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叱文果真背着苏西特暗地里教杏诗功夫。杏诗此前虽然多少有从父亲那边学到些皮毛,但大多未涉及核心,如今有了叱文这个直传弟子的协助,加上她本身的惊人天赋,进步速度可谓是日新月异。

身为这个大家庭的主人,苏西特自然察觉到了这两个孩子的小动作,但他也并没有出手阻止,反倒是有意地将枪术教授给叱文,好让他再教给杏诗。

1/3来自叱文,1/3源自父亲,1/3纯属领悟这构成了杏诗浑身功夫的来源公式,由此发展出与父亲所擅长的拳术所截然不同的新派系。待到日后,杏诗与伊奇博德相遇那会,苏西特本人也已经不敢保证在枪术方面,自己能够胜过杏诗。

某天,叱文如往常那样在密林里与杏诗练习功夫。由于毕竟是苏西特直传,叱文在与杏诗的对战里从未败北,他将她一次次击退。每次点到为止的时刻都让杏诗倍觉屈辱,可她所怨念的不是叱文,而是自己的父亲。

“该死!!!!!”当杏诗被再次推倒在地后,她已是筋疲力尽。

叱文赶紧上前准备扶起她,不料却被其用力拍开。

即便心有余而力不足,杏诗仍然倔强地想靠一己之力站起。深谙她性格的叱文也只好作罢,慢慢退到一旁看起天空。

烈日当头,炎热的夏季让刚进行过激烈较量的两人身上汗如雨下,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地响起。

“吃午饭了吧?”

叱文的建议获得了杏诗的肯定,于是饥肠辘辘的两人席地而坐,打开早上带来的饭菜开始享用,尽管只是些简单的煎蛋青菜配白米饭,但在“饥饿”这调味料下,依旧让他们吃得是津津有味。紧张的神经因此松弛,气氛逐渐变得缓和。

“真是不懂啊。”叱文困惑地盯着饭盒里的食物,“先生明明知道我在偷偷教你真功夫,却又不肯直接教你,除此之外还特意让苏女士准备了午饭让我们带来,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那老头是个好面子,重男轻女的混球而已。”步入青春期的杏诗日渐叛逆,对苏西特的称呼也从亲切的“爹”变成了“老头”之类。

不过再怎么说,父女两人血浓于水,叱文也知道这些不过是杏诗的一时气话。父女两人实际上生活得比较融洽,唯独在功夫与事业这两个杏诗最为看重的方面,苏西特如何也不肯让步。不教会她真功夫让她以此走上自己的侠义之路,这是苏西特的底线。

“可我不认为先生是重男轻女,要知道在这么困难的环境里,就是这些饭菜也算奢侈了;更别提平日里还会给你带各种点心跟玩具。”

“那只是想讨好我的表面功夫而已。”杏诗对这说法不为所动,“平日里忙着教你们功夫,打理八神华的各项事务,跟我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是怕我恨他才会这样补偿我。可惜对我没用!”

“这不正好说明你很喜欢先生吗?”叱文舒心地笑道。他心想:太好了,这对父女的真正关系远比看起来还要紧密得多,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谁喜欢他了!”杏诗涨红着脸,大声反驳,她甚至为此将饭盒一把摔在地上,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叱文。

“自私,小气,好面子,重男轻女,自以为是,那种老头的缺点到处都是,有哪点值得我喜欢的?”杏诗越骂越来劲,音调随之骤升,“竟然还以为自己的那些小把戏能讨我喜欢?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无奈,想用这些所谓的温情细节让我总有一天会被感动到?”

“你冷静点,杏诗……”

“冷静?让我怎么冷静?”杏诗气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如果真的在乎我,认为我是他的女儿,就别那么偏心啊!教我真正的功夫,让我变强,取代他啊!”

这种状况下,身为第三者的叱文也别无他法,连安慰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他清楚,想要待在冲动的杏诗身旁,自己就必须保持冷静,才以免事态走上彻底暴走乃至崩坏的道路。然而就像他无法理解苏西特为何会做出种种矛盾行动,他也不知道杏诗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执着于获得力量。

“为什么……”叱文深吸口气,“你非要变强呢?修行的艰辛,八神华的重担,你应该清楚,这是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甚至可以说这种未来与‘幸福’二字一点也不沾边。”

“那是因为……”正当杏诗准备说出原因,她却又犹豫了,最后的结果便是把话噎回肚里,静静地坐回地上。

“是想通过超越先生这件事来向他证明自己的成熟,告诉他拥有个能令自己自豪的女儿吧?”

叱文自以为替杏诗说出了那会让她感到害羞的真相。

杏诗并未否认,但也没肯定,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草地发愣。巨大反差使得她刚才发飙的样子好像只是叱文的幻觉。

苏西特爱着自己的女儿,杏诗也爱着自己的父亲。这个事实是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然而父女俩做出的种种矛盾行为与说出的话语却又让旁人大惑不解。

“继续练习吧。”杏诗忽然抬起头来。

“嗯。”无心再吃饭的叱文准备起身。

可此刻杏诗却突然在他面前弯下了腰,将少女的香唇轻贴在少年的额头上。

叱文当场被这突然之举给吓愣了,他对杏诗抱有好感是真,可杏诗竟会如此主动示好就说不过去了。要知道,一个平日里极其好胜又野蛮行事的女孩,在旁人眼里可谓是个“假小子”,轻吻额头这种事对她而言应当是意义非凡。

“不要动,也不要抬头。”杏诗的唇在离开叱文额头后迅速发声。尽管这不是个命令,沉浸于梦幻里的叱文还是乖乖遵守,唯唯诺诺地一动不动。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说要跟你成亲的事。”此时此刻,杏诗的声音在叱文听来宛如天籁,他从未听到过如此温柔动人的女声。

叱文点了点头,他以为那只是孩子间不懂事的玩笑话,就算自己再怎么抱有期待,可苏西特的态度也让这种玩笑话变得比登天还难。

“如果我能打赢你,我就嫁给你。”

十分奇怪的条件,简直可以用诡异来形容。叱文脑袋里一片混乱。普通而言,不该是“你打赢我,我就嫁给你。”或是“我答应你,你就必须娶我”之类的吗?尽管看起来很接近,可意义与概率完全不同。

的确现在的杏诗赢不了自己,但要让她赢,只要自己放水那是轻而易举的。

没错,只要自己故意认输,距离幸福终点就能迈出一大步……

可是……

“这会很难。”叱文的语气相当认真,表明他接下去与杏诗的战斗里将不予余力,甚至会比之前更加卖力。

人人都向往幸福,特别是对叱文而言,环境与历史都让他对与杏诗成立一个美好家庭这件事向往不已。不过另一方面,男人的自尊,战士的高傲却胜过个人欲望,让他拥有了坚定不移的求胜心。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杏诗话里带有几分笑意。

至此,叱文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了,他猛然抬头向杏诗发问:“为什么你突然会说这件……”

中止他问问题的,是那自杏诗脸上滑下的泪水,她的表情看起来既不开心更不幸福。倒不如说,充满委屈与苦涩。

“因为你一直陪着我啊。”杏诗终于是露出笑容,可这在叱文看来,却依旧忧伤。

看来想要与这个女孩成家会是件很难很难的事——叱文感到了深深的压力。

世上没多少事物能比爱情更能激励一个人的奋斗心。在听到杏诗的条件后,叱文更加勤奋好学,目的就是要让杏诗能够早日拥有打倒自己的功夫,同时也弄明白她究竟为何而哭。

唯有办到这两件事,自己与她才会在一起。叱文对此深信不疑。

“那是真的吗?”

母女两人的思绪回到现在,歌谣早已结束,对此事略知一二的苏倩对女儿当初的那番话还是相当在意,于是大胆提出。

“哈哈哈哈!”杏诗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怎么可能!不那样说的话,那个笨蛋怎么会真正卖力地教我功夫?老爹不肯的话,我只好找个忠心的奴才咯,为了达到目标,牺牲下色相也没办法啦!”

“可是万一。我说万一哦,叱文要真的故意输给你怎么办?”

“哼。”杏诗用力地捏紧拳头,“他要敢故意输给我,我就宰了他!又没规定赢的方式。”

“那你不就守寡啦?”

“笑话,都没结婚守什么寡?”杏诗停下笑容,脸色变得沉重,“重要的是,八神华现在的的确确就是我们的敌人!”

看着女儿富有斗志的模样,苏倩内心百感交集。毕竟孩子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现在却要他们相互厮杀,她不得不感叹命运的不公与造化弄人。

没有了朋友,杏诗唯一剩下的就是家人,而她最喜爱的,其实从来都是身为父亲的苏西特。苏倩很了解这点,可惜就算是她,也没办法说服苏西特。

为什么丈夫就是不肯把毕生所学教会给天才女儿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看着现在的杏诗,苏倩似乎逐渐明白了——

“一定是因为爱……”

“哟,你们怎么在这里?”远方的男人朝着坐在家门前的母女俩打着招呼。

“等你回来啊,你女儿肚子饿着呢!”

苏倩牵起女儿的手,就像当年那样,快步走向自己的丈夫。