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地球防御军就驻扎在鲁耶市内。尽管是取得了这次战斗的胜利,可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惨重,伤员将这城市中仅有的数间医院给占得满满当当,呻吟声持续地在这片夜色中回荡。

起初伊奇博德与霜华因为对那些处于痛苦中的士兵实在看不下去,打算利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们治疗,可却被狻尼挡在了面前。

“你们没必要去救那些人。”

听到他这样说,伊奇博德顿时对他露出鄙夷的目光,并打算绕开他继续前往医院。狻尼见状,干脆转过身去,一把擒住他的双臂,迫使他屈膝弯腰,稍一动弹便疼痛难忍。

“放开我,我可不像你这么无情!”

“果然中二就是中二,为了逞英雄其他都顾不上了。”

“想要救人哪里错了?”

“救人是医生的责任,我们是战士!而且你把大量魂力耗在这种事情上,万一敌人趁夜色来袭,你打算怎么迎战?最重要的一点,你的能力救不了所有人,每当你救活一个人,就意味着某人失去了这宝贵的机会。与其给予一个人希望的同时带给其他人绝望,你还不如就好好待在这里休息,生死有命,你不要想试图去扭转别人的命运,那是神所做的事!”

伊奇博德听完这番话后停止了挣扎,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但碍于自己的性格,他做不到见死不救,他不是想当神,只是想救人而已……

气氛尴尬之时,特丽芙迎面走到两人这边,然后一脸严肃地对伊奇博德开口道,“我也觉得狻尼先生说得有理,虽然这样说很降士气,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只有你们这几位战士才拥有对抗侵略军的力量,如果伊奇博德先生你还把那些宝贵的魂力花费在我们的士兵身上,除了满足你那点虚荣心外,对整个战局而言反而是在愚蠢地自寻死路。我也已经对医院那边下令禁止让你们进入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那些人不也是你的战友吗?”

“唉,所以说你这样在大城市过惯舒服日子的人真是不理解啊。”特丽芙也无心同他生气或是争辩,“一旦参军了,来到这战场上,我们军人就已经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的确这么做很不公平,也很残忍,可我认为,只要是一个真正拥有尊严的军人,都不会同意你的施救。更何况现在将军们对疲倦的你们可算是虎视眈眈,贸然进入那种士兵云集的地区,我可不保证你能平安归来哦。”

“明白了吧?热血白痴!”狻尼松开伊奇博德,并将他用力地往前推了一把,“要找死就去啊!”

受力的伊奇博德往前歪歪扭扭地小跑几步后便停止了前进,然后挺起胸膛,远眺着那片灯火辉煌的医疗区,无奈地垂下头,轻叹一声。

“真是不懂事。”狻尼摇摇头,接着把目光移向霜华,“你也跟我回去好好休息,今天给其他人补充魂力,你的消耗也不少吧?”他就这么一边唠叨着一边拉起霜华朝旅馆走去。

特丽芙看伊奇博德失魂落魄地伫立在原地,心底清楚他此时应当是十分矛盾,甚至可能在埋怨自己的无能。于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露出飒爽的笑容,“一起陪我散散步巡逻下可以嘛?”

既然不能救人,那么就保证他们能够安心接受治疗也好。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伊奇博德答应了特丽芙的请求,跟着她一起走向那人迹罕尽的黑暗街道。

一路上,伊奇博德所看到的景象都只能用“凄惨”二字来形容,血迹斑斑的水泥路,被火焰熏黑的墙面,原本应当是很漂亮如今却只剩下一扇大门与两面断壁的别墅,还有随处可见的汽车残骸,孩子的玩具,某些人的合照,甚至是烧得面目全非的动物尸体,引来了一大群苍蝇围绕在腐肉上发出嗡鸣,那股恶臭被大脑所捕获的瞬间,伊奇博德差点没将刚吃过的晚饭给吐出来。更可怕的是,时不时传来人们的呻吟与野兽的咆哮声。这一切,都令伊奇博德不寒而栗。其实他也曾经历过类似场景,不论是达克雷斯当初封锁整座斯里皮·哈勒市,还是在Z次元的经历……

可这样的事不论经过多少次,他依然无法平静,更别提一次比一次还要来得令人难以接受,况且非要说的话,这还是他第一次穿梭在这样的“鬼城”之中漫步。

相较无法适应的伊奇博德,特丽芙却神情麻木,从她的表情或是视线中,伊奇博德感觉不到任何的悲或是喜,给人感觉就像是一个正在走在街上,什么也没想的少女。

“你真的就一点反应也没有吗?看到这样的景象。”伊奇博德有些愤慨地问道。

“那你说,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悲伤吗?可我所在的军队取胜了,那是用我无数的战友的生命换来的宝贵胜利,我如果沉浸在悲痛中,是对他们付出的努力的侮辱;开心吗?只要是一个正常人,在这种状况下都不会开心吧?”特丽芙连看都没看他,平淡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习惯了。”特丽芙淡淡地笑了,这种带有自嘲与忧愁的情绪或许才是她最应该表现的反应,因而毫无做作,自然得让伊奇博德也不禁心生怜悯。

而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公园的入口处,这里只有两盏散发着微弱黄光的路灯来为其提供照明,一大批蚊虫蛾子聚集在这难得的灯光下四处飞舞,贪婪地渴求着这阴冷世界中的唯一温暖。

特丽芙想也不想地就坐在了附近的长椅上,并对着伊奇博德拍拍自己左边的空位,“你也来休息会吧。”

伊奇博德走过去坐下。

特丽芙突然转过头来,默默地盯着伊奇博德的眼睛,那双清澈透亮却又略带忧虑哀伤的眼睛令其为之入迷。

发现自己被盯久了的伊奇博德也有些害羞,慌忙把头扭到一边,刻意避开那股隐藏着某种阴谋的视线。

看到如此反应,特丽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噗嗤”地笑了,因为她觉得他这样的反应实在相当可爱,让她彻底没了戒心。

出于这种奇妙的感受,特丽芙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夜空,向身边的这个少年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在涅墨西斯大陆与修普诺斯大陆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庄里,因为长年的战乱,我们村里不论男女老幼个个都是战斗精英。在八岁那年,我第一次上战场,杀人的时候我脑袋里很单纯,没有罪恶感也没有荣耀感,只是知道不那样做我就会死。直到清理尸体的时候,我哭了,因为很害怕,全身沾满血污,根本分不清到底那些血是来自谁的,有多少人的,身体也在不断发抖,很想很想就那样死掉。可是,人是拥有本能的,求生的本能激活了战斗的本能,克服了恐惧的本能,最后的结果就是造就了我这个‘战士’,远离家乡,加入联合国军,在一个名为‘米歇尔’的将军带领下,获得了如今的地位,那个人对我来说是第二个父亲,也是最好的老师,更是最可怕的敌人,他总是对我说,我们不需要去考虑何为正义,只要清楚,正义是需要力量来维持的,那么绝对的力量就是正义,力量的胜利就是正义的力量!”

“这也太乱来了……”伊奇博德嘀咕道。

“可这是真理,弱小的声音不会被听到,即便传出去了,也因为太过弱小,不代表群体,所以不是主流的正义,那么作为战争的一方,那就只能是邪恶。”

“微小的火种也可能燃起希望的大火!”

“也许一万颗小火种里能有一颗达到这个目标,可是其他那9999颗呢?”特丽芙反问。

这样的概率问题不用回答,是众人皆知的结局,以弱胜强从来就不是真理,即便是有,被人如此赞颂的原因不也是由于极其稀罕的概率吗?

看到伊奇博德那沉重的脸色,特丽芙轻松地笑了,“当然,我不是打算对你洗脑或者讲道理,伊奇博德先生你再怎么说最多也只能是个志愿兵,而是我职业军人,立场思想不同是很正常的。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笑声越来越干涩,越来越无力,甚至表情也变得悲哀起来。“为什么……会说这些……”

伊奇博德这下倒是束手无策了,他很想极力去安慰这个少女,但对方的经验远比自己充足,心态也完全不同,这让他很难下手。

“大概是因为我也害怕了吧。”特丽芙停止抽泣,在眼泪流下来前便将它们抹去,重新展露出笑容,“面对那样超科学的敌人,果然我很没用……再丰富的经验,再强的武器,在它们面前都毫无意义,我救不了我的伙伴,光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就拼尽了全力。”

“谁的生命都是唯一的,你没有错!你已经很尽力地去为保护他人而战斗了。特丽芙队长你不是一个没用的人。”伊奇博德这番话看似是在鼓励特丽芙,其实也是为了令自己维持住现在的情绪。特丽芙的那番话让他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从安琪开始的惨剧,直到失去卡特瑞娜,他真心觉得自己是如此地无能。

“在侵略军行动前,我一直坚信着米歇尔将军的话是正确的,力量强大的联合国军是正义,我在为正义而战。可是现在……”特丽芙转过头,迷茫地看着伊奇博德,“力量弱小的我们,成了邪恶吗?”

“绝对不是!”伊奇博德果断地答道,他的瞳孔在动摇,特丽芙分不出那是由于不安还是愤怒所导致的,只是,她能看清一件事——如此情绪激动的伊奇博德必然是被触及了心中的某个开关。

“现在的我或许没资格也没力量再去谈及何为正义,何为英雄,可是我也绝不承认,Y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正义,与谁的实力更强无关!看看周围的世界吧!”伊奇博德从椅子上跳起,展开双臂,环顾四周,“这么可怕的景象是谁造成的?如此巨大的悲痛是谁导致的?你能接受吗?‘这是正义的行为’的说法?”

特丽芙深吸口气,再次仰头,“果然……不行。”

“所以说,我们没有必要迷茫于敌人的地位,只要肯定一件事:Y是必须打倒的存在!”

“呵呵。”特丽芙苦笑,“真是的,你还真是个单纯的人,没有变通余地,弄得我好像快被你洗脑了。”

“我只是决不能原谅Y而已,其他的,生命的重要性,我很清楚,我的父母亲身教会我的道理,也是我战斗的方式之一。”

“包括说服敌人吗?”特丽芙打了个哈欠,“你知道吗?如果亚赛跟玛斯特完全听不进你的话,那今天我们就会被全灭了哦。你的道理,你的行为或许是对的,但偶尔也该考虑下迫不得已的情况吧。不要老是想着一条好人路走到底,你这样做,无非也就是让其他人背上杀人的罪孽而已,因为如果遇到非要杀死对方的情况的话,你怎么办?就因为是人类,所以坚信必然会互相理解?实在太过幼稚了,更不该应用到战场上来。”

“至少……我不愿放弃沟通的可能。”

“你知道吗?”特丽芙的语气忽然飘散出一股憎恨的味道,“如果你能干脆地早点解决那两个人,我就会有更多战友得救,你迟疑一秒钟,就意味着我的同伴要多在死神面前挣扎一秒。真要算起来,造成那么多死伤者的原因,你的犹豫也是其中之一。”

“对不起……”除了道歉,伊奇博德想不出其他话语。

“哈哈哈哈哈。”特丽芙摆摆手,“就像狻尼先生说的,生死有命,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啦!没有你的话,我们根本就打不赢,你们不劝说亚赛他们的话,也打不过原型机,结果还是全灭。所以没必要想太多,就结果而言,你是对的。”

虽然特丽芙看似用笑声化解了先前的尴尬,可伊奇博德还是无法彻底放心,他也明白,她刚才的情绪并非都是假的,所说的话也都是事实。

可是……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伊奇博德向着那片星空发问。

“不是只有你,大家都一样,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两人的叹气声不约而同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