沉的抱住了她,她虽然没有被抱住的触感,却能感到怀抱当中那份由衷的喜爱,只是那光影仍没有松开按住她的手。
“你们不愿意接受我的偿还吗?”
那团温暖的光仍是摇摇头,恩雅看不见它的眼睛,但却能感觉它的悲伤,就像是要流泪一般。
“若是你愿意接纳我,那就请收下我的偿还吧。”
恩雅虔诚地祷告着。
于是那团光便松开了按住的手,转而托举着恩雅的手,恩雅只觉得毫不费劲,比任何时刻都要简单、轻松、轻盈地,将那盏铃铛系在了道路的彼端。
模糊视线的白色变得支离破碎,如同雪花一般,然后融化在了恩雅的眼中,使她的瞳色变得雪白,恩雅眨了眨眼睛,周围的景象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扫视着周围,自己已身处在喀兰圣山山顶的身居正中,试炼铃安稳地挂在中央的铃架上。围绕着恩雅却又隔着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跪拜着蔓珠院的长老团,在他们后面是同样跪拜着的喀兰信众,围了一圈又一圈,甚至排到了神居外面。
自己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另外一个铃铛。冷青色的材质,圆润无暇的外表,恩雅深知,这便是神赐的圣铃。
恩雅念起熟记的祷词,轻轻摇动手中的铃铛。铃音清脆空灵,声音不大,却能够传响整座喀兰圣山,整个谢拉格都回荡着圣铃的声音。
区别于其尘世的身份,喀兰的圣女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喀兰圣女,初雪,由此诞生。
Chapter 11 e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